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特立
一、前進的國家與前進的政黨對于自然科學不應該任其自發的盲目的發展,而應是有計劃的有步驟的發展。它不獨應該把握著全國的政治方針,還應該把握著全國科學和技術發展的方針。尤其在中國,科學和技術落后,人力物力財力亦有限,且當著戰爭的破壞和封鎖的嚴重時期,更不容許有無組織無計劃的行動,在政治方面如此,在科學技術方面也應該如此。
近兩年來,自然科學在中國確實有相當的發展,但不是有計劃的,而是自發的,盲目的。在第一次歐戰及其結束不久的時期中,中國的輕工業,尤其是紡織業,迅速地發展著。從而農業方面,首先就是植棉。于是關于科學和技術的專門學校和大學,就伴隨著工業和農業發展起來,即送學生出國留學也成為家常便飯了。這是第一次歐戰前所沒有見過的。科學技術人員在工廠和在學校能獨立解決問題者,也不在少數。所不可解者:抗日的國防工事和購買軍火問題,還依靠帝國主義國家的技術顧問;中小學教科書,全委之于商務印書館一手包辦;大學和高中采取歐美的原本或譯本,其中雖有不少的名著,可作參考之用,但各種不同目的和不同程度的學校,常常采用同一的書籍;政府頒布的課程標準不能支配外來的書籍,反而被書籍所支配。所有這些都表現著培植科學人才和使用科學人才的無組織性和無計劃性。
由于中國經濟的畸形發展:……國內雖有可造的青年,事前沒有計劃的培植,求學只是一家一人的私事。當國家多難需要技術人才時,又因平時沒有組織,雖有技術科學人才,錄用又未必得當。人才既少,用之又不得當,因此科學教育委之于書商,而軍事秘密謀之于外國顧問。前車之覆,后車之誡,所有這些問題,是有全國意義的。我們邊區也不例外,而且文化教育和經濟的落后,邊區更甚于腹地各省。近二三年來雖極力提倡科學,優待技術人員,但在極狹小的地區,外受日寇的壓迫,內受友軍的封鎖,因而科學人才來此有限,圖書儀器和機械,輸入不易,一切需要自力更生,一切關于科學技術問題都要一件一件從頭做起。雖然如此困難,真正的改造世界,終屬之于先進的政黨及其人民,殷憂啟圣,多難興邦,是為我們寫照。
……對于科學的發展不是短期能完成的,所以有“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之說。怎樣培植科學人才問題的提出,首先就需要決定教育方針,課程標準,學校系統。至于關于科學發展的組織,除教育機關以外,還須有領導機關,如英國的皇家學會,法國的Academie,蘇聯的自然科學院等,且需有群眾性的學術機關,如邊區的自然科學研究會等。怎樣分工?怎樣聯系?都須由先進的黨在原則上領導。
二、有計劃地進行科學建設,首先必須知道:科學是什么?科學建設的中心任務在哪里?建設的程序怎樣?所有這些問題是科學的問題,同時也是政治問題,需要根據邊區的實際環境來回答,同時還要根據一般的原則來回答。
要知道自然科學是什么,首先就應該知道自然是什么。因為自然科學,只是客觀的邏輯主觀化,即自然的規律被人類正確地反映而轉化為科學。其局部的、非系統的反映即為經驗或常識而非科學,經驗或常識豐富起來或遲或早必然會轉化為科學。但一切沒有原則化的經驗,在某一狹隘的具體問題上雖然常常較之一般的科學內容豐富,因為缺乏對于自然系統的了解,換一時間或換一地點即茫然無知。例如有經驗的工人作長期的專門工作,對于他們的專長的了解,有時超過了領導他的工程師,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仍然脫離不了工程師的領導。因為工程師能系統了解問題,而且所了解的必然不是人為的系統,而是自然自身具有的系統,“自然是個自在地有生命的全體”(黑格爾《百科全書》二百五十一節),科學家應該吸收一切經驗以豐富自己,對于科學的新的經驗的了解必然會增加科學以新的成分。科學家還應該顧到實際條件的可能和需要,如果沒有人力物力的一定基礎,幻想提高科學是不可能的。如果當抗戰開始時,在邊區即提出學校正規化,不需要軍事和政治的訓練班,是非實際的。如果當沒有中小學生的時候而提出建立自然科學院也是非實際的。但是有了起碼的條件,只等待著條件完全具備,而不愿意在已有條件下加以創造,只知道天定勝人而不知道還有人定勝天,同樣是錯誤的。可以說,空想主義和實利主義對于科學建設同樣是有害的。
……我們邊區同樣有這兩種不同的意見,曾在邊師有過這種爭論,在這種爭論上,科學院是否應辦大學,如果辦大學,現在的分系是否合理,都成為爭論。
科學院在去年開始時規定初中一年半畢業,高中二年畢業,大學二年畢業。并規定中學偏重實際,課程中有農林畜牧科的實際,卻無原則性的生物科。經過三月之久,中學改為初中三年,高中二年,大學改為三年。從中學到大學一年級都是原則的科學,實際問題列在大學的后二年,因此又引起許多爭論。一方面人們認為邊區經濟落后,不需要高深的理論,另一方面也有人認為邊區經濟落后,又在封鎖條件之下,孤立的進行經濟建設,不能得到商品市場的幫助,一切工業部門要實行魯濱遜主義,即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如果缺乏最基本的科學知識,只有專門技術,必然會行不通。而且任何大學都不是純理論的,在第一年只是補足中學時普通程度的不夠,二三年才開始專門化,第四年分科更細。至于中等學校,除職業學校外,只是中等普通,大學一年生才算是高等普通,普通原則問題越能多了解,就越能專門化。過早的專門化就只能守成不能創造。在邊區新的環境下,如果只有普通科學基礎不夠的專門家,想把科學推向前一步是不可能的。
……
三、科學的中心任務當然是經濟建設,在目前對于軍事建設更為必要。至于科學對于啟蒙運動和理論水平的提高,卻是永久的遠大事業,目前并不是迫切的問題。前者是專門的學術和技術問題,后者是普通教育問題。二者是相互為用而非對立的。但只有在高等專門的科學和技術領導下,才不會脫離原則進行普通教育,所以歐美有大學分區管理中學之制度。
四、原則上的爭論,應該發展,因為只有爭論才會有新的理論產生出來。邊區是中國一個民主主義發展的區域,常常一個不甚重要的問題引起大多數人的爭論。由于技術人員專門化,所謂隔行猶如隔山,又由于學校學習的程度不齊,與服務科學界的時期不一,加上邊區的科學建設方才萌芽,所有這些問題,性質既復雜,又無各種專門機關來解決,于是只有爭論,沒有結論,因而影響到科學界的負責人舉棋不定。對于科學的一切建設,在某些部門旋興旋廢,在無原則的變更下,一方面促進科學的前進,另一方面又引起它后退。我們希望科學界發展爭論,在理論上可以不做最后的結論,但實際工作必須做出正確的結論,以便有規律的進行工作。
徐特立(1877—1948),我國著名革命家、教育家,是毛澤東和田漢的老師。徐特立在青年時期就開始獻身于教育事業,從事教育工作長達73年,在農民師范教育、文盲師范教育、工農革命教育、科學技術教育等方面都做出了巨大的成就,是我國近代從事多種教育時間最長的教育家。
此文寫于陜甘寧邊區延安自然科學院創辦之初,徐特立時任科學院院長,為了討論自然科學如何辦理的問題,徐特立組織全員師生進行大討論。也是在這個時期,徐特立提出來教育、科技、經濟“三位一體”協調發展的重要思想。科學教育和科研機關為經濟建設提供方法和人才,經濟建設機關為科研和科教提供物質保障,形成循環互助系統。徐特立還認為“專才”和“通才”的培養需結合起來,只有先有理論上的“通才”,才能夠使“專才”深入發展地更“高、精、尖”。只有發展科學,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才能使經濟建設與人才教育的命脈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