清代筆記里的作弊

劉永加

近來熱映的泰國電影《天才槍手》，講的是考場上作弊的故事。這種做槍手的經歷，在我國古代的科舉中，也是不乏其人其事。尤其是到了清朝，作弊手段更是花樣翻新。在清代的筆記小說里，記載了不少這樣的例子，盡管有所演繹，但終究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也算是留下了這方面比較生動詳實的史料了。

槍手替考遭通緝

那時的槍手可分兩類，一類是場內冒名替考的槍手，這種現象較為普遍。當時，凡旅京應試士子工于書法的，每逢謄錄、供事等試，必為人代考，或數十金，或百金，按其名氣分貴賤收錢，有些寒士就以此來掙旅費，此風由來已久。

據清梁溪坐觀老人《清代野記》載：浙江蕭山縣舉人馬星聯，楷書極佳，名震一時，所試無不前三名者。有人托他代考，馬星聯說：“若肯費八百金者，包取第一。”那人同意，榜發果然第一，被授予州同職位。馬星聯很高調，拿著這筆錢趾高氣揚地大宴賓客，盡興玩樂。

真是樂極生悲，恰巧有一個御史，名叫丁振鐸，也在聚寶堂請客。可是正院都讓馬星聯占了，只得到偏院設宴，他偶然聽到了馬星聯大吹大擂，就詢問何人如此張揚。得知馬星聯是用當槍手所得在大宴賓客，對如此囂張之徒，丁御史毫不留情，次日就專折奏參。朝廷對此佐雜職員等考試中的替考，已經習以為常，尤其在捐官盛行的時代。他們以為無傷大雅，但有人揭發，不得不重視，立即按照科場舞弊治罪。對于考取人予以革職遣戍處理，對馬星聯則奉旨革拿，而馬星聯早已聞風逃走。

馬星聯連夜返回蕭山，他家和于姓典史緊鄰居住，于典史在黃昏時聽到了馬星聯與母親、妻子說話，此時通緝令已下，就趕快報告給縣令，請從速抓捕欽犯。縣令反問：“你偵查的確切嗎？”于典史說：“確實聽到了他的聲音。”縣令說：“他在母親處吃晚飯，飯畢抓捕，不怕他會再逃了。”于典史一走，縣令立即命一心腹攜帶百元盤纏贈送馬星聯，命他速逃南洋。原來馬星聯是縣考所錄取的第一名，是縣令的得意門生，焉能不救。晚飯后，縣令這才傳捕役兵壯等人和典史一起去馬家。此時已夜半，圍住馬宅搜查，哪還有人影。縣令還責怪典史提供假情報，就此作罷。這個馬星聯自幼沒了父親，其母守節撫孤，長大成人，家境貧寒。他十九歲中鄉舉、娶媳婦。到逃亡時，才二十一歲。他舉業甚工，屬于有望奪魁的人，可是卻走了這條路，鄉人都為之惋惜。

但也有專家考證，馬星聯當槍手的內幕暴露后，實際沒有逃亡南洋，而是輾轉到了江西等地躲避一時。后來事罷返鄉，侍奉老母養老送終。

窮書生突中孝廉

那時的槍手還有一類是場外冒名的槍手，就是頂了人家的名額中舉。清吳熾昌《客窗閑話》記載了一個窮書生被冒名頂替卻中舉的故事。

蘇州人張生，自幼開始治學，卻屢試不中。成人后，父母讓他外出謀生。他闖蕩京城，做起了家庭教師，掙點脩金除寄回養家外，還稍有積累，準備再次入闈，以圖機會。這一年恰逢科場，所有會館都被舉子居住，不準閑人入內。張生到處找房子，可是房價倍漲，他的行囊已空，無力租房。幸好過去服務的那些主人都是山西人，受主人們的熏陶，他平日也會說些太原話。聽說山西會館還有空房子，就假裝山西的趕考者，才算住了下來。

不久，有十幾個太原人來看館舍，凡是有空閑的房子，全部修飾一新，好像有重要的官宦來居住。沒多久，一個翩翩少年來到，馬騰車涌，仆從如云，投宿于此。次日，少年拿著名片拜會同鄉，眾人才知道是太原的王公子，其父是富商，家資百萬。少年心羨科第，也來趕考，拜客完畢，下幃讀書，咿呀不停。王公子所帶的三個伴客，閑暇無事，與張生閑談，竟成了好朋友。他們邀張生入局玩耍。伴客問張生的情況，張生謊稱在等親友送錢來應試。

七月間，突然來了一個客人，與王公子秘密交談，并把三伴客叫了進去，很久才出來，個個張皇失措。其中一人質問張生：“足下既來應試，是貢生？還是監生？”張生答道：“監生。”又問：“真的？假的？”張生說：“有照為憑，焉能有假？”伴客故作不信，張生就開箱讓他們看，三伴客高興了：“足下真是讀書人也，可惜未能及時入闈，功名耽誤了。何不一起去游樂，來解悶？”張生說沒有錢，伴客說：“我們相好，沒有不可通融的。”就硬把張生拉出去，縱酒肆博，伴客負責結賬。張生樂而忘返。到八月七日，伴客說：“我等須送主人入場矣。”張生說：“貴東人初次應試，恐有不便，我為公等助之。”一起到了試場，張生幫他攜具，護送至唱名處，熟識的人還以為張生也入闈了。

三場考完，張生又與伴客一起接主人歸來。張生回到自己的住室，見箱篋似乎被開啟過，可是什么也沒丟失，就沒理會。放榜之前的一天，王公子大宴賓客，張生也參加了。主人說今日大家通宵暢飲，等著報捷。半夜金榜下發，好多人都忙著離席去看榜。張生自己沒有參加考試，以為報捷與自己無關，繼續大杯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午夜時，又一伙人涌入，直接擠到酒桌前。有認識張生的說：“這不是你們到處尋找的新孝廉嗎？果然在此。”報捷的說：“為何潛藏于此，讓我等找遍京城。”張生瞠目不知他們在說什么，三伴客很害怕的樣子，都出席招呼眾人說：“新貴人醉了，不要打擾他。所需賀喜錢，我等代為分發。”于是眾人隨伴客出去了，張生拍案說：“怪了，怪了！”王公子趕忙把張生請到別的房間，告訴他說：“今日的事，如實相告吧，足下是憑空中試的，這是你的命呀！你還能不高興嗎？”張生反問說：“為什么？”

伴客這才說出實情，原來王公子以數千金訂了一個貢生代考，就是槍手，想不到他臨場突生意外，不能以正名入試，但是又不能不考，他們得知張生也是個赴試者，才把他引入妓館玩樂，趁機盜取監照，再讓另一個人頂名赴考。不想這個槍手成績也是優秀，竟然考中了。張生這才恍然大悟，但他很擔憂地說：“科場大弊，性命相關，何不先和我商量？想讓我冒作孝廉，不可不可！”王公子聽了，與伴客一起長跪請命，張生說：“我寒士也，無力作舉人。”王公子說：“吾與足下同年，所需費用，唯命是從。”張生一咬牙，說需要萬金，王公子不敢不給，但說：“愿足下能終生保此秘密。”張生說：“唉，我一個寒士，萬金之資，不為少矣。科第之榮，不為賤矣。憑我的能力，一生也無法實現，我一定按你的吩咐做到。”張生再拜稱謝，攜巨款榮歸故里。

放過夾帶給生機

槍手橫行也難怪，因為科考不僅對于國家遴選人才至關重要，對于個人來說更是生死攸關，一些投機取巧分子，挖空心思作弊就在所難免。所以到了清代，對科場的紀律要求是嚴上加嚴。嚴查考場夾帶是第一關，有時不免誤查，有良知的官員，便靈活處理此類事情。

清梁恭辰《北東園筆錄初編》載：嘉慶時期，福建省舉行鄉試，鹽法道陳鑒亭正巧被安排負責在貢院大門口點名，并監視搜檢夾帶。有個應試的秀才叫廣文，懷挾著一包裹，被執勤兵丁搜獲，獻給了陳鑒亭。當時眾目睽睽，如果核實有夾帶，勢必要取消應試資格，多年的寒窗苦讀就白費了。再看那廣文顫抖不已、大汗淋漓，臉色嚇得都變了。陳鑒亭不慌不忙，把那個包裹放到了自己坐椅的一邊，大聲呵斥兵丁道：“既有懷挾，應仔細再搜。”那兵丁不敢違抗命令，只得再將廣文的考籃及衣架重新檢查一遍，回道：“沒有夾帶。”陳鑒亭不高興地說：“你既然說他有懷挾，現在怎么又說沒有了？”又命令他繼續搜查，那兵丁再次搜查后，再次回道：“確實沒有夾帶。”陳鑒亭看著廣文說：“既然確實沒有夾帶，你還不進去，更待何時？”廣文這才領了卷子進去考試，而那個兵丁瞠目結舌無言以對，旁觀者無不暗地稱頌陳鑒亭的功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