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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頌的封建論與西晉武惠之際的政局

2018-02-26 01:46:20
許昌學院學報 2018年9期

吳 南 澤

(中山大學 歷史學系,廣東 廣州 510275)

西晉武帝末年至惠帝初年,外戚、宗王等各種勢力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政治日益動蕩。在這個波譎云詭的時期中,劉頌是一個十分值得注意的人物。據《晉書》卷四六《劉頌傳》,劉頌是西漢廣陵厲王劉胥之后,年少時以“能辨物理”著稱,武帝泰始年間(265—274)出任尚書三公郎,“典科律,申冤訟”,又以“真平居正,兼明法理”遷廷尉*按《北堂書鈔》卷五三《設官部·廷尉》“劉頌明法理條”載晉武帝詔云:“黃門郎劉頌,真平居正,兼明法理,可議郎守廷尉。”。后因故外任淮南相,至晉惠帝時回朝長期擔任三公尚書*據《晉書》卷二四《職官志》,漢成帝時始置尚書三公曹,主斷獄,魏晉皆沿用此制。。劉頌掌管刑獄,“號為詳平”,時人將其比作張釋之,惠帝時所上論刑法的奏疏也為時論所稱美。劉頌的學術思想背景,史書中沒有特別明確的記載,劉頌本人亦不事著述,《隋書·經籍志》僅著錄其文集三卷。從仕進履歷來看,他大抵應屬于深明法理、以吏干知名的一類人物*《文選》卷四九干寶《晉紀總論》云:“劉頌屢言治道,傅咸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李善注引王隱《晉書》載傅玄之言云:“論經禮者,謂之俗生,說法理者,名為俗吏。”。其家族世居廣陵,主要可能是受到南方漢代舊學學風的影響,另外淮南、吳越一帶的黃老思想傳統在劉頌政論中也有所體現,這在西晉中葉崇尚放達、望白署空的士林風習中獨樹一幟。

劉頌出任淮南相后,“在官嚴整,甚有政績”,盡管終武帝一朝再沒有回到朝中任職,但他對朝政仍然十分關注,屢屢向武帝上疏陳為政之要。清人趙翼曾評價《晉書》各傳所載表疏賦頌之類,與所敘傳主事跡皆有關系,“惟《劉頌傳》載其所上封事至七八千字,殊覺太冗”*參見趙翼:《廿二史札記》卷七,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94頁。。這一觀點是基于傳統史書編寫的體例,但《晉書》完整收錄劉頌在武帝末至惠帝初先后所上數道論政奏疏,涉及制度、政治、刑法、文化等方方面面,時間上跨武帝、惠帝二朝,保存了十分寶貴的歷史資料,為今人理解當時的政治劇變提供了重要線索。其中關于封建制度的議論,與西晉武惠之際的政局關系極為密切,本文擬以此切入分析,試圖在前人較少注意的地方揭示一條理解當時政治的線索。

一、西晉前期的封建制度

西晉初年,封建宗室及諸王就國是政治上的焦點問題*相關研究可參唐長孺:《西晉分封與宗王出鎮》,收入《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中華書局1983年版;楊光輝:《漢唐封爵制度》,學苑出版社2002年版;魯力:《魏晉封建主張及相關問題考述》,《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4年第2期;王安泰:《再造封建:魏晉南北朝的爵制與政治秩序》,臺灣大學文學院歷史學系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本田済:《魏晉における封建論》,《人文研究》1995年第6期;渡邉義浩:《「封建」の復権―西晉における諸王の封建に向けて》,早稻田大學文學院《文學研究科紀要》第50輯第4分冊,2005年2月,后收入氏著:《西晉「儒教國家」と貴族制》,汲古書院2010年版。。曹魏時代對宗室的防制非常嚴格,所謂“魏氏王公,既徒有國土之名,而無社稷之實,又禁防壅隔,同于囹圄;位號靡定,大小歲易;骨肉之恩乖,《常棣》之義廢”[1]591。曹魏禁錮宗王,結果使帝室孤立無援,作為篡位者的司馬氏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在魏末就有大封宗室的舉動。咸熙元年(264)司馬昭為晉王時,命裴秀建立了一套相當嚴密的五等爵制,對諸國的大小、官屬、軍制作出了詳細的規定*參見《晉書》卷一四《地理志》及《太平御覽》卷一九九《封建部》二。。但具體的實施似乎比較簡略,所封諸侯僅具有爵位名號,并未實際就國,王國官制也沒有建立,胡三省以為“魏王操置名號侯以賞軍功,虛封自此始矣。今雖復五等爵,亦虛封也”[2]2486。咸熙元年的五等封建,主要是司馬昭為保證禪代順利進行以及為晉朝建立后的人事安排所作的布置,這種意圖也體現在晉初的分封當中。

西晉初年大規模封建宗室共有三次,分別在泰始元年(265)、咸寧三年(277)及太康十年(289)。據《晉書》卷三《武帝紀》,泰始元年大封宗室的具體情形如下:

封皇叔祖父孚為安平王,皇叔父幹為平原王,亮為扶風王,伷為東莞王,駿為汝陰王,肜為梁王,倫為瑯邪王,皇弟攸為齊王,鑒為樂安王,機為燕王,皇從伯父望為義陽王,皇從叔父輔為渤海王,晃為下邳王,瑰為太原王,珪為高陽王,衡為常山王,子文為沛王,泰為隴西王,權為彭城王,綏為范陽王,遂為濟南王,遜為譙王,睦為中山王,陵為北海王,斌為陳王,皇從父兄洪為河間王,皇從父弟楙為東平王。[3]52

按《晉書》卷一四《地理志》及卷二四《職官志》,泰始元年分封將諸王國、公侯邑依據戶數多少,各定為大國、次國、小國三等*按制度而言,《晉書·地理志》載諸王國邑二萬戶以上為大國,邑萬戶以上為次國,公侯國邑萬戶以上為大國,邑五千戶以上為為次國。但考諸王本傳,泰始元年的分封中,除安平國四萬戶外,實際上并沒有戶數達到二萬的王國。《晉書》卷三八《宣五王·平原王幹傳》載,司馬幹封平原王,食邑一萬一千三百戶,即稱為“王大國”,而封為次國者,如燕國邑六千余戶,梁國五千余戶。因此筆者推測在泰始分封中,王國區分大小所執行的實際標準應當是大國萬戶、次國五千戶。另據楊光輝先生研究,泰始初郡公戶數最高僅三千,《地理志》所記制度不確。參楊光輝:《漢唐封爵制度》,第36頁。。考察泰始所封諸王國的規模:司馬孚咸熙分封中封為邑萬戶的安平郡公,泰始元年進為安平王,邑四萬戶;司馬幹咸熙時封定陶伯,泰始時封平原王,邑萬一千三百戶;司馬亮咸熙時封祁陽伯,泰始時封扶風王,邑萬戶;司馬伷咸熙時封南皮伯,泰始時封東莞王,邑萬六百戶;司馬駿咸熙時封東牟侯,泰始時封扶風王,邑萬戶;司馬望咸熙時封順陽侯,泰始時封義陽王,邑萬戶;司馬肜咸熙時封開平子,泰始時封梁王,邑五千余戶;司馬晃咸熙時封西安男,泰始時封下邳王,邑五千余戶;司馬瑰咸熙時封固始子,泰始時封太原王,邑五千余戶;司馬珪咸熙時封湞陽子,泰始時封高陽王,邑五千余戶。不難看出咸熙與泰始兩次分封之中的規律,司馬孚在宗室中輩分最高,兼有卓著的人望與才干,對魏晉禪代也有重要貢獻[4]196-197,故位遇殊盛;其他宗室成員,大體上泰始分封的大國為咸熙時的侯伯,次國為咸熙時的子男,其余小國咸熙時可能未封爵位。有研究認為,在晉初的分封中,司馬孚一支最盛,所封諸王中,不僅沒有武帝司馬炎的子孫,甚至連司馬懿一支封王人數也不如司馬孚一支[4]199。這一觀點單從封王人數角度出發,倘若結合政治形勢及封國大小等因素考慮,或許值得商榷。

司馬昭在咸熙二年建立了天子袞冕、旌旗、車駕、百官等,距離禪代只有一步之遙。司馬昭與只愿做周文王的曹操不同,這一系列舉動并不是為司馬炎的繼任鋪路,而是為自己當皇帝所作的準備。在咸熙分封之中,受封侯伯者有司馬幹、司馬亮、司馬伷、司馬駿及司馬望五人,除司馬望外的四人均為司馬懿之子,而且司馬亮、司馬伷、司馬駿三人均曾出督方鎮,掌控鎮守洛陽的重兵及戰略要沖[5];司馬孚一支僅司馬望一人受封為侯,其余受封子男者,大多以酬庸的性質為主。可見,咸熙分封在進德酬功的表象之下,恰恰可能是為了區別親疏,建立以至親宗室拱衛帝室的封建體制,使之在新王朝的政治上發揮更大的作用*柳春新先生認為,司馬昭之所以頒授五等爵制,是基于禪代的形勢,確定晉王主導下忠于晉廷的職官系列,咸熙五等制確定的功臣爵序,構成了晉初政治權力的一個重要基礎。參見:《漢末晉初之際政治研究》,岳麓書社2006年版,第212~215頁。。

但司馬昭在咸熙二年八月暴病身亡,晉武帝的繼位略顯倉促,尚來不及對司馬昭的人事布置作出調整,所以泰始分封的格局基本上以咸熙分封為基礎。到咸寧三年時*晉武帝之所以在咸寧三年這個時間點上著手調整分封,可能與咸寧二年武帝病危時朝中有擁立齊王攸的密謀等政治風波有關。詳參仇鹿鳴:《咸寧二年與晉武帝時代的政治轉折》,《學術月刊》2008年第11期。,晉武帝開始著手調整宗室的分封。《晉書》卷三《武帝紀》云:

徙扶風王亮為汝南王,東莞王伷為瑯邪王,汝陰王駿為扶風王,瑯邪王倫為趙王,渤海王輔為太原王,太原王颙為河間王,北海王陵為任城王,陳王斌為西河王,汝南王柬為南陽王,濟南王耽為中山王,河間王威為章武王。立皇子瑋為始平王,允為濮陽王,該為新都王,遐為清河王,鉅平侯羊祜為南城侯。[3]68

咸寧分封的目的首先是移封就鎮。咸熙、泰始之際廣開封建的名義上是以封建王國的力量拱衛朝廷,但晉初諸王并未就國,朝廷利用宗室控制地方,主要還是依靠魏末以來都督出鎮的方式。西晉咸寧時,朝議以為應遣諸王就國,落實封國藩屏帝室的作用。但出鎮的宗王封地與都督區往往不同,所以當時人設計了“使軍國各隨方面為都督”的制度,即通過調整封地,使出鎮宗王的封國與所督地區相協調,唐長孺先生稱之為“綜合古之方伯、連率和宗王出鎮現狀而制定的奇特制度”[5],日本學者越智重明也認為,西晉宗室諸王對封國的支配,是諸王結合都督、四征將軍、刺史等官職的結果[6]。咸寧三年調整分封,主要是使原已出鎮的幾個大國的王通過移封就鎮的方式,完成封國與方鎮的匹配。

其次是調整封國規模,“其平原、汝南、瑯邪、扶風、齊為大國,梁、趙、樂安、燕、安平、義陽為次國,其余為小國”[3]744,這一新封建格局具有幾個特點:汝南、瑯邪、扶風三國為大國移封,故改為大國;平原、梁、趙、樂安、燕五國為司馬懿子孫,故仍維持原本規模;齊國的情況較為特殊,其原規模不詳,但從齊王攸在咸熙時獲封安昌侯推斷,泰始初齊國應為大國,而且咸寧三年,武帝又“以濟南郡益齊國”[3]1134,齊國規模的擴大,超出一般諸侯國的制度范圍,這或許與武帝對待齊王攸外尊內忌的心態有關;晉初所封“特大國”安平、大國義陽,隨著司馬孚、司馬望父子在泰始年間相繼去世,其房支在宗室內部影響力大不如前,均被降為次國,其他宗族成員的封國則一律降為小國。

再次是調整王國的制度體系。根據《晉書》卷二四《職官志》,咸寧三年調整封國,規定“非皇子不得為王”,以及諸王支庶“各以土推恩受封”。同時設立分土罷軍及中尉領兵制度,王國按照大、次、小,分別置三軍至一軍不等,均由朝廷派遣的中尉領兵,大國從始封王之孫襲爵開始罷下軍,曾孫襲爵又罷上軍,次國亦從始封王之孫襲爵開始罷下軍,使各國“皆以一軍為常”。按照這樣的制度設計,每一世皇帝皆有皇子封王,宗王則會不斷轉變為疏親,王國的力量隨著世代的傳承逐漸削弱,諸王的子孫除繼承王位的嗣子外,皆無法獲封王爵,有利于封建王國的實力始終向帝室一系集中,進而長久地穩固王朝統治。

咸寧分封延續了咸熙、泰始分封區別宗室親疏的做法,使帝系一支至親宗室的地位凌駕于其他房支之上。太康十年的分封進一步鞏固了此種帝系本位的封建原則,據《晉書》卷三《武帝紀》記載:

改封南陽王柬為秦王,始平王瑋為楚王,濮陽王允為淮南王,并假節之國,各統方州軍事。立皇子乂為長沙王,穎為成都王,晏為吳王,熾為豫章王,演為代王,皇孫遹為廣陵王。立濮陽王子迪為漢王,始平王子儀為毗陵王,汝南王次子羕為西陽公。徙扶風王暢為順陽王,暢弟歆為新野公,瑯邪王覲弟澹為東武公,繇為東安公,漼為廣陵公,卷為東莞公。[3]79

此次分封主要涉及晉武帝諸子,一方面沿用咸寧分封中“移封就鎮”的方法,分別改封三名皇子司馬柬為秦王督關中、司馬瑋為楚王督荊州、司馬允為淮南王督揚州,“并鎮守要害,以強帝室”[3]81,另一方面新立數名皇子及皇嫡孫為宗王。此次分封,貫徹了咸寧時確立的“非皇子不得封王”原則*太康十年分封中,始封為王的僅有武帝諸子及惠帝長子。按“立濮陽王子迪為漢王始平王子儀為毗陵王”一語中的“立”,實際上是改封的意思。司馬迪為司馬允之子,咸寧時繼嗣早夭的始平王裕,太康十年改封為漢王;司馬儀(“儀”《晉書》卷六四《武十三王傳》作“義”,疑誤)則為司馬瑋之子,太康分封中繼嗣早夭的毗陵王軌,二人均非始封王。。晉武帝在太康十年這個時間點上封建諸子并非偶然,武帝登基時,皇子寡少幼弱,并不能與其他宗室成員抗衡,也無法承擔出鎮地方職責。武帝暮年,惠帝愚魯不慧的特質逐漸顯露,武帝需要分封更多皇子,充實帝系的實力。出生于咸寧年間的皇子司馬乂、司馬穎、司馬晏等當時年齡大約在十歲左右,已可以受封為王,而且按照宗王假節之國的成例,他們在年紀更長之后也應當領兵出督方鎮,成為拱衛帝室的力量,保障政權順利地過渡到嗣君惠帝的手中*日本學者安田二郎曾研究武帝泰始九年“采女”的實質,認為武帝有所謂“天縱至孝”之性,遭遇司馬昭及王太后喪各“深衣疏食”三年,此種禁欲生活導致皇子出生的空白。而武帝早已認識到惠帝之不慧及諸皇子之寡弱(無論數量或是年齡),出于增加至親宗室人口的目的實行采女策,欲為嗣君司馬衷建立宗子維城的穩固體制。參見安田二郎:《六朝政治史の研究》,京都大學學術出版會2003年版,第67~76頁。太康十年獲封的武帝諸子,都是在采女策實施之后出生,可以印證安田氏的觀點。。

二、“任勢而不任人”的封建論

晉武帝通過咸寧、太康間的分封調整,似乎建立起了一套“本支別干,蕃屏皇家”的穩固封建體系。但時任淮南相劉頌對此提出了擔憂,《晉書》卷四六《劉頌傳》記載他在淮南郡時上疏武帝:

伏見詔書,開啟土宇,以支百世,封建戚屬,咸出之藩。夫豈不懷,公理然也。樹國全制,始成于今,超秦、漢、魏氏之局節,紹五帝三代之絕跡。功被無外,光流后裔,巍巍盛美,三五之君殆有慚德。何則?彼因自然而就之,異乎絕跡之后更創之。雖然,封幼稚皇子于吳、蜀,臣之愚慮,謂未盡善。夫吳、越剽輕,庸蜀險絕,此故變釁之所出,易生風塵之地。且自吳平以來,東南六州將士更守江表,此時之至患也。又內兵外守,吳人有不自信之心,宜得壯主以鎮撫之,使內外各安其舊。又孫氏為國,文武眾職,數擬天朝,一旦堙替,同于編戶。不識所蒙更生之恩,而災困逼身,自謂失地,用懷不靖。今得長王以臨其國,隨才授任,文武并敘,士卒百役不出其鄉,求富貴者取之于國內。內兵得散,新邦又安,兩獲其所,于事為宜。宜取同姓諸王年二十以上人才高者,分王吳、蜀。以其去近就遠,割裂土宇,令倍于舊。以徙封故地,用王幼稚,須皇子長,乃遣君之,于是無晚也。急所須地,交得長主,此事宜也。臣所陳封建,今大義已舉,然余眾事,儻有足采,以參成制,故皆并列本事。[3]1294-1295

西晉泰始、咸寧、太康三次大封宗室,封建王國的規模超越了秦漢及曹魏,但就制度本身而言還稱不上完善,最突出的問題就是吳、蜀兩地的封王。西晉統一天下之后,對吳蜀故地的治理采取了比較審慎的態度。太康中,廣陵人華譚曾進言晉武帝:“蜀染化日久,風教遂成;吳始初附,未改其化,非為蜀人敦愨而吳人易動也。然殊俗遠境,風土不同,吳阻長江,舊俗輕悍。所安之計,當先籌其人士,使云翔閶闔,進其賢才,待以異禮;明選牧伯,致以威風;輕其賦斂,將順咸悅,可以永保無窮,長為人臣者也。”[3]1450吳、蜀名義上雖已臣服,但兩地的政治傳統及文化風俗與中原迥異,特別是孫吳政權長期割據江東,形成了一套從皇帝到百官的完整政治體系以及獨特的政治文化,太康時吳國歸降未久,可謂“易生風塵”之地。晉武帝對吳國故地的治理基本采取了因循放任的方式,“其牧守已下皆因吳所置,除其苛政,示之簡易,吳人大悅”[3]71。

但對吳政策中存在一處巨大隱患,即“自吳平以來,東南六州將士更守江表,此時之至患也。又內兵外守,吳人有不自信之心”。此“東南六州”,周一良先生曾認為是《晉書·羊祜傳》所言徐揚青兗荊豫六州,但周先生也曾指出,“論東晉南朝之地理形勢,不能置益州不顧”*這兩個觀點,分別見于周一良:《魏晉兵制上的一個問題》,收入氏著:《魏晉南北朝史論集》,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頁;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札記》“東晉南朝地理形勢與政治”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81頁。。考察羊祜針對伐吳所作的戰略設想,“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荊楚之眾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兗并向秣陵”[3]1018,再結合《武帝紀》所記載伐吳的六路大軍,“鎮軍將軍、瑯邪王伷出涂中,安東將軍王渾出江西,建威將軍王戎出武昌,平西將軍胡奮出夏口,鎮南大將軍杜預出江陵,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率巴蜀之卒浮江而下”[3]70,可知在晉人伐吳的實際部署中,梁、益二州確實極為關鍵。益州是江南地區的門戶及根本保障,有極為重要的戰略意義,王濬順江而下、兵不血刃的樓船部隊,就發自益州。相比之下,青兗二州距前線較遠,并不是主要的交戰區。所以劉頌所說的“東南六州”,應當是伐吳之戰前線,亦即長江流域益、梁、荊、豫、徐、揚六州。平吳之后,西晉仍以前線將士戍守江南,即所謂“內兵外守”,在清靜放任的方針之下又隱含著對三吳地區的防范。這有可能引發吳人的猜忌,反而成為引發動亂的因素。蜀地的情況劉頌并未詳細說明,但應也存在與吳地類似的情況。

太康十年分封諸皇子時,吳王晏八歲,成都王穎十歲,年紀幼小的皇子并不具備實際行政能力,政務只能掌握于朝廷委派的內史*按《晉書》卷三《武帝紀》,太康十年分封時,晉武帝改諸王國相為內史。手中,這樣一來等于將吳地視同一般郡縣,政事取決于朝廷,脫離了原本的政治文化及秩序,容易造成當地人的不滿,存在很大的潛在風險。劉頌建議,吳蜀兩地封王,“宜取同姓諸王年二十以上人才高者”,使當地政治、選舉、兵役諸事“內外各安其舊”。對吳、蜀而言,除了國君變為晉朝的宗王以及名義上成為晉朝的附庸外,不改變其任何原有的政治傳統與制度,貫徹因循簡易的原則以安撫當地,而不應加以過多的干預,使朝廷與新附之國上下相安。這種看似無所作為的治理方式,實際上既要順應風俗人情,又要遵從朝廷王法,對封君撫御下情的政治能力及經驗要求很高,非年長宗王不能勝任。

吳蜀兩地的封王及治理,反映出西晉封建制度的總體缺陷。在咸寧分封中,朝廷確立了王公就國的制度,但當時“諸公皆戀京師,涕泣而去”[3]745。其中原因,劉頌說“今諸王裂土,皆兼于古之諸侯,而君賤其爵,臣恥其位,莫有安志”,在西晉封建制度下,王公沒有治權,“法同郡縣,無成國之制”。晉武帝在踐阼之初,曾經授予諸王自選國內長吏官屬的權力,《晉書》卷二四《職官志》稱“其仕在天朝者,與之國同,皆自選其文武官”*按《晉書·職官志》此段所記,實際上是東晉渡江之后,依據“泰始初故事”重建王國制度,所以此段記載正可以印證西晉初的封建政策。,卷三八《瑯邪王伷傳》《梁王肜傳》《齊王攸傳》等傳皆記載了此事*諸王之中,齊王攸反對此事的態度最為鮮明。在當時立儲之爭的背景下,齊王攸仍然有留在京師的強烈意愿,一旦封建制度完善,諸王就國,齊王攸亦勢必離開政治中心,失去繼承帝位的所有可能。所以齊王攸身為宗王,卻有反對封建制度的傾向。據《晉書》本傳記載,齊王攸不僅反對諸王自選長吏,認為“官人敘才,皆朝廷之事,非國所宜裁”,而且太康中受詔就國時也嘗有“吾無匡時之用”之嘆,都與其政治處境相關。。當時確實有一些宗王自行任免了王國官吏,但從后來的情況看,這一政策并未長期落實,大部分王國的國相等長吏還是由朝廷任命,王國的實際治理也由國相負責。如《晉書》卷五二《阮種傳》云,阮種遷平原相,“為政簡惠,百姓稱之”,晉武帝亦稱贊“二千石皆若此,朕何憂乎”。平原國政務全出自國相,與平原王幹基本無關。可見當時諸王國雖有封建之名,本質上仍是郡縣的體制。

劉頌對比封建制與郡縣制兩種政治制度,提出“善為天下者,任勢而不任人。任勢者,諸侯是也;任人者,郡縣是也。郡縣之察,小政理而大勢危;諸侯為邦,近多違而遠慮固”。郡縣制下,守相令長由朝廷派遣,代表人君意旨治理地方,庶政事無小大皆依從于朝廷,所以是“任人”之制,其所施政令容易與地方實際情況相抵牾,故“小政理而大勢危”。封建諸侯則不同,所封宗王即為一國之君,能依據實際情況“從俗而治”,即便地方風俗與王法相違,但因為順應民情,百姓安樂,不會招致怨憤,是“近多違而遠慮固”的“任勢”之制。

從歷代政治得失的角度,封建制也明顯優于郡縣制。三代均“列爵五等,開國承家”,為帝室之藩屏,所以國祚可達數百年之久。秦朝罷侯置守,帝室孤立無輔,所以二世而亡。漢承周秦之后,實行郡國并行之制,漢朝的盛衰也與諸侯國的強弱相關,漢初諸侯國力強盛,所以朝廷能依靠藩國平息諸呂及七國之亂。景武之后削藩推恩,諸侯僅食租俸,藩國有名無實,而王莽得以篡奪漢鼎。東漢光武帝雖廣封子弟,但諸侯國本質與郡縣無異,國祚也不長久。至于曹魏,更是禁錮宗室,使“神器速傾”,天命為司馬氏所取。所以劉頌諫言武帝,當天下統一、海內太平之際,廣開土宇,完善封建邦國的體制,建立晉朝長久統治的基礎。

按照立嗣以嫡以長而不以賢的原則,圣主賢君必不世出,所以國家的治亂安危與輔臣有十分直接的關系。劉頌提出“國有任臣則安,有重臣則亂”,所謂“任臣”的“任”應源自黃老之學“因任”的思想。劉頌認為理想的政治形態應當是“圣王之化,執要而已,委務于下而不以事自嬰也。分職既定,無所與焉,非憚日昃之勤,而牽于逸豫之虞,誠以政體宜然,事勢致之也”,與黃老學派的政治主張一脈相承。君主處至尊之位,以威柄權術任使群臣,所以盡忠公、守本任者稱為“任臣”;反之,為臣而操弄權柄,使臣重于君,如《管子·明法解》所謂“治亂不以法斷而決于重臣,生殺之柄不制于主而在群下”,必有“劫殺之患”“亂亡之禍”,所以韓非也說“萬乘之患大臣太重”[7]84。劉頌所說的任臣與重臣均指執掌國柄的大臣,二者治亂成敗截然相反,原因在于任臣盡公、重臣樹私。但是人臣非皆忠賢,倘若沒有穩固可靠的機制維系君臣之分,在國勢危殆的時候,任臣也會有轉化為重臣的可能。這種機制就是完善的封建制度,劉頌稱“建邦茍盡其理,則無向不可”,所謂建邦之“理”,即“使君樂其國,臣榮其朝,各流福祚,傳之無窮;上下一心,愛國如家,視百姓如子,然后能保荷天祿,兼翼王室”。周代封建公侯,享國可長達數百年之久,封國世代相傳,諸侯視封國為己家,故能君民同心,藩國根基深厚,在下能使地方政通人和,在上則能為王室的輔翼。封建諸侯、廣樹藩屏,帝室一旦有難,諸侯率兵勤王。國基穩固,重臣沒有篡逆的可乘之機,也不自懷猜疑之心,故能竭忠誠而變為任臣,這樣“雖置幼君赤子而天下不懼”,所以“無向不可”。西周自宣王以下,至于東周赧王,上無賢君,下無名臣,但“宗廟不隕者,諸侯維持之也”,即是明證。

那么,怎樣的封建制度才算完善呢?劉頌舉周漢二代制度加以分析,指出周代封建特點是“國重于君”“公侯之身輕于社稷”。大國方圓雖不過百里,但是“人數殷眾,境內必盈其力,足以備充制度”。即便國君受誅,也必有嗣君繼位,所以“下無亡國,天子乘之,理勢自安”,周王室因而得以長存。漢代則不然,君侯失道受戮,封國隨之消滅,又或封君無子,也要除國。劉頌認為漢制之弊是“不崇興滅繼絕之序”,導致封建體系不穩固,天子孤立無援。

劉頌以周漢兩代的制度為鑒,指出西晉的封建存在兩方面缺陷:其一是“親疏倒施”,西晉三次大封宗室,泰始分封由于特定的歷史原因,所封主要是疏親宗室,后來在咸寧、太康分封中,晉武帝開始著重分封以諸皇子為主的至親宗室。但對于疏親,武帝則采取了轉封、削藩、推恩等手段,逐步削弱其封國的實力。劉頌認為,親疏固然不能無別,但是“若推親疏,轉有所廢,以有所樹,則是郡縣之職,非建國之制”。西晉武帝時期,尚未有封君因罪受戮而除其國者,但疏親宗室無子除國則是當時的實際情況,例如《晉書》卷六四《武十五王傳》記載,新都王該咸寧三年始封,太康四年薨,時年十二,無子國除;汝陰王謨,太康七年薨,年十一,無后國除。劉頌建議武帝以封地遠近的方式來區別親疏,無論國君受誅還是無子,只要有始封君的后裔,不計親疏遠近,皆可取為后嗣;如果確實后繼無人,則虛封其國,待皇子生即可出繼其統胤,“興滅繼絕”,使“下無亡國”。其二是諸侯國力寡弱,晉世封國,大者雖千里之廣,但“國容”多而“軍容”少,不具備藩衛帝室的能力。西晉王國大多有完整的文官系統,據研究,西晉大國國官最多約五十余人,加上屬吏可達數百人[8]。相比之下,王國軍制則十分不完善,如《晉書·職官志》記載:“大國中軍二千人,上下軍各千五百人,次國上軍二千人,下軍千人。其未之國者,大國置守土百人,次國八十人,小國六十人,郡侯縣公亦如小國制度。”西晉諸王就國并非常制,如荀勖所言,“諸王公已為都督,而使之國,則廢方任。……國皆置軍,官兵還當給國,而闕邊守”[3]1154,即便后來通過移封就鎮的方式調整封地,諸王就國時所部兵力也主要是都督所統轄的軍隊。多數王國可能只配置少量“守土”的兵士,并沒有真正置軍。王國雖地廣千里,“然力實寡,不足以奉國典”。劉頌建議,完善封建制度的當務之急是擴充王國軍力,發展農墾,以使倉廩充實、百姓富足、兵力強盛,其次才是營建宗廟社稷、服章宮室及禮樂制度等。在王國政事方面,應當給予諸侯王充分自主的行政權力。除內史、國相由朝廷任命外,其余生殺斷獄、兵刑錢谷諸事,均應決于國君。這樣,封建制度得以完善,諸侯國勢力強大、根深蒂固,成為朝廷穩定的基礎,“置天下于自安之地,寄大業于固成之勢,則可以無遺憂矣”。

綜合來看,劉頌主張封建制優于郡縣制,主要從兩方面立論。從地方政治的角度來看,諸侯作為封國的君主,應對土地及人民直接負責,并從地方的實際情況出發制定政策法令,租稅賦役也均在藩國境內進行,既能提高行政效率,又避免在郡縣制“法令出一”的原則下,區域文化差異所引發的社會矛盾及沖突。更重要的是,從天下安定的角度來看,封建制也優于郡縣制。在當時人眼中,周代及漢初封建藩國拱衛朝廷的體制是維系王朝穩定最為行之有效的方案。單方面削弱諸侯國的自治權及兵權,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防制諸侯叛亂,鞏固統一的局面,但這就有可能走上漢魏禁錮宗室的老路,甚至可能重蹈秦制的覆轍。一旦諸王國“法同郡縣”,當地人便應向西晉朝廷輸租服役,特別是地處偏遠的吳蜀等地,長距離的力役必然加重當地人民的負擔,這也是吳蜀被稱為“易生風塵之地”的原因之一。在封建制下,“士卒百役不出其鄉,求富貴者取之于國內”,能在很大程度上消除動亂的潛在風險,維系天下的長治久安。

早在泰始初年,就已經有人注意到西晉封建制度的缺陷。當時段灼數度上疏晉武帝,認為魏末司馬昭所建五等爵制,“上不象賢,下不議功,而是非雜揉,例受茅士。似權時之宜,非經久之制,將遂不改,此亦煩擾之人,漸亂之階也”,他主張除太宰安平王孚、司徒義陽王望、衛將軍齊王攸三王應鎮守京洛,“其余諸王自州征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國。為選中郎傅相,才兼文武,以輔佐之。聽于其國繕修兵馬,廣布恩信。必撫下猶子,愛國如家,君臣分定,百世不遷,連城開地,為晉、魯、衛”,而且封建子弟,勢必使諸侯國地廣兵強,“諸王宜大其國,增益其兵,悉遣守藩,使形勢足以相接”[3]1349。顯然,這與劉頌的封建論在思想上一脈相承。當時段灼的建議并沒有引起晉武帝的重視,其關于封建制的主張也未付諸實施。那么,時隔二十余年,劉頌為何再度提出相似的封建論呢?這與當時的政治環境有非常密切的關系,這一點值得進一步分析。

三、武惠之際的政治形勢

西晉太康年間,政壇上最為顯著的一項變化是以楊駿為首的楊氏家族的崛起。楊駿是晉武帝第一任皇后武元楊皇后的叔父,第二任皇后武悼楊皇后的父親。他與二弟楊珧、楊濟以外戚身份進入西晉的政治中心,是在咸寧二年十月悼皇后冊立之后。當時晉武帝逐漸疏遠賈充等勛舊,著意扶植楊氏的勢力*據《晉書》卷三一《后妃上·武元楊皇后傳》,泰始十年元皇后臨終之前,“慮太子不安”,請求武帝立叔父楊駿之女為后。學者指出,悼皇后的冊立及楊駿兄弟在政治上的崛起,與元皇后的遺言關系不大,而是與咸寧二年的政治風波相關。當時晉武帝身患重病,朝廷中一度出現擁立齊王攸的密謀。在這場風波中,賈充處境頗為微妙,他的兩名女兒分別嫁給了惠帝及齊王攸,但他在立儲問題上態度模糊,沒有表現出對惠帝的全力支持。這也使病愈之后的武帝失去了對賈充的信任,轉而扶植外戚楊氏。參見權家玉:《西晉楊駿一族的崛起》,《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24輯,2008年;仇鹿鳴:《咸寧二年與晉武帝時代的政治轉折》,《學術月刊》2008年第11期。。楊氏兄弟憑借武帝的寵任迅速升遷,所謂“后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交通請謁,勢傾內外,時人謂之三楊,舊臣多被疏退”[2]2576。至太康年間,晉初的元勛重臣如賈充、山濤、荀勖、馮紞、王濬等以及重要的宗室成員扶風王駿、瑯邪王伷、齊王攸等相繼去世,加上張華廢黜、衛瓘遜位,太康末年政治中樞出現了某種意義上的權力真空,這為楊氏一族的崛起與專權提供了外部條件。

當時雖有“三楊”之稱,但楊珧、楊濟二人性格謙退,對家族的貴盛持相當謹慎的態度。楊珧“以兄貴盛,知權寵不可居,自乞遜位”;楊濟則曾力阻楊駿排擠汝南王亮的陰謀,曾言“若家兄征大司馬入,退身避之,門戶可得免耳。不爾,行當赤族”,試圖尋求外戚與宗室之間的勢力平衡*見《晉書》卷四〇《楊駿傳附楊珧傳》及《楊濟傳》。。二人均能審時度勢,以大局為重,也因此被楊駿疏遠。楊駿為人囂張跋扈、專任親私,當時人視其為“小器”“不可以任社稷之重”。晉武帝病危臨終之際,楊駿憑借著“親侍左右”的身份,利用陰謀達到了專權的目的。《晉書》卷四〇《楊駿傳》:

及帝疾篤,未有顧命,佐命功臣,皆已沒矣,朝臣惶惑,計無所從。而駿盡斥群公,親侍左右,因輒改易公卿,樹其心腹。會帝小聞,見所用者非,乃正色謂駿曰:“何得便爾!”乃詔中書,以汝南王亮與駿夾輔王室。駿恐失權寵,從中書借詔觀之,得便藏匿。中書監華廙恐懼,自往索之,終不肯與。信宿之間,上疾遂篤,后乃奏帝以駿輔政,帝頷之。便召中書監華廙、令何劭,口宣帝旨使作遺詔,曰:“昔伊望作佐,勛垂不朽;周、霍拜命,名冠往代。侍中、車騎將軍、行太子太保,領前將軍楊駿,經德履喆,鑒識明遠,毗翼二宮,忠肅茂著,宜正位上臺,擬跡阿衡。其以駿為太尉、太子太傅、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領前將軍如故。……”詔成,后對廙、劭以呈帝,帝親視而無言。自是二日而崩,駿遂當寄托之重,居太極殿。[3]1177-1178

武帝晚年,晉初的佐命元勛多已辭世,亦未指定顧命大臣,朝中并無足以威服百僚的重臣,是以“朝臣惶惑,計無所從”。楊駿親侍武帝左右,擅自改易朝廷公卿的任免,多樹置其心腹私黨。武帝病重清醒的間隙了解實情,意識到外戚的勢力急劇膨脹,近乎不受控制,所以有意召還已出督豫州的汝南王亮與楊駿共同輔政,希望借助宗室的力量抑制外戚專權。但這已起不到多少作用,楊駿及悼皇后趁武帝彌留之際,擅定遺詔,命楊駿依伊呂周霍故事獨自輔政,排擠汝南王亮。當時武帝已口不能言,只能被動接受這一事實。

按楊駿所定遺詔,他在晉武帝臨終之前所帶的一系列職官應當為侍中、太尉、太子太傅、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領前將軍。其中侍中掌“備切問近對,拾遺補闕”[3]733,由于位在近侍,所以楊駿得以利用侍中的身份接近武帝。太子太傅一職輔佐太子,東漢舊例,每少帝立,皆有公卿權重者以太傅錄尚書事,如同古代冢宰總己之義[9]。武帝崩后,惠帝繼位,楊駿因此“正位上臺,擬跡阿衡”,進位太傅、錄朝政,“百官總己”,順理成章地成為新皇的輔政大臣,獨攬朝政大權。

眾所周知,晉武帝之所以登上帝位,主要是繼承了父祖的基業。如劉頌上疏所說:“泰始之初,陛下踐阼,其所服乘皆先代功臣之胤,非其子孫,則其曾玄。”構成西晉前期政治主體的功臣、宗室、魏氏舊臣等大多是父祖舊人,晉武帝將外戚勢力引入政局,最初是為了制衡元老重臣,建立自身的政治班底,他對待楊氏兄弟也顯示出了格外的優遇及寵任。但楊駿權勢日盛,使“公室怨望,天下憤然”,或許超出了武帝所料。在太康末,晉初元老相繼去世,宗室逐漸成為了與外戚抗衡的重要力量,這一點在時人的言論中有所反映。如孫楚曾諫言楊駿:“今宗室親重,藩王方壯,而公不與共參萬機,內懷猜忌,外樹私昵,禍至無日矣。”傅咸也曾說:“夫人臣不可有專,豈獨外戚!今宗室疏,因外戚之親以得安,外戚危,倚宗室之重以為援,所謂唇齒相依,計之善者。”*分別見于《晉書》卷四〇《楊駿傳》及同卷附《楊濟傳》。

太康十年,晉武帝曾一度患病,《武帝紀》關于此次疾病的始末及程度語焉不詳,只在當年十一月時有一條“帝疾瘳,賜王公以下帛有差”的記錄。《武帝紀》整個太康十年的紀事中,正月至三月及七月至九月完全空白,盡管沒有直接證據表明這一現象與武帝患病相關,但可以推斷當時武帝的健康狀況應已大不如前。前文提到,晉武帝從咸寧三年開始,已經著力推行區別親疏、以帝室為本位的封建政策。太康十年,武帝可能正是預計自己不久于人世,也意識到外戚勢力的威脅,希望借助宗室的力量鞏固帝室,所以病愈之后,武帝立即加快了分封皇子的進程。根據《通鑒》系年,劉頌的上疏也就在太康十年十一月武帝病愈之時。

所謂“圣王知賢哲之不世及,故立相持之勢以御其臣”,劉頌上疏晉武帝,提出完善封建制度的主張,正是基于當時外戚專權的狀況。他強調以封建諸侯為依憑,與異姓大臣形成“相持之勢”,無論儲君賢愚,都能保障政治機器的政治運轉。可見劉頌提出封建論的目的,是為了在武帝去世之后,愚魯的惠帝有可靠的制度以保障政權的順利過渡及延續*馬克斯·韋伯(Max Weber)將支配結構歸納為三種純粹的類型:基于合理規則的制度,基于傳統的權威,基于對個人魅力(charisma,又譯作卡里斯瑪)的信仰。真實歷史中的支配形態,乃是這些純粹類型的混合或變形。參見馬克斯·韋伯:《支配社會學》,康樂、簡惠美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9~20頁。韋伯所謂的魅力型權威(charismatic authority),在政權建立之初或許能進行有效的統治,但是一旦政權的奠基人去世,其實無法保證繼承人也有同等的權威或者管理國家的政治能力。這一觀點對于理解西晉政治頗有啟發,劉頌正是鑒于武帝臨終、政治權威可能面臨消失的情形,提出引入某種“合理制度”,以保證統治的繼續。。那么,劉頌關于封建論的構想收效如何呢?據本傳記載,他的奏疏上達晉武帝之后,武帝詔答:“諸所陳聞,具知卿之乃心為國也。動靜數以聞。”而《通鑒》的說法則是“帝皆不能用”。劉頌關于封建制的主張十分理想化,難于具體實施,制度的調整及完善也需要相當長時間,病重之際的晉武帝即使有鞏固宗室力量的考慮,也沒有可能將劉頌提出的理想制度付諸現實。

劉頌上疏之后不到半年,晉武帝去世,惠帝繼位,楊駿的權勢也達到了頂峰。但不久之后,賈氏一族作為新的外戚崛起,賈后聯合楚王瑋誅殺楊駿。隨后汝南王亮回朝輔政,并以秦王柬為大將軍,東平王楙為撫軍大將軍,楚王瑋為衛將軍、領北軍中侯,下邳王晃為尚書令,東安王繇為尚書仆射、兼典軍大將軍、領右衛將軍。這一結果表面上看,是宗室諸王排除了專權的外戚,全面接管軍政大權,但其實絲毫沒有起到拱衛帝室、穩定政局的作用,其手段也不比楊駿高明。

楊駿輔政時,自知“素無美望”,意欲結納人心,“遂大開封賞,欲以悅眾。為政嚴碎,愎諫自用,不允眾心”,當時孫楚、石崇、羊亮等士人先后提出勸諫,但楊駿皆不能用。楊駿受誅之后,最初由東安王繇“專斷刑賞,威震內外”,史載其一日之間,誅賞達到三百余人[3]1123。不久東安王繇因為與汝南王亮的矛盾遭到排擠廢黜,而汝南王亮為了“取悅眾心”,同樣濫行封賞,所謂“此之熏赫,震動天地。自古以來,封賞未有若此者也”[3]1326,因誅楊駿之功獲賞者多達一千八百余人,甚至遠超過東安王繇主政之時。

汝南王亮雖然分派宗室成員占據軍政要沖,宗室內部充斥著諸王的爭權矛盾及相互傾軋。汝南王亮忌憚楚王瑋的功勛及威望,先是命裴楷代任北軍中侯,欲奪取楚王瑋的禁軍兵權,隨后又與衛瓘密謀以遣諸王就國的名義,將楚王瑋排除出朝廷,但反而被楚王瑋聯合賈后及外戚賈模、賈謐、郭彰等所殺,由此揭開了八王之亂的序幕。

余論:劉頌封建論的思想史意義

西晉的歷史發展,總體上是皇權、功臣、外戚、宗室等幾種政治力量相互博弈、斗爭及此消彼長的歷程。劉頌的封建論提出時,政治正處于皇權及功臣力量衰落、外戚權勢接近頂峰,而宗室正在崛起的趨勢之中。武帝死后,楊駿旋即受誅,宗室諸王全面掌控朝廷軍政大權。但政局從此進入了長期的動亂,劉頌后來也卷入了誅殺楚王瑋的政治密謀之中。可以說,劉頌的封建論在西晉政壇中基本沒有發揮任何作用,但其中具有重要的思想史意義,不應忽視。

秦漢以來,主張封建制和主張郡縣制是兩大對立的思想潮流。秦滅六國,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這一制度由李斯主導,但當時仍有許多人傾向于沿用封建諸侯治理東方的宗周成法。《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記載,丞相王綰等建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群臣“皆以為便”,唯獨李斯反對,稱“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后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認為諸侯之間相互戰伐而不為天子所制是東周禍亂的根源,于是始皇遵從李斯之議,推行郡縣制以治理天下。至始皇三十六年時,博士齊人淳于越進言:“臣聞殷、周之王千余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李斯認為在封建制度下,諸侯皆蓄私學,各樹法令,與秦朝統一法制的原則相悖,不僅再度表示反對恢復封建制,而且提出焚書之議。

秦始皇雖然以郡縣制統一天下,但這種天下如一的制度主要由以李斯為代表的秦法家倡導,當時關東地區的大部分人還是傾向于認同周代封建諸侯的制度。如呂思勉先生所論:“封建之制,至秦滅六國,業已不可復行。然當時之人,不知其不可行也。乃以秦滅六國,為反常之事。”[10]55-56劉邦建立漢朝后,也曾有在東方推行郡縣制的設想,但漢初君臣吸收亡秦強行統一文化與制度的歷史教訓,能容忍區域文化的差異,以郡國并行的方式,針對不同地區實行不同政策,郡國并行的本質就是東西異制,這一制度避免漢朝重蹈亡秦覆轍,鞏固了漢帝國的統治[11]66-107。

經歷了兩漢及曹魏四百余年的歷史演進,郡縣制成為主流的政治制度,但時人對郡縣與封建各自的利弊也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漢魏二朝防制宗室,導致朝廷孤立無援,無力應對權臣的篡逆。魏齊王芳正始年間,曹冏作《六代論》,歷數夏、殷、周、秦、漢、魏六代政治得失,提出“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親親,必樹異姓以明賢賢……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親疏而并用之:近則有宗盟藩衛之固,遠則有仁賢輔弼之助;盛則有與共其治,衰則有與守其土;安則有與享其福,危則有與同其禍。夫然,故能有其國家,保其社稷,歷紀長久,本枝百世也”,認為曹魏以前的五代,治亂安危、國祚短長,無不與當代封建諸侯的情形有關。諸侯強大,封建之勢根深蒂固,則國祚長久,反之諸侯微弱,朝廷無以制亂,則國基易傾。曹冏直言,魏氏雖受漢禪,但并未吸取秦漢敗亡的教訓,而且變本加厲地禁錮宗室,“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于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1]592-594。當時曹爽與司馬懿輔政,曹冏欲以此論使曹爽感悟,倚靠封建宗室的力量防衛司馬氏,但曹爽未予理會,終致敗亡。但這也反映出,漢魏宗室力量衰微,使當時人意識到治理天下不能完全離開封建諸侯的體制。

西晉的封建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漢代郡國并行制的特點,武帝設計的推恩制度及轉封宗室的舉措實際上也可以說是模仿漢制而來。推考劉頌對封建制度的論述,他主張“反漢之弊,修周舊跡”,體現的是比秦漢制度更為古老的政治傳統。誠然,劉頌對周制的描述,不免帶有理想化的成分,但他注意到西晉封建體系中帶有的漢制舊弊,因而勸說晉武帝廣封諸王,在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賦予諸王充分的自主權,使諸王成為封國的實際統治者,改變西晉封建名為諸侯、實為郡縣的現狀,憑借宗子維城的體制維系王朝統治的穩定。

西漢賈誼曾說“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封建諸侯的勢力過于強大并不利于王朝統治的穩定,所以漢代封建諸侯的同時,又力圖削弱各諸侯國的實力,即所謂“眾建諸侯而少其力”[12]2237。秦漢之際反對封建制或主張削藩的思想,主要是有鑒于周末“處士橫議,諸侯力爭,四夷交侵,以弱見奪”[12]364的歷史,與法家強調法令出一的政治理念存在或隱或顯的聯系。誠然,諸侯國自主權的擴大,會在某些方面及一定程度上分散專制皇權,但如所謂“雖云割地,譬猶囊漏貯中,亦一家之有耳”[3]1339,魏晉之際主張恢復封建制的思想潮流,其實是傾向于皇權政治,以保障王朝統治的穩固為最終目的*渡邉義浩認為,東漢末年“儒教國家”崩潰,社會上出現大幅認可諸侯軍權及治權的思想主張,主要是為了對抗漢末異姓諸侯權力過大的問題,總體上傾向于國家的集權。參見氏著:《「封建」の復権―西晉における諸王の封建に向けて》。王安泰也提出,西晉五等爵制是以確保皇室權力為目的,參見氏著:《再造封建:魏晉南北朝的爵制與政治秩序》,第28頁。西歐類似的歷史現象也可以啟發我們對這一問題的思考,如蘇珊·雷諾茲所論,西歐12世紀以后出現的以封君、封臣關系為代表的那種封建主義,并不是王權微弱、無政府狀態的結果,相反它是國家機構加強、法律制度發展的產物。參見Susan Reynolds, Fiefs and Vassals: The Medieval Evidence Reinterpreted, Oxford: Clarendon, 1996, p.33.。

劉頌提出,封建諸侯體系的完善,是現實政治運作的保障。天下事物紛繁復雜,以君主一人之力必然無法周覽,所以“圣王之化,執要而已,委務于下而不以事自嬰也。分職既定,無所與焉,非憚日昃之勤,而牽于逸豫之虞,誠以政體宜然,事勢致之也”。所謂“事勢致之”,劉頌曾提出,封建制是“任勢”而非“任人”或“任智”之制,一方面體現在地方政治的因地制宜,另一方面則是朝廷對諸侯的因勢利導。朝廷以封建諸侯為基礎,設官分職、完善考課之制,君主不須事事躬親,而是以因循無為、垂拱任下的方式治國理政,即可以簡馭繁,使政事按照自然的規律發展運作。這種政治主張也體現在當時其他一些封建論中,如段灼以為,封建諸侯形成使“天下服其強”的“磐石之宗”,皇帝即只須“彈琴詠詩,垂拱而已”[3]1339;陸機《五等論》也說“夫王者知帝業至重,天下至廣。廣不可以偏制,重不可以獨任;任重必于借力,制廣終乎因人。……于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裁其親疏之宜,使萬國相維,以成磐石之固;宗庶雜居,而定維城之業”[3]1476。劉頌、陸機等士人具有深厚的黃老學術思想背景,他們提出這些重視封建制度的政治主張,也十分接近黃老學說中“因循”的思想特點。

從某種意義上說,主張郡縣制與封建制的思想傾向,代表了法家與黃老兩種政治哲學。魏晉之際封建論的流行,與當時出現的黃老思潮有十分密切的關系。王曉毅先生指出,漢建安至魏景初,漢代經學衰落,“名法”的思潮居于曹魏政治的主導地位,該思潮放棄了儒家道德理想主義,將儒家倫理與刑名法術全部視為治國的權術,崇尚因勢利導的“因循”原則,應當視為“黃老”復興[13]。黃老之學在漢初作為經國治世之方曾興盛一時,后因儒術之獨尊而失去其顯學的地位,作為政術的黃老之學似乎已經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但黃老的影響實際上極為深遠,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黃老的“思想遺產”幾乎無所不在,其崇尚因循任勢、重視君臣秩序的政治哲學和思想方法,往往在當時人的政論中有所體現[14]。劉頌的封建論就是典型的例子,盡管在現實政治的層面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但它揭示出一個歷史現象:漢魏時期天下大亂,定于一尊的傳統經學以及儒教之治走向崩潰之后,黃老之學在思想領域呈現復興的態勢,許多有識之士紛紛在黃老之學中尋求思想資源,形成了獨特的時代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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