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孤獨

梁路峰

朋友不在乎多，而在于真誠。

認識韋凡杰，是一次偶然的案件調查時相遇的。他家住在案發現場附近，但與案件無關，他為刑警偵察破案提供了關鍵線索。案破后，我才知道他是一位寫詩的文學愛好者，一個真正的鄉土詩人。

韋凡杰寫的詩大多是精品，可發表不多，詩集都是收藏在自己的抽屜里。他打開抽屜，數了數，有十一本完好無缺的硬抄本詩集，整整齊齊，精致雅觀。翻開韋凡杰的詩集，見到的是他手寫的一首首字跡清晰、字句工整的詩，雋永的筆跡散發出淡淡的墨香，潔凈的詩頁里留下了清晰的手印，他愛他的詩集，就像愛他的生命一樣。他說，十幾年來，沒能讓人動過他的詩集，他從來也不給人看。由此看來，一個詩人對自己作品的執著和忠誠，也是一個詩人固執偏愛的堅守，誠然，讓我看到了一個詩人鮮亮的詩意人生。

愛詩、寫詩，一見如故，因為我們的志趣相同，我和韋凡杰成為親密無間，無話不說的好文友。閑時，他呼我去討論寫詩改詩，以詩論人品、論時事、論品德、論詩做人、論詩解愁。

韋凡杰寫了許多關于贊美警察的詩，對警察的職業忠誠熱愛，他說他從小學就開始夢想當警察，不幸在讀初中一年級時家里的一場火災將他的夢想破滅，他的視力只有0.5。韋凡杰的詩有尖銳也有溫柔，對世風的抨擊，對弱者的同情，對情感的發泄，對友愛的呻吟……有時，我和韋凡杰為一首詩、一句詞、一句成語，因各自的觀點不同，彼此爭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不甘上下而拂袖而去。兩天后，韋凡杰又打電話要我去他家看他寫的詩，我們就像小孩一樣不計前嫌，又是嬉皮笑臉地和好如初，依然那么粗著脖子，談詩寫詩，無處不春風詩意的。

三年后的那個秋天，韋凡杰突然患病住院，在縣城醫院治療一個月后，病情惡化，無奈轉輾南昌、上海，在一個極其寒冷的冬天，終因病重不治而撒手西去，我趕到韋家時，正在蓋棺入柩。我哭著喊著凡杰，可是凡杰躺在冰棺里始終沒有回答我，我淚雨紛飛，送別韋凡杰……遵照韋凡杰的遺言，韋凡杰的妻子把他所有的詩集交給了我，捧著韋凡杰的詩集，含著淚，心里一直郁結了好幾個月。

詩友凡杰離去，留下了我無盡的寂寞和孤獨……孤獨思友，太無聊時，我就捧起韋凡杰的詩集，與他的靈魂對話，與他的詩對話。久而久之，韋凡杰的詩文成為我的神靈深交，在月白風清之夜，窗外蟲鳴奏響寂靜之時，坐在窗前，捧讀韋凡杰的精美詩篇，他那平和睿智的語言，渾然天成的意象，奇幻萬變的詩風，使我時常驚悟：“這才是真正的詩，這才是詩人的詩骨風范。”讀韋凡杰的詩就像站在了高高的天空，沐著月亮平靜皎潔的光輝，柔和的月光輕輕地撫上了面頰，恬靜舔干了心里的躁動和惶惑，孤獨也就悄然而去……此時，我的心里就有了一滴水的清澈，很多次這樣的經歷之后，我陷入了無窮的孤獨感。

翻開韋凡杰的詩集，細細品讀，發現韋凡杰的詩竟然是如此的孤獨，韋凡杰的詩風詩骨里，卻藏有渾然的寂寞感、落寂感，怪不得韋凡杰總是以詩論人生，以詩論理想、論道德，以至于我們爭論不休時，依然是那么的固執、偏激，隨后又是不經意的釋然。韋凡杰有妻有兒有女，但家境貧寒，他一生不幸的是娶了一個蠻橫刁鉆的妻子，成天與人搓麻將，尤其花錢如流水，不顧家庭和兒女的生活，在外吃喝游玩，一旦沒錢花就大吵大鬧，盡管韋凡杰有一手養家本領，可終因無法承受沉重的精神折磨和入不敷出的花銷而郁悶生病，從此臥床不起，直至生命的終結。我終于明白，韋凡杰的詩是用心良苦，情有所指，他把幸福寄托在他的詩中，把他的人生、理想也寄托在他的詩中，化作煙云，若隱若現。

孤獨是水。在一片潔靜的水里，在孤獨的日子里，多少往事涌現，一如昨日的花朵重現眼前，添一分歡喜，一分嘆息，多少美好的憧憬沓然而至，如一道絢麗的畫廊。站在畫廊的一頭，想想以后將有那么多的美麗等待自己去實現，去穿越，去挑戰，一股豪情霎時間盈滿了胸懷，腳下暫時的泥濘坎坷也就變成了花朵。有時帶著孤獨走出門去，徘徊市井間看蕓蕓眾生，世間百態，秋風里，踩一地沙沙的聲響，仰臉看天空中漂泊的云朵，如醉如癡，飄灑自如……

有了孤獨之情，便有了對人生的磨煉，在深秋蹣跚的落葉中，看畫滿秋天干枯面龐的疏疏枝丫，竟然心如止水，如釋重負。在黑夜里，孤獨中睹物思情，使心靈真正清凈，使生命真正順應自然。而韋凡杰在他生命中剪不斷的孤獨，理還亂，他在漫長的二十多年的孤獨歲月里，讓我無法想象他承受不一般的孤獨悲涼。

秋天過后，我想，孤獨是一只外表寂寞的杯子，舉起它，是晶亮的液體，而飲下的是清涼，是生命的真金。

責任編輯：曹景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