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平
摘 要:李南的詩集《妥協之歌》,于2017年11月出版,應該說這是李南對自己寫作多年的一次精細的梳理和精華的呈現。從《我有》這首詩中,我們能看到一個面目清晰的詩人形象,她有“黑絲綢般體面的憤怒”“婦女織毛衣時的恬靜/也有投訴鄉村旅店的狂野”“傻子和懶漢的情懷”“還有這深情而饒舌的歌喉”。憤怒,耐心,善意,悲哀,每一個詞都是沉甸甸的充滿思想的力量。詩人李南身上既有一個普通人所具有的豐富情感,又有一個詩人所具有的真誠而高貴的品性。“我對你,充滿影子對光的敬意”《詩歌和我》,追求像米沃什先生、辛波斯卡女士一樣“與詞語作戰”和“思想里儲滿了金子”的寫作態度是;“讓我們搭乘上生活/這條飄搖的苦役船”的生活態度;“嫌犯放棄了上訴。/盲人接受了黑暗。/只活一天的蜉蝣啊/在水池邊歡呼自己的命運……”與命運這般的妥協;“如果我再一次軟弱,求你不斷試煉我/給我一個約伯的命運”對神的順服;“這就是我的祖國:迷信和戰爭走過它的每一寸肌膚/這就是我的人民:在風中,他們命若琴弦”這樣的對祖國和人民的愛。
關鍵詞:妥協;內心;信仰
一、寫簡單的詩,過順從的日子
我一直在思考這本詩集的名字——《妥協之歌》。拆開來看是妥協與歌,為什么要妥協,究竟要與什么妥協?妥協就是軟弱和認輸嗎?與詩集同名的這首《妥協之歌》,似乎藏有對這些疑問的解答。“遠山擋住了自由”,自由在遠山之外,我活在不自由的“近處”和“遠山之內”,自由被封閉和阻隔,我努力抵達的不是自由,而是遠山,這讓人悲傷。“遠山”是一個古典意象,在李南筆下,遠山已有新意,它是心頭需要翻越的那座遠山,它是需要從心頭鏟除的障礙。
“悲傷是沒有父親的遺腹子”,悲傷一詞的力道已經遠遠超越它自身的外延與內涵。悲傷沒有父親,代表著一種沒有“根源”不可繼承的孤絕的情感狀態;“遺腹子”說明這份悲傷要在體內耽延許久而不得釋放和誕生。
或許可以這么說,因為不自由,所以妥協;因為想把“悲傷的遺腹子”從身體里誕出,所以妥協。
卡倫·霍尼在《我們內心的沖突》一書中寫道:“能夠在體驗沖突時又意識到沖突,盡管這可能叫人痛苦,卻可以說正是一種寶貴的才能。我們愈是正視自己的沖突并尋求自己的解決方法,我們就愈能獲得更多的內心的自由和更大的力量。” 在不自由的遠山阻隔下和悲傷情緒的籠罩下“寫簡單的詩/過順從的日子”,就是李南正視內心的沖突并尋獲了的解決之道。寫簡單的詩,我想那就是一點點將一座“遠山”從內心鏟除的過程,就是一點點將生活的不自由轉換成詩的自由的過程。過順從的日子,這是對生活妥協的那一部分;而寫詩,就是歌唱的另外一部分。妥協是解決內心沖突的一種暫時性的辦法,而歌唱是消解內心沖突的智慧。在妥協中,詩人有退讓亦有不可割讓的“領地”,“只在夜晚鋪滿柳絮/只在夢中和云南情人見面”,夜晚則是不肯妥協的時間,夢中則是不會被侵占的領地。“系好大地的紐扣/我經過的風景已經夠多”,一句“系好大地的紐扣”,我隱隱然讀到一種人體式的大地或者說是一種自然的人格化。解開了紐扣的大地,呈現了什么?系好紐扣的大地,又隱藏和遮蔽了什么?“別人欠我的/我一筆勾銷”這是詩人的大度,是將“免了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的教導應用在他人身上的實踐。“我欠別人的/來世再還吧”,不是不還,而是把償還的時間無限期的延長。在《今生的小楓樹》中,她寫道:“這一刻,我只是一心一意地等/今生的小楓樹/——如果還有今生。如果還有小楓樹”。有沒有小楓樹和今生,都是一個尚無定論的問題。
二、現在,曾經
現在,我獲得了這樣的特權——
在文火中慢慢熬煉
曾經厭惡數學的女生
曾經孟浪,啃吃思念的果子
曾經瀆神,蔑視天地間的最高秩序……
現在,我順從了四季的安排
屈服于雨夜的燈光
和母親的疾病。
我終于有了不敢觸碰的事物
比如其中三種——
神學,窮人的自尊心,和秋風中
掛在枝條上的最后一片樹葉。
——《現在,曾經》
“曾經瀆神,蔑視天地間的最高秩序……”現在變成了敬畏神,是“最高秩序”的遵守者。仿佛從中看到一道分水嶺隔開了兩個我,一個曾經的我,一個現在的我,是兩個我,又是一個我。“我渴望一個‘老我誕生出一個‘新我”——《私人生活》。又轉念想到米沃什在《禮物》中寫過:“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個并不使人難為情。”想必米沃什所言的“今我”亦是在“故我”的基礎上“更新”的吧。若按照《圣經·新約》中所說:“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那么在基督里,是新我誕生的必要條件。
三、開采內心的金礦
如果我們整日勞碌,依然一貧如洗
親愛的
你不妨去開采內心的金礦。
——《幾條忠告》
讓我找到泉水、救贖、不存在的那人……
披光帶火的詞
請蒞臨我。請照射我
——《詞:魔法大師》
內心世界是一個更為富足而靈性的世界,向內心挖掘就是親近內駐的“圣靈”,就是與世俗為敵而與神為恩友。“內心的金礦”應包含泉水、救贖、光……這些珍貴的詞語。每一個珍貴的詞語,都具有金子般的屬性。當我們注重內心生活的質量和內心世界的建構之時,就是靈性復蘇的時候。泉水與救贖不僅是肉體的需要,也同時是靈魂的需要。
詩人對詞的溺愛,宛若每一個詞都是鮮活的生命,“不要跑開,不要失蹤在詞海/我打撈你”。在《寫詩》一詩里,“常常,我在白紙或電腦前/迷失于詞語的森林”。在《致敬讀者》中,“懇求你,陪我穿越詞語的屏障/因為有了你/不論我走到哪里/光和火,就追到哪里”。詞海或詞語的森林、詞語的屏障,詞語已經不是孤獨的存在,而是構成了一個更為寬闊和幽深的所在,詞語既是詩人的兵器,也是詩人要舍棄的執念。詩人的技藝足以從詞海打撈出落水的詞,足以從詞語的森林中踏出一條通向光亮的路徑。“在天文現象上被我們稱為‘星座的各個星球之間一般也并沒有什么共同之處,它們彼此相距數百光年,甚至連運行軌道也不相同。但人卻依照他的視角把它們聯合成思維的統一體,按照神話傳說的形象把它們稱作‘大熊星座‘金牛星座‘雙子‘織女,等等。”(耿占春《隱喻·世界在語言中》)。詞海,詞語的森林,正是詩人依照自己的視角把孤立的事物聯合成統一體的過程,詞語之間的聯合,使詞語從符號獲得了形象和生命。正如耿占春先生所言:“詞與詞之間的富有可塑性的序列變化不僅具有語法功能,而且詞與詞之間的關系還具有象征功能或審美功能”。從詞到詞海,詞語已經具備了審美功能。
“太初有道(詞語),道(詞語)與神同在,道(詞語)成了肉身。”道成肉身是神蒞臨人世的一次非凡之旅。作為神的后嗣的我們,既擁有肉身,又擁有語言,我們使用語言是通往“歡悅的靈魂的途徑”和“語言的隱秘圣地”。李南在諸多的詩歌中,多次使用到“詞語”,也提到數位世界級的詩歌大師,比如米沃什、亞當·扎加耶夫斯基、曼德爾斯塔姆等等。從中可以窺見李南閱讀的寬廣范圍和精神譜系,也可以說這些詩歌巨匠成為了她的精神和思想的源泉。她受這些強力詩人的影響,也在擺脫著這些詩歌大師所帶來的“影響的焦慮”,所以詩人李南聲稱“我吞下營養和毒藥”,若不能擺脫“影響的焦慮”,就永遠在強力詩人的遮蔽之下,而不能有自己的孤篇獨絕般的存在,那影響就不是營養而是毒藥。布魯姆在《影響的焦慮》中說:“已經成長為強者的詩人不會讀‘某某人的詩;因為真正的強者詩人只能夠讀他們自己的詩。互相競爭的詩篇既聯系在一起又彼此分開的,乃是一種對偶式關系,這種關系首先來自詩歌中的原生因素。對一位詩人身上的詩人來說,這些危險來自其它的詩篇。”就如李南在下面詩中所說:
詞語脫下了隱喻/我從大師文字中吮吸一點蜜汁——《非常時刻》
你用自己的聲音/說出這個世界的秘密……有多少次,我吞下你——/我的營養和毒藥。——《深夜讀扎加耶夫斯基》
我的大師們,分布于世界各地/也分布于遠古與當代/你們是資深隱士,有著廣大的寂靜/和自我爭辯的聲音——《大師們》
再有一年,我就活過了曼德爾斯塔姆/卻沒有獲得那蓬勃的力量!——《羞愧》
我學習——找到一個詞的詞根/挖掘、一刻不停地挖掘/直到那口泉眼枯竭……——《學習》
但愿它們還葆有象形文字的拙樸/成為你溺水時的一根稻草——《致敬讀者》
詩人在《奢望》一詩中寫道:
需要一道山坡
——斜斜的。
需要一座老式鐘擺
——停止的。
需要一盒鉆石香煙
——藍色的。
需要一片草地和一個星空
……
詩人在詩中寫到了對一些事物的需要,比如山坡、老式鐘擺、草地和星空等事物,但這種需要是一種奢望。這些美好之詞,被聚集在一首詩中,就仿佛被魔法之手從自然之中把諸般事物的靈魂給拘役了過來。做不到對真實事物的擁有,至少也能做到對詞的擁有。對事物的需要或占有,變成了對詞的需要或占有。這么看來,詩人不僅僅是在對內心的金礦進行挖掘,還是在不斷從自然界中把指代事物的詞語移入內心,豐富著內心的金礦。“柏拉圖區分了兩個種族,一個種族獲得了神賜的思想的黃金,另一個種族卻注定要做鐵的工作。工人和詩人的區別類似真實黃金與象征黃金的區別”。寫詩的過程,就是淘金的過程。詩人就是獲得了神賜的“思想的黃金”,李南所說的開采內心的金礦,倒是很符合詩人的身份。“在浩瀚的文字中留下,哪怕是一小行詩句/沉甸甸的——像金子”,這“一小行詩句”,類似于“一行白鷺上青天”,真理的一個碎片或一片羽毛。類似于煉金術師歷經無數次的失敗之后,終于把一塊石頭“點石成金”。“作為藝術的最高形式,詩歌同時凈化了精神再現和語言材料。它指引著這二者,使一種清楚認識自身的精神能以準確的語言演說自己,同時能在它的外化形式中認出自己。”詩歌的凈化功能來自于煉凈的內心說出的潔凈的語言,來自于屬世的身份向屬靈身份的轉換,來自于脫死入生,來自于靠近生命的源頭和活水的源泉,像一棵樹栽在了溪水邊。他背起了屬于自己的十字架,用耶穌的寶血洗凈了靈、魂、體。正如李南在《學習》這首詩歌中寫道:“直到晨露洗凈我身體里的哀傷/時間,將分娩出另一個我。”詩人借助“晨露”,表達了一種自我凈化的訴求。晨露洗凈身體里的哀傷,但并不造就一個“新我”,時間分娩出的另一個我,才是從身體到心靈都得到凈化的一個我。
四、獨自攀上了天父系下的云梯
在諾斯提教的教義里曾有這樣的象征:神最初把光倒進一些器皿里,然而這些脆弱的器皿經受不住強烈的光的沖擊就破碎了。光于是散失在無邊的黑暗里。詩人發出的吁請“披光戴火的詞/請蒞臨我。請照射我”,就是渴求神之光斟滿肉身的器皿的吁請。詞就是光,詞負載了神的啟示與恩典駛向我們。“詩的精神總是永恒地表達了‘光明的渴望”。詩人所扮演的角色,就是收集這些“散落在無邊的黑暗里的光”。當神說,要有光,世界就被點亮,就被神的無邊的光和話語所籠罩。“神就是光,在他毫無黑暗”,我們無法與真光直面,于是道成肉身的基督降臨于世界。只有潔凈而無罪性的基督肉身的器皿,才能經受住光的照臨。
而我要站在永恒的光年中/聽神說話
——《心跡》
有人帶著槍支和匕首/有人帶著細軟和指南針/可我背包里只有草籽、書籍、和口琴/主啊,我信你不會使我挨餓、迷途,死于非命。
——《逃亡路上》
從李南的詩中,可以看到一個虔信、順服的信徒的形象。“聽神說話”,意味著用神的話語喂養饑餓的靈魂,意味著耳朵沒有聽從魔鬼的蠱惑,意味著屬靈人要要常常思考神的國和他的義。“可我背包里只有草籽、書籍、和口琴”,草籽只能用來撒種,書籍有可能是《圣經》用來滿足靈的需要,口琴用來表達對神的頌贊。
五、凡人的律法
如果我饑渴,求你給我些嗎哪
正如你賜給曠野中的以色利人。
如果我仍然驕傲,求你把我的語言變亂
像那些建造巴別塔的人。
如果我不悔改,求你降病于我
麻風病、癌癥、又聾又瞎……
如果我一再軟弱,求你不斷試煉我
給我一個約伯的命運。
如果我行了善事,求你使我銘記:
“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
如果我寫出了詩篇,求你交給伶長
用鼓與鈸來為你彈唱。
——《凡人的律法》
圣經上說,“唯喜愛耶和華的律法,晝夜思想,這人便為有福。”李南在《凡人的律法》這首詩中,寫出了一個把宗教體驗轉化為詩的詩人的品格。無論是身體的還是心靈的“饑渴”,都在希求著能給予我們滿足的生命的靈糧——嗎哪。驕傲,不悔改,軟弱,人的諸般根深蒂固的罪性,都需要至高者全能者的管束和醫治,需要神來為我們加添力量。“如果我寫出了詩篇,求你交給伶長/用鼓與鈸來為你彈唱。”詩人何為?李南用詩句給出了答案,那就是我歌唱與贊美。
我已經用心領受你的真諦/至少明白了這樣的道理——/對于一個已經夠倒霉的人/我們不能再向他身上投石塊。——《成長》
我在想這樣一個問題,一位身兼信徒與詩人身份的人,他既是神的道的聆聽者,也是福音的傳遞者,他在寫作過程中,僅僅是把領受的“道”用詩的語言呈現出來嗎?“傾聽造化的節奏——然而,同時看到它、摸到它——以便在世界、感覺、心靈之間構筑一座橋梁:這就是詩人的使命。”一個詩人不應該只是圣經知識的“二傳手”,他應該把宗教的感受和神秘體驗精確地傳達出來,他必須把自然萬物妥妥帖帖地安放于人之內,把沉重的肉身復歸于輕盈和潔凈,讓圣靈進駐進來,成為一個不破碎的器皿,讓光盡情的傾倒下來。他對神和世界的空靈、飽足、喜悅的感受變成了詩,換句話說,詩歌必須成為“所有事物之間關系的圣歌、和聲和喜悅,就像某些稍縱即逝的情形下組織起來的純粹集合。就在紙上,最后的星體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光。他最終試圖令一頁紙具備星空的力量”。
這一夜,我仿佛聽懂了神的訓喻:/把榮譽留在身后/把財寶投進江中/這一夜我大徹大悟,張開雙手/去迎接我那遭了詛咒的命運。——《山中一夜》
讀這樣的詩句,我有種惶惑,我究竟是在聆聽枯燥的道理,還是在閱讀詩歌?李南的詩歌顯得訓誡或教導的意味濃了一些,神的道是活潑的,傳遞神道的詩歌也應該是活潑的。“把榮譽留在身后/把財寶投進江中”,更像是格言。詩的隱喻之美和象征意味不見了,詩句傳遞的意義有多少可信度呢?在《八行詩》里,她說:“讓時間成為流年/讓我們在罪中墮落得慢一些”。這樣的詩句,更符合人性、人心。
我們的語言總是先于行動而抵達遠方,我們的靈魂總是先于肉身觸摸到天國。是不是可以這樣表述,詩歌的道德意味在削弱著詩歌的詩意?與“把榮譽留在身后/把財寶投進江中”這樣的表述相比,也許把榮譽歸于上帝,把財寶施于窮人更為符合上帝的心意吧?
我讀四福音書,從中尋求真理和愛。我喜歡細數梧桐樹葉上的光斑/等待耶穌的救贖——《八月某一天》
在《圣經·新約》中,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生命和真理。換言之,神就是一切美一切真一切善的統稱。李南尋求真理和愛,其實尋求的是換了名稱的“上帝”。“等待耶穌的救贖”,其實也可以稱之為是等待真理的救贖。
沒完沒了的電話、郵件/這些世俗生活的內容/什么時候才那個被時間消耗干凈——《沉入寂靜》
當李南發出世俗生活什么時候才能結束的時候,她的屬靈的生活已經從“我要搭起帳篷,像曠野中的以色列人/但是這兒一定要有你。有你”的堅定中開始了。在另一首《生日有感》中,李南不再發出世俗生活何時被時間消耗干凈的疑問,她有了另一種體認:“我的心,已超越了這些凡俗小事”。而超越這些凡俗小事的前提是:“生命中有山有水,有神的愛”。
李南在《夜宿三坡鎮》中說:“我的蒼老夢見了我的年輕……”而在《生日有感》則獲得了另一種豁達:“我終于可以從容地邁過夏天的門檻”。如果前者是表達一種歲月不待人的喟嘆的話,后者則是表達一種心無掛礙的襟懷。沿著她的思想軌跡的變化,可以看到她為自己的心靈在不斷地開疆拓土,她獲取了“隨時間而來的智慧”。
我和她,分別為屬靈的,和屬世的/我們是孿生姐妹/也是征戰中的矛和盾——《我和她》
讀李南的詩,可以看到她從“屬世”到“屬靈”的一個思想上的轉變,她與現實的妥協,與她去親近上帝是密不可分的。當她去注目看耶穌的時候,世界已經被她釘在十字架上了。經上說,“認識耶和華是智慧的開端”,李南在《貴人》一詩中,又一次寫了“從前之我”與“現在之我”的區別,寫了自己從迷信到正信的改變。“從前我迷信于星座學說,現在我知道了/是你、正是你差遣了這些貴人/向我拋下,一道道彩虹”。卡爾·霍尼《我們內心的沖突》中第六章的“理想化意象”中說:“理想化意象是一種無意識現象。如果患者注意的是理想化意象與真實的自己之間的差距,那么我們就能觀察到,他會不惜一切地企圖去抹去這種懸殊,盡量取得完美。與真正的理想不同,理想化意象有一種精致的性質。它不是他必須不斷努力才能接近的目標,而是一個他頂禮膜拜的觀念。”李南詩中這樣寫道:“我越來越厭煩她:/蠟黃的臉,秋天的氣息/以及腰間的贅肉。我和她,每天在鏡中相見/我們彼此細細打量著對方/然后沮喪地道別……”李南意識到了真實之我與“理想化意象”或者說是理想之我的懸殊,故而厭煩和沮喪,引起一種內心“沖突”,往更大了說,是屬世的與屬靈的二者之間的沖突。什么是解決的沖突之道呢?“我也曾走在青青麥地的田埂上/我也曾戴過用野花/編制的草帽——直到遇上另一個我”,這也許是另一種的“我的蒼老夢見我的年輕”。用卡爾·霍尼的話說,則是:“理想化意象體現了患者的一種藝術性創造,使對立物顯得協調了。”
六、結語
雅克·朗西埃在《馬拉美:塞壬的政治》的中說:“詩歌是至高無上的祝圣儀式,因為它是至高無上的人工技巧,它將一頁白紙上的寫作軌跡擢升至‘星空的高度。”對李南而言,詩歌是她對現實的“妥協之歌”,是她對神的信心、盼望和愛的表達。詩歌是她的鏡子,照見一個真實的自我,也促使她去隨神的心意更新自己的心思意念。她遵從了神的美意,在一個不那么理想的現實中,她的言說是有效的。霍俊明說“我只是尊重寫作的有效性”,對此我深表贊同。李南因其自身有效性的寫作,理應贏得更多的尊重。她承擔了在人世屬于自己那一份“重負”的同時,也彰顯了神恩。
在《懷著孤獨的喜悅》中,李南說:“挖一個沙坑,我把‘感恩輕輕埋進去/把這些喜悅放進廣大的孤獨中。/靈魂相近的人啊,遠在天涯/我多想、多想把喜悅也送給你一些。”如果是靈魂相近之人,那么你就能理解她的孤獨,也能分享她的喜悅。
詩歌就是李南挖的一個“沙坑”,里面埋藏著她的愛與哀傷,也有“山河的美、宗教里的善”。
參考文獻:
[1] 李南.妥協之歌[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
[2]卡倫·霍尼.我們內心的沖突[M].王作虹,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6.
[3]哈羅德·布羅姆.影響的焦慮[M].徐文博,譯.北京:三聯書店出版,1986:59.
[4]朗西埃.馬拉美:塞壬的政治[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7:85,115.
[5]耿占春.隱喻[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7:20.
[6]帕斯.弓與琴[M].趙振江,譯.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73.
作者單位:
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