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桃
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一書中提出了諸如“地球村”“媒介是人的延伸”等著名概念。其實每種概念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它們之間都有一定的聯系。因此,我們在理解“內爆”理論時也不能只看到它本身,而應將其置于相關概念中去理解。首先,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是“內爆”的來源在哪里。
“后現代社會中,各種技術都在進步,并且人類也絞盡腦汁地創造前所未有的新技術,而這些技術毋庸置疑都會建構出人類新的‘場域’,人們置身其中,甚至毫無察覺它的存在,但‘場域’卻在積極地起作用。”[1]著名媒介理論家麥克盧漢認為,“媒介”并不是我們日常所認為的狹隘的新聞傳播媒體,它應等同于“技術媒介”,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在人類經濟文化發展過程中,除新聞媒體外,涉及科技的任何其他媒介都應納入媒介研究范疇。
麥克盧漢“內爆”理論的起點應是“媒介是人的延伸”概念,他認為人類歷史發展中無論哪種新科技的出現都是人的身體某一感官的延伸。如此說來,這種感官的“延伸”是怎樣實現的呢?麥克盧漢給出了詳細解釋,他認為所謂人的感官“延伸”就是人類在擁有一種新媒介后,其某個感官的功能會通過一種虛擬的、潛移默化的方式得到加強。進而,人類慣有的價值觀和認知方式就會被改變,使人逐漸適應新的感知方式。隨著科學技術的一次次飛躍,人類的各種媒介也在不斷更新發展,而人的意識正是在媒介更新換代的過程中實現的。[1]這就是說,對人類思維、價值觀乃至心理產生重大影響的并不是媒介內容而是媒介本身,麥克盧漢并不否認內容或信息對人的作用,而是與媒介本身相比,文本的影響力會稍顯遜色。在史前時期,沒有文字記載,人與人交流只是口口相傳,那時的主要媒介就是口語,后來文字產生了,書寫就成為主要的傳播媒介。從這里我們不難發現,媒介不僅可以制約人的傳播方式,同時,它還衍生出新的場域,或者說新的認知環境。
媒介改變人類價值觀,形塑新認知的過程就像是“溫水煮青蛙”的過程,它的方式是無形的,但其具有不可小覷的滲透力和建構力。這種滲透力和建構力在今天的網絡傳播中展露無遺,我們可以深刻體會到網絡的強大滲透力。早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網絡的力量還很薄弱,微乎其微,很少人接觸它,但今天網絡已經滲透到各行各業乃至每個個體的生活、學習、工作中。“內爆”的理論是在麥克盧漢“媒介是人的延伸”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內爆實際上就是消除區隔的過程,各個領域相互滲透、相互影響,從而使人與人的交流步入一種虛無空渺的交互方式,一種沒有權威的境界(同一化----將一切囊入自己的控制之下)。”[2]
“內爆”理論在麥克盧漢提出來之后,受到眾多學者關注,這些學者不僅僅是傳播學領域的,許多哲學領域的、社會學的思想家也對“內爆”理論表現出濃厚興趣。法國思想家讓·鮑德里亞就是借用麥克盧漢“內爆”理論的典型代表,他將“內爆”理論與自己的理論相結合,并對“內爆”理論做了進一步闡釋。他深刻認識到媒介對人類社會的巨大影響,“鮑德里亞對媒介的分析是他作為后現代思想家的主要依據”。[3]他將從麥克盧漢那借用來的“內爆”和自己的“仿真”“超真實”理論作為分析媒介對社會影響的重要理論。麥克盧漢用一種“技術可以讓人的意識虛擬化的”思維入手,提出了“內爆”使我們的地球逐漸變成一個村落的觀點,并在此基礎上改變了人們傳統的思維方式。
與麥克盧漢觀點相同的是,鮑德里亞也認識到電力技術具有隱匿時空障礙的巨大張力,但觀察到麥克盧漢所謂的“內爆”的作用遠遠不止這些,除上述所描繪的影響外,網絡“內爆”還可以消弭所有的時空界限、地域區隔的勢態。在這里,鮑德里亞首先提到的是真實與虛擬之間區隔的消失,也就是鮑德里亞著名的“仿真”“超真實”概念,各種媒介所制造出的信息符號已經成為我們賴以感知世界的主要手段,這些信息符號就成為媒介建構虛擬世界的工具,人類會由此進入一種叫作“超真實”的幻境中。
通過以上探討,我們對“內爆”理論已經有了基本了解,那么它是如何實現在網絡傳播中建構真實的呢?這里首先要明確一個概念:網絡傳播。詩蘭這樣解釋網絡傳播:“以全世界大量信息為背景、各種混雜的參與者為對象,而在這個過程中,文本形成與閱讀是在各種文本之間隨意鏈接、并以文化程度不同而形成各種意義的超文本中完成的。”[4]簡單來說,就是人類借助互聯網上的各種平臺來進行的信息傳播活動。網絡傳播已經滲透到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我們已不自覺處在這個超負荷信息量的場域之中,每天有大量信息充斥著,我們通過網絡傳播得來的信息,無論什么其實都是一種新的意識,這是一種跨越時空和地域的新的意識。
網絡傳播文本的這一性質決定了“內爆”出現的可能性,因為那些文本都是意義的集合體,不是雜亂無章的亂碼,它們在宣揚某一特定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所以會產生一種無形的強大滲透力去消弭各種區隔。相對的,網絡(或者從更為宏觀的層面來講,媒介)自身需要借助文本完成傳播過程,這對網絡傳播整個機制來說是必要條件。從這點來看,網絡傳播過程中“內爆”是必然會有的結果,而“內爆”又反過來加速新意識的產生并延伸人的意識。
網絡傳播的文本是其傳遞的核心,構成傳播的靈魂,因而,這一部分是我們首要考慮的。說到文本內容,最常見的表現形式就是語言(包括有聲語言和文字)。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提出的“符號學”概念為其他學科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在研究網絡傳播文本時同樣可以借鑒符號學。在沒有文字記載以前,人們傳遞信息都是口口相傳,或用一些他們能看得懂的符號來交流,那個時期這種不是文字的“物”作為象征符號是很直觀的。然而,人類進步到今天,文字雖然不是直觀“符號”的形象,但它本身就是帶有意義的符號。這里用修辭中的借代來解釋就很容易理解了。比如,網絡流行語中有“狗帶”一詞,它是英文當中“go die”的諧音,并不是字面上看到的“讓狗帶帶你”或是“拴狗的帶子”的意思。在網絡傳播中,“狗帶”一詞就是帶有調侃意味的說法,它已經成為流行語中的符號。所以說,文字就是符號,網絡就是借助符號來傳遞信息或者說是在傳遞一種全新的意識形態。
實際上,人類本身就不是也不可能直接與(真實)世界接觸的,而只能是通過某種特定符號,譬如語言符號及各種技術手段與世界進行間接接觸。因而,我們所面對和接觸的世界其實“命定地”是一個已經被選擇、加工、改造過的符號化世界。這就是說文本本身就是被建構出來的,“客觀真實”已經消失,任何人們口中所謂的“真實”只不過是被符號化的文本(意識),在傳播之前需要先有“文本”——這種帶意義的符號來完成編碼。
在“內爆”的場域中,最大的特點就是隱去了時空概念,消除了地域區隔。以前的三大媒介——報紙、廣播和電視在各自出現之時都是傳播史上的里程碑的革命。當今網絡的普及更是將傳播信息的速度達到空前高度,如果報紙或更早時期的媒介帶給人類的是空間距離的拉近,那么,網絡的出現就是消弭了空間區隔,讓人類徹底失去距離感。因為網絡傳播已經將信息的即時到達性壓縮到極致,“內爆”的場域完全在地理意義上打破了距離障礙。這是因為對時空觀念認知的轉變,會進而改變人類在眾多行為上的態度,重新審視那些曾經認為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比如,遠距離與家人、朋友視頻。
同時,網絡傳播使人們產生“反場域”的假象。什么是“反場域”?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對自身所處場域的基本認知,在電力出現之后,人們才開始對自身場域有簡單的感知,那就是人們對待所處場域的認知不再滯后,不必再歷經很長時間去體悟了。網絡傳播大大增強了人類的這種能力,甚至有些過于超前,因為人類對于自己所處場域有了更強的反應力,變得更為敏感。人們進入了從技術上模擬意識的階段,但這不代表我們就已經擺脫了場域的束縛,而是達到了“反場域”的狀態。由此,可以說“內爆”形成了一種新場域——“反場域”的場域。
因為網絡傳播具有“反場域”功能,這就使“內爆”狀態下出現了“時空感”的悖論。隨著網絡的普及,我們比過去任何一個時期都更清楚地了解和感知到空間的廣闊性,但同時我們又如此不受距離限制。這種空間的龐大和距離感的消失形成了鮮明反差,所以,人類會在空間上感覺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擁擠。同樣的道理,在網絡時代,人們在許多方面都變得非常便捷,但同時感覺時間節奏變得很快,時間變得比以往任何時期都緊迫。這種“時空感”的悖論,讓人們在心理上承受著巨大壓力,時空在急劇內縮,從而緊緊束縛著我們。
“內爆”則讓上述趨勢更加明顯,它將這種“時空感”悖論滲透到整個社會體系中,甚至傳遞給每個個體。這不是對傳播文本層面對“真實”的建構,而是心理層面的,它制造了一種“反場域”假象,讓人們誤以為所感知的就是真實世界。
在電子媒介的發展過程中,英尼斯表現出了對前景的擔憂。他指出:“媒介的迅速發展使傳播高度壟斷,這種壟斷已經占據了戰略要地,這對人們的文化構成無疑是一種空前的、連續的破壞。”[5]英尼斯的擔憂有合理解釋,他所說的“傳播高度壟斷”其實在網絡傳播時代已經實現,“內爆”又使現代人的空間偏向變得極大擴展,文化也出現了一種“外層空間”的政治統治。可以說,英尼斯的擔憂已經不再止步于國家內部,他著眼于全球,對世界的傳播形勢做出展望,他所擔憂的前景,也正是當下網絡傳播中所存在的。
再回到麥克盧漢,他首先看到媒介“內爆”的強大影響力和滲透力,“這是憂慮的時代,因為電力技術的內爆迫使人承擔義務并參與行動,它完全不顧及個人的任何‘觀點’。”[1]盡管麥克盧漢表達出“內爆”將會帶來時代的憂慮,但在他后來的媒介研究中我們發現他并沒有對其過于悲觀,并強調了人的主觀能動性。麥克盧漢認為,媒介“內爆”消除區隔,從而加強了人的參與度,因而不必過于擔憂。麥克盧漢的研究為我們理解媒介提供了全新角度:媒介將人類逼向了一個絕境,所以我們需要反思,在網絡傳播過程中,我們該怎樣保持人的獨立性和主體性。
然而,鮑德里亞對媒介的“內爆”表現出極大擔憂,“整個人類社會的內爆,就是當媒介在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種種溝通交流行為全都內爆為一個簡單的平面,內爆為一個單向度的傳遞信息的平臺,整個社會交往和社會價值都被瓦解了。”[6]它最終可能導致的嚴重后果是意義的虛無,因為媒介在制造“真實”的過程中也在吞噬意義,并且解構意義、過分延伸人類的意識。
“內爆”是網絡傳播中來勢兇猛的新勢力,它產生于潛移默化當中,伴隨技術的進步滲透到人類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學者們對媒介“內爆”多少都表現出一種擔憂。不可否認,網絡傳播中的“內爆”威力將更加巨大,它的滲透力更為隱匿,所以我們應開始思考這一無形的、巨大能量的現象。有學者將其稱為新時代的“旋渦”,比喻很形象,生動展現了人們在媒介“內爆”面前的困境。但是,這對人類來說真的是看不到的殺手嗎?這個問題也許更值得商榷。網絡傳播的“內爆”的確會對人產生巨大影響力,改變人的認知、思維乃至意識,然而,改變并不意味著就是破壞,它還可能是對人的認知的提升,意識的延伸,是后現代人類的福利。
[1]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2]張默.論麥克盧漢的“內爆”理論——兼與鮑德里亞觀點的比較[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科學社會版),2014(2).
[3]石義彬.單向度、超真實、內爆——批判視野中的當代西方傳播思想研究[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
[4]詩蘭.網絡傳播[J].國際新聞界,2000(6).
[5]潘忠黨.作為文化的傳播——“媒介與社會”論文集[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
[6]郭軍.文化研究關鍵詞之二[J].讀書,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