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不管怎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那天,北京的夕陽是金色的,從廚房的窗戶照進來,斑駁的墻壁鍍上了一層金黃,頗有歲月悠悠的歷史感。
也是在那個時候,周柳柏開門進來,將一把芹菜交到雅鹿手里,她呆呆地望著那把菜很久:“買的這個?我不是讓你買薺菜嗎?”
“你明明說的是芹菜。”周柳柏戴著耳塞,悠然自得。
她忽然就蹲下身子哭了:“我明明說了薺菜、薺菜、薺菜……”金色夕陽那么美,她的身影卻那么落寞,她終于深深理解了張愛玲的那句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爬滿了虱子。
她猝不及防的崩潰嚇到了周柳柏,不管他怎么安慰她都不肯停止哭泣。
雅鹿哭,是因為買錯的芹菜,也是因為周柳柏的漫不經心,然而更大的原因,卻是因為覺得此刻的自己失敗無比,她恨自己的無用和無才。
當初雅鹿攢了三年的錢,來北京讀編劇培訓班。她想做一個小有名氣的編劇,想電視劇里出現她的名字,想三姑六婆談起她時再不是無用的大齡剩女,而是自豪的女編劇。
可是培訓班結束,并沒有給她燙上金身,只有一張孤零零的培訓證明,在這北漂大軍里并沒有幾分用處。她寫了很多東西投出去都石沉大海,就算偶有接觸卻再無下文。要在這里闖出一片天地,太難了!所有的委屈和難過,她都一直憋著,終于爆發了。
她趴在周柳柏的懷抱里,完成了她到北京以后的第一場痛哭。
哭完了,委屈也就發泄完了,就像《亂世佳人》里斯嘉麗說的,不管怎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雅鹿還是那個堅強的雅鹿。
她害怕身后空無一人
周柳柏跟她一樣,也是個失敗的追夢者。
初見時,他在影視公司門口,兩個上門推銷劇本而失敗的人,像兩只喪家犬一樣站著。明明是陌生人,他卻熟稔地安慰她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別難過啦,今天他對咱愛理不理,明天咱讓他高攀不起。”
是的,即使失敗的周柳柏依然傲骨非常,雅鹿就是被他的傲骨吸引的。
曾經,雅鹿喜歡他的傲骨;可如今,他的傲骨卻成了生活的負累。
周柳柏不愿意上班,因為他來北京之前就是一個寫作者。寫過雜志美文,寫過歌詞,也寫過微電影劇本,錢多的時候的確比雅鹿境況要好,可錢少的時候也窘迫非常。
雅鹿欣賞他的才華,他不愿意掙錢,她來掙。
她找了一家剛剛起步的影視公司,做著最雜最累的活,只為掙那微薄的薪酬維持生活。
每天除去上班,她還接了非常廉價的文字校對工作,即使下班已經頭暈眼花,她還要打開電腦來看將近百萬字的網絡小說,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錯別字。
“你有這個工夫看別人的小說,不如自己創作。”周柳柏對她接校對工作心懷鄙夷,總認為她浪費了才華。
“等看完這個,我就寫。”雅鹿微笑著說。辛苦工作被他看成無用是很生氣,可生氣除了引發爭吵之外別無用處。周柳柏是她的同盟軍,所以他的鄙夷和懶惰她都忍著,只是怕這個同盟軍散了,她就沒有依靠了。
她真的不喜歡那種身后空無一人的恐懼。
即使歲月激蕩,只要牽著愛人的手
追夢的人,經常會犯一個錯誤,那就是急功近利。
有朋友要做微電影項目,周柳柏把所有的積蓄都投進去,還從親戚那兒借了不少錢,每天都扎在劇組里埋頭苦干。那是雅鹿見過周柳柏最勤奮的一段時光,早晨跟她一起起床洗漱,到小區門口的早餐鋪喝上一碗粥,然后在地鐵站分開。
從早餐鋪往地鐵站的那一小段路,暖暖晨光打在他們臉上,亦有鳥鳴相伴。他源源不斷說著前一日劇組的日常,她細細聆聽著,寧靜的早晨,似乎變成了幸福的代名詞。
那時雅鹿真的相信,即使歲月激蕩,只要牽著愛人的手,一切都能熬過去。
所以,當她聽說周柳柏的投資血本無歸時,她也沒怨過,仍舊愿意陪他繼續熬。
可周柳柏卻變得愈加頹喪,劇本不折騰了,雜志美文也不寫了,每天就在天涯發帖抱怨人心險惡。他變成了從前自己最討厭的樣子,而他卻未察覺。
此時的雅鹿,已經從原先的小公司跳槽到另外一家公司,從最初五千不到的月薪漲到一萬,有了一丁點的人脈。她擔心周柳柏這般下去怕是要徹底頹廢,就求朋友幫忙給周柳柏找了一份工作,做出版公司的圖書編輯。
雅鹿是想借著這份工作讓周柳柏振作起來,卻沒想到起了反效果。他每天回來都抱怨接觸的作者有多么煩,主編的意見有多么的爛,那些人明明寫得不好版稅卻那么高……這份工作只持續了4個月,他就不做了,準確地說是被辭退了,就連介紹的朋友都說:你這男朋友可真難伺候,你怎么忍受得了噢。
雅鹿有些尷尬,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怎么都沒想到,從前恃才傲物的他,怎么會淪落到今日這般模樣。明明一樣的追夢,她的齒輪在不斷往前移動,而他卻在原地踏步。
清冷的夜,清冷的告別
雅鹿的新工作,雖然工資還行,干的也是雜活,有時要做文案策劃,有時要寫媒體通稿,偶爾會跟合作的編劇們一起開會。她在他們身上看到了blingbling的閃光點,那些思想火花的碰撞,那些侃侃而談的風雅,她才知跟他們比起來,自己差的不是一點兩點,她下定決心要更努力。
老板老唐知道她有個編劇夢,他跟雅鹿說:“等你有成熟作品了,我可以考慮的。”
老唐給了雅鹿一道光,一道刺穿北漂黑暗生活的光,她更加賣力地工作了。
那天公司藝人出了點事,她第一時間忙著寫通稿,一遍遍地跟老唐溝通核對。等把事情忙完已經深夜一點了,她抬頭看夜空,看見寥落一兩顆星,就像夜晚中孤寂地醒著的她。
周柳柏的聲音忽然從微信語音傳來:“小鹿,我有事跟你說。”
“怎么了?”
“還記得我們的初心嗎?”
低沉的叩問,直擊雅鹿尚未平靜的心。她當然記得,她這么拼命不就是為了曲線救國,等擁有足夠的人脈和足夠的金錢再靠近最初的夢嗎?周柳柏繼續說:“我的初心已經丟掉了,只不過我自己一直不肯承認而已。這兩年,多謝你的照顧,我可能要回老家了。”周柳柏語氣很平靜,仿佛說的是最平常的話,“我沒辦法陪你了。”
周柳柏選擇同時放棄夢想和愛情,雅鹿敢肯定,他的心痛一定不比她少。
清冷的夜,清冷的告別,雅鹿冷得發顫,當周柳柏從她的人生剝離,她才知,愛情離去的滋味居然這么痛。
他會后悔嗎?
周柳柏離開北京以后,雅鹿拼了命地工作,畢竟從此她背負的還有周柳柏迷失的初心,她承載的是兩個人的夢想啊。
公司新項目開始的時候,老唐讓她進入了編劇組,老唐說了:“機會我給你這一次,能不能把握靠你自己。”
雅鹿知道老唐這樣的決定,大抵是會被人詬病的,畢竟她的基礎并不好,自然會引起其他編劇的反感。可不管怎么樣,機會稍縱即逝,她唯有全力以赴。別人信手拈來的,她比別人多花上幾倍的功夫,再苦再累她都撐著。
后來,雅鹿在編劇組得到一致認可,就連老唐也發來祝賀消息:“給我長臉了,不錯。”老唐還說她的崗位正在考慮重新招人,以后將她當重點編劇培養。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雅鹿也從出租屋搬到了精裝修的單身公寓,賬戶上的余額再也不是看了就想哭的數字。然而她心里還是有個心結:周柳柏。
偶然她會想,如果周柳柏再等等,或許就能等到柳暗花明,周柳柏會后悔嗎?可是她沒辦法問他,因為他回去之后,手機號更換了,從前的微信朋友圈已經很久沒更新了。
那天雅鹿忽然看到他朋友圈的新信息:我要結婚了,祝愿你在北京也好。
盡管沒有名字,但雅鹿知道,他是專程為她更新的狀態。
于是,她徹底放棄了去找他的想法。既然他選擇平靜的生活,那她又何必平添波瀾?
筑夢之路本來就遙遠而漫長,有人能走到遠方,有人只能半途返航。她只是很想告訴他,感謝他從前相伴,才讓她有勇氣走得更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