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黑龍江M村的調查研究"/>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劉凡熙
(倫敦大學國王學院 中國研究所,倫敦 WC2R 2LS)
自中國社會進入轉型期以來,農村居民的收入水平不斷提高,婚禮花費也隨之節節攀升。在多數省份的廣大農村地區,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高額彩禮現象,各種天價彩禮的新聞層出不窮。為了兒子結婚,很多農村家庭花費了全部積蓄,甚至負債累累。可以說,彩禮已悄然成了中國農民的沉重負擔,成了打贏脫貧攻堅戰和農村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巨大障礙。目前,學術界對彩禮的研究還較少,且重點集中于對婚姻支付形式的討論,以及對婚姻市場中出現的男女供需比例失衡的現象進行解釋,進而分析彩禮的定價機制。這些文獻對理解農村彩禮攀升的現象具有很大的啟發意義。然而,僅從宏觀層面了解彩禮的支付和定價是不夠的,不能夠準確呈現和解釋在子代結婚時,農村家庭內部親代向子代進行資產轉移的過程和代際間的互動行為。因此,還需要從個體、家庭視角出發,增加對彩禮問題的系統探究;關注目前農村適婚群體——90后年輕人,在締結婚姻關系時,彩禮呈現出的新趨勢、新特征和新問題。
筆者曾于2016年與2017年在黑龍江省 M 村進行了兩次田野調查,本項研究成果就是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為了了解M村彩禮的平均支付水平,筆者根據當地居民家庭經濟狀況進行抽樣后,在被訪家庭內部進行了跨代際的家庭史訪談。①抽樣標準:低保家庭界定按照當地民政部門標準;普通家庭界定為家庭人均收入與M村人均收入持平的農戶;富裕家庭界定為家庭人均收入高于M村人均收入的農戶。調研期間,筆者共采訪了22戶家庭,總計47人,其中包括8戶低保家庭,共17人;7戶普通家庭,共16人;7戶相對富裕家庭,共14人。同時,除采訪 M 村村民之外,還多次與M村書記、會計以及分管M村的民政助理等基層政府工作人員進行了深入訪談。經過兩輪田野調查,通過對不同收入水平家庭、家庭內部不同代際的采訪,筆者搜集了大量有關彩禮在進入改革開放以來變化趨勢的資料,并詳盡了解了在子代結婚前后,家庭內部代際間互動與代際關系的演變。本文搜集的訪談數據后期按照案例進行整理,并通過 NVivo軟件進行文本分析。根據2017年縣統計部門提供的數據,M村現有400多戶居民,總計1 500多人。當地人均耕地面積近7畝, 以旱田為主,2016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約為14 000元。在M村敲定婚姻關系時,女方嫁妝不做強制要求,其金額也遠遠低于男方親代提供的禮錢。因此,本文主要探討彩禮問題,重點關注男方親代與子代的關系。文章首先描述了當前M村彩禮的名目,揭示農村彩禮呈現出的新趨勢和新特征,對高額彩禮帶來的代際失衡和因婚致貧兩個突出問題進行了詳細討論,并提出了幾點遏制彩禮繼續上漲的建議。
根據 M 村彩禮支付名目和流動方向的現有特點,本文沿用了婚姻資助理論對彩禮的定義,將彩禮視作男方親代在兒子締結婚姻關系時,向子代轉移的資本。通過對不同經濟狀況家庭進行的訪談,筆者概括出了M村的彩禮項目、彩禮流動方向以及彩禮平均支付水平。在2017年,當地彩禮主要包括以下幾種。
1.禮錢。在M村,禮金最早是以養錢的形式存在的,是婆家對娘家養育女兒花費的一種感謝和補償,完全歸娘家支配。自20世紀50年代起,養錢已經逐漸被婆家提供的禮錢所取代,并全數轉移給新婚夫婦。禮錢包含了新娘需要購置的重要物品的開銷,如三金、床上用品、衣服等,是所有彩禮項目中構成比例較大的部分。2016年筆者在M村調研時,當年禮金普遍是20萬元;而2017年再次回訪時,平均禮錢已漲至30萬元左右。*禮錢金額由訪談對象給出的禮錢金額取均值后得出。目前,M村禮金支付有兩種形式(見圖1)。大多數男方親代通過流通方式1 將禮金X以銀行卡的形式支付給女方親代。為了顯示對娘家的尊重,銀行卡通常以女方母親名義辦理。絕大多數女方親代在收到禮金X后,都會將其全數轉移給新婚夫婦。還有一小部分男方親代會通過支付方式2將禮金X直接轉移給新婚夫婦。也就是說,無論禮金有沒有經手女方親代,新娘及新郎都對男方親代提供的禮金擁有實際支配權。可見,當地禮錢的支付方式已基本由婚姻補償型過渡到婚姻資助型。除去男方親代支付的禮金之外,目前M村的部分女方親代也會酌情貼補一些額外的現金Y,作為女兒的嫁妝轉移給新婚夫婦。但這并不是必要的婚姻支付項目。當地對嫁妝的額度也沒有明確規定,最高也不會超過3萬元。也就是說,女方親代對新婚夫婦的資助遠遠不及男方親代的資助(Y< 圖1 黑龍江M村彩禮支付種類與彩禮支付流動方向 2.農村磚房。據M村居民回憶,從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磚房成了男方父母必須要為兒子結婚提供的資產。當地對婚房的要求一般為:至少一間半到三間磚房(面積為40m2—80m2,成本為4—8萬元);并在磚房建成后,將其產權過戶到新婚夫婦名下。目前,很多夫妻在婚后會選擇外出打工或在縣城居住,已建好的農村磚房多處于空置狀態,造成了資源浪費。即便如此,磚房仍是彩禮的必備項。 3.縣城樓房。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女方家庭在結婚之前,要求男方父母“在縣城里買樓”。閻云翔(2017)在黑龍江省下岬村也發現了類似的現象。[1]雖然目前購買縣城樓房還沒有成為M村彩禮中的必要項目,但儼然已成為一種迅速流行的新風潮。在當地村民眼中,進城居住是“進步”的表現,不僅可以享受更好的居住條件,也有利于學齡兒童的教育。在這一點上,親代和子代存在共識。因此,男方親代雖然感覺在縣城買房負擔很大,但出于對城市生活的向往,更為了家族第三代的發展,仍然愿意為子代向城市遷移提供經濟支持。目前,男方親代會以“交首付,幫裝修” 的方式資助新婚夫婦。按2017年當地商品房市場價格,購買縣城的兩居室,首付費用加上裝修費用一般需要十幾萬元。這部分經費多數出自男方親代提供的禮錢。 4.土地。從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土地,這一重要的生產資料,成了M村男方親代必須向子代轉移的資產之一。黑龍江下岬村也存在土地轉移狀況。閻云翔(2003)在當地調研時發現,年輕夫婦在結婚后,會帶走非集體化時分到其個人名下的土地 。[2]149與其不同的是,在M村,親代所需要向子代轉移的土地不僅限于子代名下的份額。無論兒子名下有多少土地,有無土地,男方親代在兒子結婚時,都要為其湊夠至少1晌(15畝)的農田,這相當于當地農民人均耕地面積的近兩倍。目前,當地適婚年輕人絕大多數為90后,出生在第二輪土地承包(1997年)之前的,人均分得了2畝半的田地;而出生在第二輪承包之后的,名下沒有田地。這就意味著,在90后兒子結婚時,男方親代要將自己的承包地中至少12畝半的農田轉移給子代。如果家里有兩個兒子,父母需要拿出至少2晌的農田供兒子們結婚;家里的地不夠分,父母就要花錢去承包別人的地,再轉移給兒子。目前,黑龍江M村中年親代仍以務農為主,農業收入是主要經濟來源。土地被轉移后,男方親代收入勢必會受到嚴重影響。 5.農用機械。除去土地之外,男方親代還要向新婚夫婦提供另一項生產資料——農用機械。按M村的規矩,如果男方親代在兒子成婚前已購買了農用機械,應將其轉讓給新婚夫婦使用。如尚未購買,就應由男方親代出資為新婚夫婦購置。在敲定婚姻契約時,農機配置也是有要求的:拖拉機型號至少應是“35式”(四輪驅動35馬力,裸車車頭價格在三至四萬元間);額外還要提供拖車、犁等配套用具(價格在兩萬元左右),合計五六萬元。由于農機淘汰速度快,此項彩禮成本還在不斷提高。 6.無償田間作業。新婚夫婦有地了,有農用機械了,誰來從事農業生產呢?在M村,筆者發現了一個在以往研究中沒有被提及的彩禮新項目,即親代為子代提供無償田間勞動。90后的新婚夫婦由于從小缺少田間作業經驗,加上本身“厭農”思想嚴重,并不會親自耕種農田。他們常常會在協商婚姻契約時,提出讓男方親代替自己種田的要求。據了解,在絕大多數案例中,父母代種都是完全無償的,并需要持續至少一年時間。這期間,種植收益完全歸新婚夫婦所有,親代一般只能象征性地獲得一些供燒火、取暖使用的玉米瓤子。調查表明,在M村現實生活中,彩禮的結構、明目、數量均發生了變化。男方親代除了失去生產資料以外,還要付出免費的人力資本,為子代提供無償勞動,限制了自身的經濟自由,實際收入進一步被擠壓。 綜上所述,M村現有的彩禮名目,單看其中一項成本已經不小,各項累積起來,總額更加讓人心驚。必要的彩禮項目:禮錢、磚房、農用機械的總成本已高達至少39 萬元,相當于當地人均可支配收入的近28倍。男方親代為了準備這些彩禮,不僅掏空了多年積蓄,甚至要舉債為子成婚。在M村,男方親代因彩禮借債的情況十分普遍,有部分人甚至欠下10萬元以上的債務。僅以欠款5萬元為例,按照2016年的月利息一分五來計算,親代一個月就需要支付750元利息,一年加總起來需要支付9 000元,相當于當地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的65%左右。因流失了大部分生產資料和提供無償人力資本,親代的實際生產能力被嚴重透支。在兒子婚后,很多男方親代為還債四處奔波,扛著債務過活,長期處于入不敷出的狀態。 由上文可以發現,在M村,隨著農村生活水平的提高,彩禮的明目越來越多。近年來,彩禮項目有兩個明顯的變化趨勢:一是子代對親代在生產資料、人力資本上的索取增強,二是越來越多子代新增了對縣城住房的要求。這兩種變化直觀反映出:親代的資產,包括人力資本,正以更多樣化的方式向子代發生轉移。 在M村進行田野調查時,筆者邀請村民回憶了2000年以來當地禮錢價格的變化。禮錢數額在2000年為3萬元左右,2005年為5萬元左右,2010年為10萬元左右,2016年已漲至20萬元左右,而后在僅一年時間內,2017年漲至30萬元左右。*禮錢金額由訪談對象給出的禮錢金額取均值后得出到目前為止,彩禮金額與21世紀初時相比,已翻了10番。其漲幅越來越大,增速越來越快。那該如何解釋M 村禮錢節節攀升的現象呢?在以往的研究中,學界多從適婚男性多于女性、“男性剩余”的角度解釋彩禮上漲的現象。[3-8]在M村調研時筆者發現,當地雖然也存在男性略多于女性、適齡女性流失的情況,但目前適婚年齡男女的性別比例并不存在明顯失衡。很多被訪家庭都表示,在對彩禮進行議價時,并沒有其他男性同時競爭準新娘。因此,單純用“供需失衡”“通婚圈”“婚姻擠壓”“婚姻市場”等理論已不能很好地解釋M村彩禮不斷上漲的現狀。此外,據M村居民表訴,他們雖仍會受“宗教的力量”[9]88,即傳宗接代的動力的影響去支付彩禮,但這并不是當地禮金高額化的首要原因。基于訪談資料分析,M村禮金節節攀升,主要歸結于以下兩點原因。 1.村民生活水平提高,開始盲目攀比,對彩禮非理性定價。曹錦清(2000)指出,隨著農村經濟水平的提高,農村家庭開始在非農業領域開展追逐財富與社會地位的競爭。[10]這種競爭,在M村表現得十分明顯。M村村民,尤其是相對富裕的家庭,為彰顯“面子”,在攀比心理的催動之下,愈加追求婚禮的排場。很多被訪村民承認他們對彩禮的定價主要參考近期結婚的其他家庭。如果給的比別人少,那就會“丟人”,“被人嚼舌根”;只有給的比別人多,才能“風光”,“直起腰板來”。一位2017年8月份剛剛為兒子辦完婚事的父親說:“我家在村里的生活條件還過得去(屬于訪談中的普通家庭)。本來兒子結婚30萬禮錢都商量好了,我也能出得起。但突然知道有個朋友給了兒子40萬。我要是還給30萬,那就太丟人了,朋友都會說我小氣,為了面子,硬著頭皮也要多拿10萬出來。”最終,這位父親拿出40萬禮錢,并為此背負了近6萬元的債務。在M村風俗文化當中,結婚時彩禮多少是家庭經濟地位、社會地位的象征。不僅娶親的男方家庭間相互攀比支付的彩禮金額,嫁女的女方家庭間也存在攀比,就連新婚夫婦也要與村內同輩群體比較誰得到的彩禮多。在這種盲目攀比的場域影響下,一旦村里出現高額彩禮,村民便馬上“跟風”,甚至鄰村間,也想要“趕上”。正是在這種不理性的攀比心理催化下,“高額彩禮的示范作用”[11]在M村凸顯出來。高價禮金一旦出現,隨即拉高了當地的平均彩禮金額,村里的“體面標準”也相應提高。M村村民自發地遵守新標準,使得剛出現的高價禮金很快被普遍化了,禮金額度因此被頻頻刷新。這種由攀比心理導致的彩禮非理性定價的風氣,使得男方親代甘愿支付自己根本無法承受的高額彩禮,寧可舉債為子成婚,也要維持“面子”。 2. 家庭向城市遷移意愿的增強,遷移成本的提高,也可能加劇了禮錢上漲。據村民回憶,自1995年起,M村的外出務工現象開始增多。絕大多數90后年輕人在婚前都會選擇外出打工,而他們的父母,很多也曾進城務工。在城市“向心力”的影響之下,親代和子代都對城市生活充滿向往。基于相似的經歷,親代很容易同意子代在縣城購房的愿望,愿意為子代提供資金支持。有位家長的言論,為這一現象提供了很好的注解。他說:“我雖然住在農村,但心里想著城市,處處想跟城市看齊。我做夢都想改變農民身份,自己是沒機會了,但一定要讓孩子進城。”除此之外,在縣城買房還有另一個強大的驅動力,就是為家族未來的第三代提供更好的教育機會。目前,不止在M村,在筆者調研的其他黑龍江村屯也有相同現象。因學校布局調整,一些村級小學撤并,很多農村家長都將孩子送到縣城讀書。而擁有縣城住房,孩子在縣里就學無疑會方便很多。為家族未來傳承人提供更好的教育資源,成為子代、親代的共同訴求。因此,在家族第三代“向心力”的驅動下,子代和親代在購買縣城住房的問題上,會達成一致。類似的情況在下岬村也出現了。綜合這兩種向心力可以看出,向城市遷徙,已成為一種跨代際的集體性家庭策略。父母愿意拿出更高的禮錢或以額外補助的形式,支持新婚夫婦在縣城購房。因此,禮錢的上漲與農民在城鎮化進程中想要改變身份和為下一代提供更好教育資源的愿望有關。 此外,近年來禮錢的大幅上漲可能也與縣城內商品房房價增速提高有關。2016年,縣城兩居室樓房的普遍價格在20萬元左右,今年漲到了25萬元以上。購房成本的增加,也可能導致了用來支付縣城住房的禮錢在過去一年間的大額上浮。由此可見,禮錢價格的增長態勢也許與縣城商品房市場價格的增速存在相關聯系。由于缺少相關定量數據,本文無法給出進一步結論,有待于今后證實。綜上所述,彩禮的節節攀升不僅與村民的主觀意識有關,還與轉型期經濟、社會變革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單純從男女供需關系,婚姻市場供給的角度對彩禮上漲現象進行分析,是缺乏解釋力度的。 據多位中年男性村民回憶,過去在他們結婚時,自己也會出一部分彩禮錢,婚前有為結婚攢錢的習慣。而筆者調查發現,當前90后新郎絕大多數都沒有為自己婚禮付出一分錢,彩禮費用完全由男方親代承擔。這些男性青年,大都是家中獨子,從小備受寵愛,很少幫助父母從事農業生產。在成年之后,很大一部分人外出打工,但打工期間能存下來錢的人很少。他們的日常收入主要用于購買電子產品、娛樂、交際等。有些人還入不敷出,時常靠家里接濟。在他們心中,并沒有要為娶媳婦支付彩禮攢錢的想法。在親代為其建造婚房時,他們也并未向家人匯款。可以說,在婚前,M 村的90后新郎既沒有為家庭財產的積累做出貢獻,也沒為自己的彩禮做出貢獻。彩禮重擔全由父母承擔,他們成為名副其實的“啃老族”。因此,當代新郎對彩禮的貢獻比呈明顯下降趨勢。 傳統意義上,在婚姻締結過程中,彩禮的金額是由新娘和新娘親代主導的。新郎只作為信息的傳遞者,將女方的定價傳遞給自己的親代,處于被動位置。[6]32目前在M村,新郎已經由單純的女方信息傳遞者,轉變為同女方一起,共同成為彩禮的索取者。新郎在彩禮議價、要價過程中已成為主體。在這一點上,M村與黑龍江下岬村的情況十分相似。閻云翔將這一轉變解釋為:下岬村年輕人在婚前為家庭經濟做出了貢獻,因此對自己在家庭財產中的份額有了越來越明確的要求,這是子代權利意識提升和父權衰落的表現。[1-2]但在M村,90后青年索要彩禮的動機與下岬村有所不同。上文已經指出,90后新郎對彩禮幾乎沒有任何貢獻。他們大額索取父母財產主要是出于攀比心理及個人功利化的目的,是借彩禮名義進行分家,謀求親代更多的財產。 綜合來看,目前在M村,90后男性青年在締結婚姻時掌握了更大的自主性,也更加強調作為兒子的“權利”。而他們卻完全忽略了自己作為子代的責任與義務,將高額彩禮的重壓完全壓到親代身上,甚至與新娘一起,向父母索取更多的資產。這使得親代和子代的關系愈加的不平衡起來。下文筆者將重點分析M村代際關系的演變過程,并對高額彩禮可能引發的貧困問題加以討論。 費孝通先生(1985)指出,與西方代際間的“接力模式”不同,中國傳統家庭代際關系可以概括為撫育—贍養模式,強調贍養是子代對親代撫育的回饋。[12]然而,隨著中國社會進入轉型期,傳統的“反饋模式”已發生深刻變革。賀雪峰(2008,2009)從代際責任、義務的角度理解親代、子代間的撫育—贍養模式。他將父母撫育子女責任和子女贍養父母義務間的不平衡描述為代際間的不平衡,即代際失衡。[9]88;[13]他指出,農村家庭在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在20世紀90年代后出現了嚴重的代際失衡,父母對子女的責任遠遠高于子女對父母的義務。此外,還有很多學者從代際交換視角解讀代際關系的變遷。郭于華(2001)將傳統反饋型的代際關系視作是親代、子代基于公平原則所進行的均衡交換。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親代與子代在代際交換時所遵循的邏輯出現了異化,均衡交換被打破。親代仍持有傳統的撫育、反哺思想,認為子代對自己的贍養天經地義。而子代卻不再這樣認為,他們更看重除了生養以外的交換資源,回報父母是有條件的。[14]孫新華、王艷霞(2013)也發現,農村代際關系正日趨于交換型。他們指出,江漢平原上的農村居民,不僅僅是子代,也包括親代逐漸摒棄了原本以價值理性為本的倫理性,轉而更加強調工具理性的交換邏輯。[15]142 王躍生(2008)對比分析了“反饋模式”和“交換模式”這兩種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代際關系模型,并提出單獨運用一種模式是無法完全解釋家庭內部的代際關系和互動行為的。[16]“反饋模式”強調代際關系的縱向傳遞和反饋,重點關注親代撫育行為和子代贍養行為,進而忽略了發生在子女長大成人后不需撫養,父親尚未年老不需子女贍養這一時期內代與代之間的互動;相比之下,“交換模式”則偏重同一時期代際間所發生的關系,忽略了代際互動關系的傳承性、延續性和異時特征。王躍生(2008)認為,完整的家庭代際關系中,撫育—贍養關系和交換關系同時存在且相互補充。他進一步將代際關系細化為三個階段,即撫育期、交換期和贍養期(如圖2所示)。 來源:王躍生(2008) 圖2代際關系三階段示意圖 具體來說,撫育是親代對未婚子代的付出, 贍養則是子代對老年親代的承擔。而在子代已婚、親代尚未年老時,親子之間有一個既不需撫育,也不需贍養的時期,即為代際關系的交換期。代際關系包括親代與后代家庭成員之間所形成的經濟支持、生活照料和情感交流關系。王躍生的這一理論框架,十分有助于理解M村代際關系在子代成婚前后的變化趨勢和動態過程。因此,本文沿用了他對代際關系時期的劃分,總結了M村在撫育、交換、贍養三個階段代際關系的變動趨勢和特征。 1.撫育期:親代資源大量流向子代,代際關系可能會因子代向親代公開索取資產而變得緊張。親代對子代的撫育,以子代完婚為結點正式結束。在撫育期,尤其是在子代締結婚姻關系時,M村男方親代可謂是竭盡全力,甚至可以說是“過度”履行了對兒子的撫養義務。彩禮的所有花費基本都由男方親代承擔。他們不僅要支付高額禮金,還要為下一代提供住房、生產資料,甚至是免費的人力勞動。很多家庭甘愿舉債為子成婚。親代的這種不計成本的付出固然可能與要“面子”有關,但從根本上是出于作為父母的“天性”,是基于傳統倫理的無私奉獻。很多親代表示,他們并不期望子代在未來進行物質回報,更不是拿彩禮“換”子代為自己養老。他們樸實的愿望是:子代能在自己的幫助下“過得好”,而不是簡單的傳宗接代,因此竭盡全力、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資源轉移給子代。而反觀M村90后子代,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在婚前完全沒有為家庭經濟做貢獻,也沒有為自己儲蓄彩禮的意識和行為。反而借彩禮名義,心安理得占用父母的財產、父母的生產資料,享受著父母的無償勞動,甚至不愿意分擔親代為了支付他們彩禮而欠下的債務。有些人寧可將得到的禮錢拿去揮霍,借給他人,也不會替父母償還利息。 他們罔顧父母在其婚后可能面臨的經濟困境,更不會考慮到父母的贍養問題,認為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在他們看來,親代對自己的撫育不是恩情,而是其作為父母應盡的義務和責任。在M村,甚至出現了個別子代千方百計向親代索要更多彩禮的案例。對此,好幾位家長都表示:我們“可以給”,但是孩子“不能要”。對兒子的行為都表示 “痛心”、“無奈”和“氣憤”。代際關系因子代公開索取彩禮而變得緊張。 2.交換期:親代處于不均衡的代際交換之中,在家族第三代“向心力”的作用下,緊張的代際關系可能得到緩解。閻云翔(2003)在東北發現,當地親代在子代分家后不再為子女攢錢,而是為自己儲蓄或者購買養老保險。[2]孫新華、王艷霞(2013)在江漢平原也發現類似現象, 并將之看作是親代“理性化反饋”的一種表現。[15]141他們指出,親代在發現子代與自己的關系日益淡薄、理性之后, 在處理自己與子代關系時也會變得理性。然而在M村,親代的“理性化反饋”還不明顯。在兒子成婚之后,絕大多數的M村的男方親代仍在按照傳統的價值理性,繼續為子代默默付出,包括提供無償勞動、償還因彩禮欠下的債務、照料家族第三代等。父母在兒子婚后為個人儲蓄,跟子女算計的情況還少有發生。很多處在交換期的親代都表示,希望子代能給予自己更多情感上的支持。然而由于多數子代在婚后并不在農村長期居住,他們與親代互動機會不多,能夠提供的情感交流和精神慰藉也較少。總體來看,男方親代和子代仍處于一種不均衡的交換之中。代際間的交換仍以親代向子代單向給予為主。王躍生(2010)所描繪的“互助、互惠、互補”的交換期親子關系,在M村并未建立起來。[17]值得一提的是,在交換期,因子代索要彩禮而產生的代際緊張可能會因新婚夫婦誕下家族新一代而得以緩解。在第三代“向心力”的作用下,第一代親代對自身的付出,多數抱以更加容忍的態度,畢竟“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3.贍養期:子代“不作為”,代際失衡。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孝是家庭倫理中最重要的概念。然而,傳統的孝道在M村正在慢慢衰落。目前,村內一個普遍狀況就是,親代只要身體沒有重大疾病,還有勞動能力,就依然設法勞作。很多六十多歲的老年人依然外出打工,直到“干到做不動為止”。七十多歲甚至八十歲老人仍然下地耕種。總體來講,子代對親代的責任感單薄,只要親代還有勞動能力,很多子代就不負擔親代的糧食及生活費,不考慮親代贍養問題。子代這種“不作為”的態度,使得親代勞動時間被延長,贍養期被拖后。親代在生命周期后程得到子女的經濟回報很少,甚至連情感上的回饋都很少,這與他們之前的付出完全不成正比。父母撫育子女的責任和子女贍養父母的義務間出現了明顯的不平衡,代際失衡狀況凸顯。 綜上所述,目前在M村,親代過度履行了撫養義務,尤其是在兒子結婚時,幾乎將所有資產轉移給子代,并透支了自身之后的生產能力,背上債務。而與親代相比,子代卻只看重自己作為子女的“權利”——父母的付出都是應該的,在贍養期“不作為”,忽略自身對親代的反哺責任,造成了嚴重的代際失衡。需要指出的是,目前筆者給出的贍養期代際關系特征,是通過訪談已進入贍養期的親代、子代得出的。待90后青年的親代進入贍養期時,代際關系可能會發生新的變化。筆者在未來將會繼續跟進調研,以便從個體角度,更好揭示代際關系在M村縱向演變的歷程。 1.男方親代在兒子婚后,致貧風險激增,可能在交換期、贍養期陷入長期貧困之中。在M村,為了兒子的婚事,男方親代將自身財富過早地向子代進行了不平衡轉移,并透支了大部分再生產能力,使得他們在對子代的撫育期結束后,陷入絕對貧困的風險急劇增大。筆者訪談過的多位領低保的中老年人都表示:為兒子支付彩禮,是造成他們貧困的根本原因。上文已經提到,M村親代在子代婚后往往還需要承擔大量債務,而自身的收入也有限,積蓄十分微薄,甚至一直處于入不敷出的狀態。一旦他們因病或因傷喪失勞動能力,醫療開支大,又沒有足夠存款,馬上會進入赤貧狀態。由于缺少生產資料,且失去勞動能力,親代基本不具備自主脫貧能力,會一直處于貧困之中。 2.家庭條件不好的男性因高額彩禮而陷入貧困陷阱,貧困甚至可能向家族第三代傳遞。家庭的經濟狀況對男性能否在合適的年齡成婚影響很大。家庭經濟狀況不好的男性青年,在婚姻市場中處于劣勢。[18];[7]8在M村也存在這樣的現象。在筆者采訪的領取低保的男性戶主中,有好幾位都是在40歲之后才結婚的。據他們反映,因為年輕時家庭困難,拿不出彩禮,只得選擇晚婚。而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彩禮也越來越多,積蓄的速度根本趕不上彩禮增長的速度。他們支付不了平均彩禮,又想傳宗接代,最終只能與有智力殘疾或肢體殘疾的女性結婚。而與這樣的女性結婚,彩禮一般歸女方親代所有。新組建的家庭沒有從親代轉移來的資產作為保障,家庭人口增多,加之配偶不具備勞動能力,而自己本身收入能力也有限,使得這些晚婚大齡男性在婚后再次返貧。這些受原生家庭貧困“所累”,因彩禮而返貧的第二代父親普遍表示,他們十分擔心自己的下一代會因為高額彩禮,重復上一代的命運,擔心貧困會就此向家族第三代繼續傳遞。 自改革開放以來,M村彩禮的名目越來越多,金額越來越大。在彩禮定價與支付過程中,子代掌握了更大的自主性,也更加強調自身的權利。以子代結婚為契機,親代的大量資產,包括人力資本正在以更多元化的方式向子代轉移。而彩禮的節節攀升,既與農民價值觀的轉變、生活方式的轉變、家庭結構的轉變息息相關,也與經濟發展、社會變革緊密相連。高額彩禮的蔓延不僅會造成代際關系的失衡,也會為脫貧攻堅造成巨大障礙。 縱觀全國,雖然各地婚俗不盡相同,彩禮支付金額、支付形式差異較大,但在多數省份的廣大農村地區,都不同程度出現了彩禮價位不斷走高的現象。M村案例存在其地方性,但其在彩禮支付上所呈現出的新趨勢和新變化是具有普遍性的,對理解我國其他地區的彩禮上漲趨勢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在全國范圍內,如不遏制彩禮的持續增長,改變農村居民互相攀比、非理性競價的現象,將會為農民生活和農村發展帶來更嚴重的負面影響,使農村不平等狀況進一步加劇,阻礙中國在2020年完成脫貧攻堅和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進程。 筆者認為,應該從加強道德建設和完善政策制度上,雙管齊下對高額彩禮進行綜合治理。在個人觀念層面,應堅決貫徹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提出的要進一步加強思想道德建設的方針。重點開展移風易俗運動,通過文化建設和輿論宣傳重述孝道。推進家庭美德、個人品德建設,立家訓家規、傳家風家教,激勵人們向上向善、孝老愛親。改變農民盲目攀比的不良風氣,引導親代改變其為子女包辦婚姻花費的傳統,同時引導子代改變完全依賴父母的思維行為方式。 鼓勵新一代青年人端正自己的態度,勇于承擔家庭責任,在努力為新婚家庭做貢獻的同時,對父母予以尊重,恪盡反哺責任,建構新時代下和諧、幸福、平衡的代際關系。 在制度層面,一是要探索鄉村治理的新模式。基層黨組織要發揮好領導核心作用,擔當起構建良好的農村道德文化生態的責任,在村級場域中營造反對高額彩禮、重樹中華人民傳統美德的氛圍。二是縣鄉村特別是村級兩委組織,要把彩禮價格管控作為日常監管的內容,制定切實可行的措施和辦法遏制高額彩禮產生。三是亟待為農村中老年人建立多元化保障措施。幫助親代提高經濟資源支配能力,培養親代進行自我儲蓄養老的意識,引導親代參加福利性和商業性養老保險,同時在村內提供更好的養老服務配套設施,以切實提高中老年農民的生活質量,杜絕因高額彩禮導致老人貧困的發生。精準持續地出實招、施良策,使農村彩禮恢復“禮”的功能,淡化“錢”的博弈,成為理性、有序和自覺的表達。 [1] 閻云翔.社會自我主義:中國式親密關系——中國北方農村的代際親密關系與下行式家庭主義[J].探索與爭鳴,2017,(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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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彩禮支付新特征與變化趨勢
(一)彩禮名目越來越多,彩禮金額節節攀升
(二)新郎對彩禮的貢獻越來越少
(三)新郎成為彩禮議價的主體
四、高額彩禮帶來的現實問題和隱患
(一)代際失衡

(二)因彩禮致貧,因彩禮返貧,貧困家庭因彩禮引發貧困的代際傳遞
五、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