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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大學 法學院,合肥 230601)
自羅馬法以來,各國立法便從未停止對訴訟時效的修改,“凡是熱誠討論法律哲學的任何地方,對于‘時效’的理論基礎問題,總是熱烈地進行爭辯”[1]185。隨著對私益的愈漸重視,當下時效法改革逐漸承認訴訟時效的可約定性,然而我國最新頒布的《民法總則》全面禁止當事人對時效利益的約定,仍具有濃烈的強制屬性,與私法價值理念不符。新法頒布不代表一項制度的塵埃落定,不應因此限制我們對制度合理性的反思與重構,這關系著后續配套司法解釋和法條適用的關鍵問題。王澤鑒先生認為德國民法債編修改對訴訟時效作有通盤檢討修正,甚具參考價值,希望能有學者從事比較研究,必有貢獻[2],故而再次對現行訴訟時效規范配置的合理性進行思考,為其將來根本貫徹私法自治理念、真正成為權利保護法盡獻薄力。
從訴訟時效強行法性質的歷史追問中可以發現,最初羅馬裁判官為了消除永久性債權給案件審理帶來的諸多不便,在其管轄范圍內設定了出訴期間,是基于司法效率價值的考慮,決定了其本質上的強制性,故出現“法律不保護在權利上睡覺的人”這樣的法諺,并不包含現代權利保護的倫理內涵。到了資本主義時期,整個立法理念以私權神圣為中心而展開,財產流轉的效率和安全并不被重視。訴訟時效自中世紀“寺院法”以來便處于萎靡狀態,其在歐洲國家的重新確立也僅出于促進訴訟效率的價值偏向,這在將訴訟時效客體作為程序法性質的訴權時期,有認定為強制性規范的合理性,如1804年《法國民法典》、《瑞士債法典》、《意大利民法典》、《起訴期限法》(英國)*英國訴訟時效制度忠誠地繼受了羅馬法,定位為程序法性質,英國學者N.H.Andrews也將其置于民事程序專章中進行討論。英國制定《起訴期限法》是考慮到拖延訴訟的災難,因此不能允許訴訟無限制地拖延。,絕對禁止當事人對時效的約定。雖然當時訴訟時效的客體仍是集實體與程序性質于一體的訴權,但是較羅馬法,程序性的時效屬性開始有了實體法上的意義,法律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對實體時效利益的自由處分權,傳統意義上絕對強行的時效制度便演變為相對強行規范,并由義務人掌握時效抗辯的發動權,禁止法官主動援用,法國最高法院也通過判例形式允許當事人在一定程度上約定縮短和中止時效期間。[3]1578-1579債法改革德國民法上的訴訟時效是種“單向度”的強行規范,僅允許約定減輕時效負擔,單向度地賦予自治屬性,因為縮短時效期間無損于債務人利益和公益,相較百年前的《法國民法典》,在時效制度的自治性上其又更近一步,說明訴訟時效制度在強行性表象下其實孕育著私法自治的萌芽。直至壟斷資本主義時期,伴隨市場經濟的巨大發展和資源稀缺之間的矛盾,如何提高財產效益成為各國立法價值考量的重點,曾經對私人財產的極端保護影響到社會整體效益,資源閑置和權利濫用為現代社會效率和正義所不容,因此產生限制私權、保護社會公益的要求[4],現代訴訟時效制度的設計便主要基于經濟效益等公益價值的考慮。我國最新頒布的《民法總則》也秉持公益性價值理念,通過第一百七十六條明確禁止當事人處分時效利益,表明仍將訴訟時效規則定位為強行法。*第一百七十六條規定:訴訟時效的期間、計算方法以及中止、中斷的事由由法律規定,當事人約定無效。當事人對訴訟時效利益的預先放棄無效。全國人大法工委在《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草案)〉的說明》中明確指出:訴訟時效制度“有利于促使權利人及時行使權利,維護交易秩序和安全。”但自從實體意義上的請求權脫胎而生后,各國愈加重視對抗請求權的訴訟時效抗辯權的可處分性,生根于私法母體的訴訟時效制度內含于私法自治的根本價值,作為實體法意義的時效利益一直無法回避當事人意思自治理念的可行度,或多或少都在承認著訴訟時效的可約定性。時效法改革后的《法國民法典》第2254條不但賦予雙向度的時效期間自治權,還明確允許當事人可在法定的中止與中斷時效事由之外增加其他事由。債法改革后的《德國民法典》第202條官方標題為“不準訂立時效協議”,通過兩項限制變更時效期間的規定,從反面確認了時效法原則上的任意法屬性,目的在于大幅度調降訴訟時效期間后彌補當事人更多的合同自由,歸結于私法自治價值的考量。作為國際化范本的《歐洲合同法原則》、《歐洲示范民法典草案》以及《國際商事合同通則》亦明確允許當事人協議變更訴訟時效,訴訟時效的強制屬性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限制正在逐漸瓦解。
民法是適應時代特性、靈活治理社會的潤滑劑,當改革者以“市場失靈”為理由進場干預時,民法規定自動退讓;待政府承認失靈而解除管制時,民法又當仁不讓成為自由市場的中流砥柱?!氨M管外觀如一,民法精神風貌其實隨每個時代改革熱情的起伏而不同?!盵5]51作為上層建筑的我國1986年《民法通則》由當時社會經濟基礎所決定,且囿于法學研究起步階段的認知水平較低,其主要參酌1962年《蘇聯民事立法綱要》、1964年《蘇俄民法典》、1978年修訂的《匈牙利民法典》,帶有當時較強的經濟法理論色彩和計劃經濟的痕跡。[6]在新舊中國交替時期,社會生活被統攝在國家的計劃管理之下,法律上自無意思自治之可能,《民法通則》無疑帶有強烈管制色彩和強制屬性,其所設置的2年訴訟時效更是受到當時特定經濟政策的導向影響。當時政治運動殘留大量經濟糾紛,并且隨著社會主義法制工作的日漸開展,各地法院受理的民事案件大幅上升,有相當一部分年代久遠甚至時隔百年,由于證人死亡、證據湮滅而無從查證,為審判增加大量負擔,顯然對盡快健全社會主義法制、穩定社會秩序不利。特定社會政策要求《民法通則》規定較短訴訟時效期間,全面禁止當事人對時效約定,賦予時效制度純粹的公益價值和強制屬性,無視私益保護。[7]43民法規范的進退自由,使產生于市場經濟繁榮時代的《民法總則》也應反映時代特色,時效期間向前跨越的一小步(由兩年延長至三年)意義甚巨,昭示民法這一私法核心對權利人利益的關注。但全面否認訴訟時效的可約定性,不僅與現行時效法改革的趨勢背道而馳,也背離了新時期私法的人文關懷價值和私權保護理念。市場經濟的自由競爭性意味著市場主體都是自己利益的判斷者、追求者,在價值規律的指引下,市場主體自由地安排自己的利益、自主承擔利益背后的風險。到了市場經濟階段,民法制度應加固私法理念之存在根基,保持對公權力介入的冷靜和慎重,對權利行使進行時間限制應賦予充分且正當的根據,以充分彰顯訴訟時效制度任意法的品格。
時效制度的價值基礎是支撐制度正當性的根據所在,故對價值基礎的反思是開展時效制度無法回避的基石,傳統學說雖各有所據但均無法圓滿回答問題。“證據代用(推定)說”實為“鳩占鵲巢”,因年代久遠而證明不能的后果自有舉證責任來規制[8]46,特別在權利人證據充分之場合缺乏說服力。[9]“懲罰權利懈怠說”更是因瓦解權利本應自由行使的私法理念而被詬病,對特定利益的閑置只要未達到限制他人行使權利的程度即應屬于正當范疇。[8]44“促進經濟流轉說”在追求私權保護的今天不應為限制權利的強有力根據,資源的高效利用不是唯一值得考慮的目標,私人利益的實現更不應以對社會有利為目標,權利一旦得到法律承認,其在自由行使之前就不必先權衡他人的矛盾利益[10],因為私權行使的最低法律要求只需要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即可。“減輕法院審判負擔說”在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或可成立,而在當前當事人主義模式下失去活力。
筆者認為,訴訟時效的價值基礎首先應在于私益保護,是為避免義務人長期處于不利益狀態。從保證行動自由的層面來看,權利不被主張則義務人便會隨時為履行而做出儲備,從而限制了其從事新行為的自由,而通過訴訟時效來限制權利主張長期懸而不決的狀態,可在一定程度上保障義務人的處置自由。從追求法律和平的層面來看,人類對于一切在事實上長時期存在的東西普遍加以尊敬。[1]166為保護長期無異議的權利事實狀態,義務人也不應被長期未主張的請求權所隨意滋擾。債務人因信賴債權人不會再主張權利而做出新的利益安排,不再受陳舊法律關系的干擾,而訴訟時效所根本保護者,正是由債權不被請求這樣一種狀態之持續所產生之期待?!兜聡穹ǖ洹沸薷暮蟮脑V訟時效立法理由也已側重于“保護債務人免受無時間限制的權利請求的困擾”[11]。此種義務人保護角度的時效價值,受到的爭議在于對債務人的信賴利益和責任財產的保護僅涉及私益,和債權人利益同屬民法平等保護之私益范疇,緣何厚此薄彼?[12]14的確,通過訴訟時效制度保護債務人的信賴會在事實上減損應受保護權利的完整性,很難在義務人的信賴和實際權利人的安定之間做出孰輕孰重的權衡。[13]194畢竟在民法范圍內,唯有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方可成為對民事主體自由進行限制的充分正當理由。[12]114
需注意到的是,一項制度的存在根據不必單一,價值的單薄性亦可通過若干有力根據的相互支持而獲得充分且正當的理由。前述債權不再被主張的期待,不僅產生于債務人還可來源于其他不特定債權人。若給予債權人永久的權利請求,則債務人財產會一直處于隨時受到減損的狀態,這種利益消長的不確定性將造成債務人無法妥善安排自己的利益,繼而影響到其他債權人利益安排的不確定性。物權因具有公示功能,任何交易第三人均可通過公示的表征尋求物權的真實權利狀態,即使實際狀態與公示狀態不符,亦有公示公信原則衍生的善意取得制度切斷前手的權利瑕疵對善意信賴公示狀態的第三人的影響。[13]190-191而債權因效力僅及于相對人,相對于物權的公開性而帶有隱蔽性特征,不特定第三人基本上無法識別相對人的其他真實債務狀況,其中一些債權由于權利人長期未主張而處于休眠狀態,給人以相對人無其他債務負擔、呈現良好信用狀況的假象,不特定第三人基于義務人充裕的財力和健全的信用表征而對經濟實力做出誤判,基于此信賴與債務人開展民事活動,一旦長期休眠的債權隨時可以得到主張和實現,便會肆意威脅到其他不特定債權,侵害不特定第三人的交易安全。同時,債權人在進行每一筆交易前會努力詳察債務人信用狀況,加大了交易和信息成本。[15]若無訴訟時效制度切斷久遠之債對現時利益狀態和信用體系的影響,“信賴利益即裸露在法律的保護之外,從而動搖民事主體進行民事交往的基礎和前提”[12]14。重點是這種對不特定債權人交易安全的威脅能否被認定為侵害到社會公共利益的事由,從而成為限制權利的正當化根據。有學者認為,不是每一債務人都存在其他債權人,并且即使存在交易第三人,由于訴訟時效的適用對象是請求權,為典型的相對法律關系,其變動原則上對第三人也并無影響,不可能上升到社會利益損害的層面。[8]45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實際債務人可能僅有一項現時債權債務關系,但潛在的交易機會、負擔債務的可能性隨時存在。債務人處于交易關系網之中,與其他交易存在千絲萬縷的關聯性,無法對一項債務人財產狀況的穩定性進行保障就會波及另一項債權人利益的實現,從而對特定相對人之外不特定交易人之權益產生威脅,而這種“不特定性”正是足以威脅到社會利益的根本所在。社會公共利益首先就是指不特定第三人的私人利益。不特定第三人的私人利益就是我們大多數人的利益,它是社會公共利益重要的組成部分。[16]債權雖僅具對人性、非公開性,但這僅為一種微觀視角,從具象層面來看,每一債權債務關系確實僅在特定相對人之間產生拘束力,權利義務僅在二者之間流轉。但從抽象巨視層面,每一債權關系是整個社會債權信用體系的一部分,共同關涉著社會整體的交易安全。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的報告*該報告是“Report50(1986)-Community Law Reform Program:Ninth Report Limitation of Actions for Personal Injury Claims”。亦指出,“訴訟時效之目的在于使被告所負責任盡早確定,從而使被告在可預期的基礎上能夠最有效地利用其財產,并且克服因為原告在是否追究被告責任方面的遲延給商業交往帶來的不確定性的危害”,“鼓勵原告盡早主張其權利以避免被告及公眾產生錯誤的期待”。[9]故,這種社會整體債權信用體系和交易秩序是社會公共利益的組成部分,因此項公益而對權利行使進行限制具有充分且正當的根據。[12]14
制度價值僅為該制度合法存在的正當根據,一項制度的合法存在不代表沒有其他利益的抵觸和沖突,得以合理存續仍需要整套立法規則對主要價值、 次要價值,即不同層級的利益進行動態平衡。如梅因所述,“在一切法律中,現代人最不愿采用并不愿使它產生合法后果的原則”,恐怕就是羅馬人“在‘時效’名義下一直傳到現代法律學的原則”[1]184。馮·巴爾教授也指出,“從道德上看最弱的抗辯事由就是時效的喪失”[17]。可見訴訟時效制度的存在圍繞著若干價值利益的沖突,時效法制度的設計若欲達到對公正的追求,應建立在多種價值目標的衡平之上[9],對各方利益進行平衡協調,以消解其倫理性沖突。
債務人和其他債權人的信賴利益屬于私益范疇,難以提供戰勝實際債權人私益的強有力根據,是較弱的價值基礎,故需要社會公共利益的助力才得以對權利限制。然而訴訟時效的根本價值并不意味著較弱的理由在時效制度的設計和適用上就毫無用處。[12]16欲實現整體交易秩序的穩定,就應首先對債務人財產利益不受無條件主張進行保障,故對債務人責任財產和信賴利益的保護亦是訴訟時效的價值基礎,只是需要公益價值的進一步支持方顯充分正當性。并且,民法所欲消極維護的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需強調一種可還原性,其歸根結底也只不過是以“國家”或“社會”名義所表達的個體利益,通過合法程序而讓渡出來的部分具有普遍性的利益,是個體利益的抽象與聚合。將個體利益轉化成社會公共利益形成獨立的利益類型后,并非與個體利益形成對立,而是為了保證具體社會成員實現自我保存和發展而存在和表達的,即必須最終能夠還原為特定民事主體的私人利益。[18]如合同法諸多制度的設計是基于“鼓勵交易”、“盡力促成合同成立”的目的,物權法是基于“物盡其用”的經濟目的而出發的,這其中當然含有促進國家經濟流轉的深層次用意,但這種私法上的公益價值追求應以能夠保障和促進私益價值的實現為前提。故訴訟時效制度所欲維護的社會整體利益,亦應是能還原為特定法律關系中債務人和不特定債權人權益的,以社會成員個體私人利益在更大價值層面的實現為出發點和最終歸屬,時效制度的設計不可能僅著眼社會交易安全而無視私人利益而存在。
在確定以上論述基調后,如何公平配置訴訟時效的規范類型需要從時效制度所欲協調的特定利益關系談起。[19]第一,系爭債權人之利益,即債權人基于一項合法正當的債務關系而擁有的債權請求權。第二,債務人之利益,表現為系爭債務關系中對債權不再行使的信賴利益,以及因較長時間經過為由對債權請求進行抗辯,不再受不定時請求干擾的利益,即時效利益。第三,不特定第三人之利益,即債務人之其他不特定債權人利益。合理信賴債務人的責任財產具有安全性從而決定與其進行交易,法律亦對這種第三人的信賴利益進行保護,享有不受已過訴訟時效債權隨時侵擾之利益。代位權之訴和債的撤銷之訴中債務人對債權人的時效抗辯,可以由次債務人向債權人主張,目的就是為保全債務人的責任財產,說明法律亦保護相對權關系中不特定交易第三人的利益。第四,在私人之間信賴利益基礎上建立的社會交易秩序的穩定狀態,此為最高位階的時效價值。在合理信賴系爭債務人信用的基礎上會建立起各種正常而穩定的法律關系,這種穩定關系的持續又會逐漸成為其他法律關系的決策條件,該狀態所搭建的穩定交易結構是法律需要保護的利益。
若對以上四種特定利益進行公平合理的安排,則應先縷清相互之間的聯系和沖突。首先是互相重疊的利益關系:對當事人之外不特定交易第三人信賴的保障會相應形成基于個體信賴之上的社會整體期待。私人交易是交易秩序的一部分,私人利益是社會利益的組成部分,一個抽象而脫離了特定類型、特定群體私人利益的國家或社會公共利益不具正當性。[18]其次是互相關聯的利益關系:債務人之財產是其過去、現時及將來總債務之擔保,對現時及將來之債權人而言,債務人責任財產狀況系不特定第三人權益實現的重要保障。訴訟時效經過的直接效果在于債務人可以行使時效經過的抗辯權而拒絕履行本應履行的義務,是種消極利益。債務人這一抗辯權的行使阻斷了權利人強制實現其權利內容的可能,對于債務人的其他交易關系人而言其責任財產得到了保全,便可以有多余財力保障自己債權利益的實現,這是種積極利益的增加。故債務人是訴訟時效經過的直接受益人,而其他不特定債權人乃是終局受益人,二者首先在時效利益的取得上存在關聯。并且,債務人會因信賴自己的債務不再被主張而與其他債權人從事民事活動,而其他債權人也會基于對債務人財力狀況的信賴而與其交易,從而影響社會整體的債權信用體系,故二者在信賴利益上亦存在關聯。最后,是關于互相沖突的利益關系:最直接的沖突在于債權人正當權利的行使和債務人時效利益的實現之間,系爭債權的實現倚靠債務人的積極履行,而在義務人不履行的場合,僅僅因一定時間因素權利人便無法得到法律上的保護,而對違反義務者不僅不予制裁反而賦予其自行免除義務的主動權,義務人時效利益的取得便以請求權人利益的減損為代價。造成間接沖突的是系爭關系中債權請求權的實現與其他法律關系中債權人利益的實現之間,系爭債權的實現會造成債務人責任財產的減少,對第三人利益的實現造成負面影響,故而系爭債權人與其他不特定債權人之間存在此消彼長的沖突利益。民法比較既往之法律關系與現時正在發生及將要發生之法律關系對于社會的意義,維持權利未行使的既成事實,最終利益沖突便在于為保障現時及將來交易安全而以犧牲實際債權人的合法權利為代價。[9]
民法作為治理社會的工具,需要對特定類型的利益沖突設置相應的協調規則,包括私益之間以及私益與公益之間的沖突。[14]105對利益沖突關系,民法通常采取的策略不外乎“取舍”和“兼顧”兩種,前者是權衡利弊之后為實現一項利益而犧牲他項,即“非此即彼”的安排;后者是為利益進行主次價值排序,安排特定利益實現的先后順序,即“主次兼顧”的安排。[12]16對于訴訟時效制度,由于其具有強烈的倫理道德沖突,故應采取兼顧各方的利益選擇,時效制度本就為利益妥協的產物。[7]38對不特定第三人乃至整個社會信賴利益的維護也不應對實際權利漠視。如果為了保護交易第三人不受信用評價的蒙蔽而不惜以損害債權人的現實利益為代價,這對債權人來說也是不公平的,因為權利得到實現與義務的及時履行是權利義務統一性的應有之義,不論是從法律上還是倫理道德上都具正義性。美國聯邦大法官霍姆斯就曾發問:“因為時間流逝而剝奪個人權利的正當性為何,難道權利因此就完全成為惡了嗎?”這是由于義務人背后有社會公共利益為后盾。不特定第三人的信賴保護固然是訴訟時效最根本的正當理由,但該理由卻不應被絕對、排他地體現,而須與實際權利人之利益兼顧實現[15],以緩和為實現公益價值而給合法權利人之私益造成的過于嚴厲的限制。
關于訴訟時效的價值基礎不能單元化看待,應當分別就各個具體制度來思考。[20]349反之,訴訟時效制度是由每項具體制度互相補充協調而達成利益分配的均衡體系,而這些相互協調的利益價值無不滲透在具體規范配置中,特別需要任意性規范和強制性規范的合理配合來實現。
任意性規范作為私法的核心規范類型,具有雙重維度。在他治維度下,為確保當事人間利益平衡,其功能在于替代當事人對相應法律關系做出符合公平正義的利益安排,體現為國家意志主義。[21]任意法具有示范功能,是立法者預先對通常情形下當事人利益謹慎分配和公平衡量所設立的規則,具有公正合理內涵。但任意性規范實質生根于意思自治,從羅馬法的諾成契約開始便相隨生長,自治維度方為其基本空間,為充分實現私法自治的根本價值,他治維度下的利益衡平只具有補充性,立法對權利義務的具體內容一般不做具體規定,允許法律關系參加者自行確定,只有當事人沒有對這種利益進行合適安排的情況下,法律才能出面對當事人的意思進行解釋和補充,體現為個人意思主義優先原則。民法作為私法的核心,以意思自治為根本價值,其代名詞幾乎就是自治法、任意法。作為市場經濟的基礎結構,自治是市場經濟下民法內在要求的反映,市場主體的私人生活應由個人基于自身利益判斷而規劃,為自己“立法”之情形當為常態,遵守他人設置的規范則應屬例外。民法強制性規范一般充其量充當劃定私人行為邊界的角色,界限內如何具體行為,則取決于行為人的自由意志。[22]50-54唯有公益可以成為強制性規范劃定私人自由邊界、限制主體自由的根據,這個邊界即是國家可以發動公權力干預私人生活的界限,對權利行使的時效干預亦如此。[14]114
首先,法定普通時效期間應定位為任意性規范。基于以上論述,對交易各方當事人之間的利益關系進行調整主要借助任意性規范,法定普通訴訟時效期間就是由國家通過立法利益衡量,以對債務人和當事人之外不特定債權人的傾斜保護為出發點,適度兼顧實際債權人之利益而設計,以補充私人之間利益安排的制度。故在此次《民法總則》的制定中,立法者為更好保障權利與義務之間的適度均衡,向實際債權人的利益進一步傾斜,由原來兩年時效期間延長至三年,更是任意性規范立法利益衡量的功能體現。為兼顧系爭債權人之利益,應考慮給予其更長的訴訟時效期間,但在當下法定時效期間已定的情形下,應通過賦予債權人約定延長時效期間的權利,以靈活調度時效期間過短的不利益。從對權利行使約束一個時效期限的制度設計來看,是以保護債務人為基本出發點的,但法定普通訴訟時效期間作為客觀的立法權衡結果,其長短設定并不總是與個案中當事人的利益相符,或多或少存在變動的空間,若債務人認為時效延長并不會造成自己的不利,就完全可以基于自己利益的考量而與債權人約定更長的時效期間,只要不危及社會利益,法律無理由予以禁止。當事人自愿變更時效期間合乎私法自治,且未必悖于公共利益,反而更有利于促進私法價值的實現,因而為具體符合私人的實際利益追求,法定普通時效期間應作為維護義務人利益的底線和基準保護規范來實現,應當允許當事人對其有條件的進行變動,只有當事人之間未就時效問題做出例外安排的情況下,才應由其出面填補當事人意思的空缺。德國法上的普通時效期間就在“若更短或者更長的期間既未由法律規定也未通過約定被確定”的時候適用,具有明顯的任意法補充性質。
其次,時效中止、中斷事由可由當事人約定。為盡力中和較短時效期間給實際權利人帶來的沖擊,訴訟時效制度為其設定了主觀起算點,只有符合“雙重知曉標準”的訴訟時效方能開始計算期間。同時,相應配套設置不以當事人意志為轉移的客觀事由,作為中止或重新計算時效的法定理由,以防止因當事人不能控制的原因而使時效期間輕易經過,或對債權人復而積極主張權利的行為進行鼓勵,以更好兼顧債權人利益,不至于過度向債務人傾斜,充實時效制度的公平正義內核。通過訴訟時效的中止、中斷可以影響時效期間的實際長短,對時效期間的自由約定即意味著原則上對訴訟時效的停止事由亦可通過意思來自治,二者與時效利益處分是一個意思,不能因停止事由的客觀性而否定當事人的自治可行性。只要約定的中止、中斷事由不違背法律法規的強制性規定和公序良俗的要求,沒有嚴重威脅社會交易秩序的穩定,就應給予私主體充分的行為自由和意志自由。時效法改革后的《法國民法典》明確允許當事人可在法定的中止與中斷時效事由之外增加其他事由,便是一大突破。
最后,當事人可以預先約定拋棄時效利益。放棄時效利益即意味著債務人允許債權人對權利主張的期間無限期延長,將自身置于隨時可能處于不利益的狀態。時效期間的長短決定著時效利益的多少,賦予當事人約定延長時效期間的權利即應承認放棄時效利益的效力。最新頒布的《民法總則》第一百八十八條第二款規定法院可以在一定情形下決定延長訴訟時效,若禁止延長時效的原因在于防止威脅社會交易秩序的考慮,那么我們有理由懷疑為何公權力可以依職權延長時效期間而當事人不可自行約定。既然法律為訴訟時效設定了最長期間,即意味自權利受到損害之日起超過二十年,方為法律不能容忍之限度,而在此限度內的時效利益,應是允許當事人自由處分的。當事人在合理限度內本可自由協商解決的時效問題,為何一定要向法院進行申請,最終法院依職權決定方可延長?日本民法禁止事前放棄時效利益的原因在于債務人通常處于弱小地位,如果允許這樣的特別約定就有可能總是迫使債務人放棄時效利益。基于同樣原因,使時效完成變得困難的特別約定(時效期間的延長)也得不到認可。[20]388對時效利益的拋棄是自由處分時效利益的應有之義,為何僅承認事后放棄時效利益的效力,而僅因一種不當壓迫的可能性就否定“事前”放棄利益的效力。實際上,事后的放棄亦有可能是基于權利人的壓迫,任何一項法律行為的做出均可能受到欺詐、脅迫等不正當影響,公權力只能起到事后救濟、保障的作用,可以賦予當事人撤銷權來矯正、平衡不利益。實證法對不當行為進行控制無可非議,但卻無論如何不能成為法律行為效力來源、侵蝕私人自由空間的正當理由。[22]121禁止當事人對時效利益進行處分不是公權力的寡頭壟斷,就是如倡導性規范多此一舉的“家父主義”,立法者過度干涉人民自由,希望用強制性立法來構建穩定的交易市場,不太相信私主體能自己預見、處理和承擔交易風險,過分相信公權力介入的強大能力。為了實現立法者心中的交易安全,不惜扭曲當事人的市場判斷,甚至不惜與意思自治理念背道而馳,無異于舍本逐末。[24]
其實,通過長期協商、博弈、妥協所形成的交易慣例,最能體現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平衡,而從交易慣例中抽象并形成立法上的交易規則即任意性規范,最能體現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平衡。[25]只有當立法者掌握了社會實務,此類任意規范才能發揮其引導和減省成本的功能。[5]30而目前民間的交易慣例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立法者不應忽視這種樸素正義觀的訴求,在時效立法時應同時注重債權人權益的維護。通過一系列任意規范的構建,如中止、中斷時效事由,主觀起算點,延長時效期間,對時效利益的放棄,并允許當事人對該些事項自由約定,做出最符合雙方利益的安排。
在自治維度下當事人雖可以自己“立法”,但必須在任意性規范的合理射程之內?!斗▏穹ǖ洹返?244條規定,訴訟程序上特殊事項對時效的中斷事由不具有公共秩序性質,故而各方當事人可以對此做出例外規定,可以看出,當事人可以對訴訟時效的中斷事由做出約定,但只能在不觸及公益的前提下。[3]1580作為私法核心的民法,雖不承擔積極推動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實現的使命,但仍須發揮消極保護公益的功能[14]105,即通過強制性規范界定自治行為的邊界來實現。如果說民法任意性規范是衡量私人之間利益的工具,則民法的強制邊界只能存在于交易安全及公共利益等非屬自治領域[22]55,以平衡私益與公益。當民事主體意思“過度自治”造成私益對公益的侵犯時,即需要強制性規范登場對超過限度的時效約定認定為無效。
首先,應為當事人約定延長時效期間設定界限。對于設定最長時效期間的問題,學界基本持一致同意的態度,時效期間若長達二十年乃至更長,將置債務人于非常不利的境地,并有損于社會公眾的信賴利益,無期限延長時效將會使訴訟時效制度成為具文,對于這種超過合理限度的意思自由法律不予認可。故對于義務人預先拋棄時效利益的約定,應進行“事先拋棄的時效利益不能長達三十年”這樣等同于最長時效利益的規定,將法定最長時效定位為保護公共利益的底線,僭越即無效,以實現訴訟時效的規范目的,這也是從另一種角度支持當事人的意思自治。
其次,不應為當事人約定縮短時效期間設定下限??s短時效期間的不利后果僅在于債權人,時效立法雖應向債權人傾斜,不至于過短的時效期間侵害到其合法權利的實現,但不應通過強制性規范的設置來硬性保障,限制當事人的行動自由。立法雖為保護債權人而延長法定普通時效期間,該期間也僅應作為任意性規范來補充適用??s短時效期間不僅無損公益,反而不論是對于節約司法資源還是促進經濟流轉等公益價值都有利,不構成限制自由的正當根據。并且在借貸關系中,債權人一般為相對優勢方,很難出現弱勢債務人壓迫債權人做出不利于自己的時效約定。特別在我國人情社會下,債權人可能基于人情、禮儀或礙于“面子”等各種原因,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時效安排,公權力可以協助建立排除風險的制度,但最好不要嘗試對人民自甘風險的行為輕率介入。[5]416只要縮短時效期間不違背債權人的真實意思,即不應受到公權力的干涉。英國法律委員會亦認為,只要不屬于不公平合同條款,便沒有理由限制雙方約定更短的時效期間。
最后,對于特殊請求權的時效期間應設定限制。基于保護特定主體以及維持法價值的一致性考量,需要對某些特定請求權的時效利益處分進行限制。第一,基于對弱勢群體的傾斜保護,不允許格式條款提供者約定不利于條款接受者的訴訟時效期限,這也是與“提供格式條款一方不得免除自己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法價值相一致的。瑞士2011年《訴訟時效法預備草案》第3款規定“縮短人身損害賠償請求權時效期間的格式條款無效”,2013年草案第141條做出“只有提供格式條款的一方才可以(預先)放棄時效抗辯”這樣的主體限制,債法改革后《德國民法典》第309條規定“在一般交易條款中,對于因侵害生命、身體或者健康而產生的請求權不得減輕消滅時效”、“格式條款接受者享有的瑕疵給付請求權,提供格式條款的一方不得制定縮短法定時效期間的格式條款”,便是基于防止弱勢方因輕忽而做出時效承諾所設置的強制性保護規定,以實現實質公正的追求。第二,不應允許約定延長和排除人身損害賠償請求權以及故意和重大過失造成的財產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訴訟時效期間,這是與“不得事先約定排除人身損害賠償責任以及故意和重大過失造成的財產損害賠償責任”的法價值相統一的。修改后的《德國民法典》第202條第1款規定“在故意責任的情形下不得預先以法律行為減輕消滅時效”,便是為了配合第276條第3款“不得預先免除故意責任”的法價值而設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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