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弘
2018年12月15日凌晨,二月河走了。
盡管早在中秋節前就得知二月河在301醫院被下了病危通知,雖知道嚴重的腦血管疾病、糖尿病并發癥時時危及他的生命,但接到噩耗,內心還是極為震驚。
這些年來,二月河雖然仍經常出現在參政議政的會議上,出現在各種各樣講座的講臺上,但他的身體狀況其實一直不好。前年,南陽師范學院舉辦一個文學活動,約我回去參加。活動開始前,二月河也來到現場。我們一起往樓里走的時候,門口有個小小的臺階,二月河竟一下子前撲摔倒在地上。這讓我明顯感到了他身體的虛弱,也為他帶病參加活動的精神而感動。去年,我和吳元成共同創作的報告文學《命脈》出版,因作品大量描寫了南陽人民為南水北調奉獻犧牲的內容,南陽的朋友和有關方面張羅著在南陽搞了個“南水北調精神與《命脈》讀者懇談會”。二月河先生雖然身體不好,還是又一次到會并做了發言。這讓我再次感受到了他對同鄉的深情、對同道的厚愛。最近,《命脈(三卷本)》出版,未及送他一閱,誰知竟天人永隔。
其實,早在剛完成《乾隆皇帝》的創作時,腦血管疾病、糖尿病已困擾著二月河,使他無法繼續從事繁重的長篇小說創作。于是,他獨立的歷史小說創作就定格在了他稱之為“落霞三部曲”的《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3部13卷520萬字上,計劃中的同治中興四大名臣的寫作始終未能進行。此后,他開始了自己的“五個一工程”:寫一幅字、畫一幅畫、作一篇文、吟一首詩、走一段路。字是毛筆字,不臨帖、不講章法、自由揮灑、彰顯性情的那種;畫是水墨畫,多是畫些瓜果花鳥,不求形準,要在文人氣質;文是千字文,身邊事物隨手拈來,自由興發,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那些散文隨筆;詩是中國舊體詩詞;走路就是半小時到一小時的散步。說是每日“五個一”,其實未必每天全做到,大致就這么個意思。
二月河本名凌解放,是山西昔陽人。他出生于1945年,正值抗日戰爭取得勝利,身為八路軍干部、等待迎接全國解放的父母就給他取了“解放”這個名字。他從兩歲時就隨南下的父母來到河南,在黃河邊長大,使他對黃河一直有著深厚的感情。后來,開始創作歷史小說時,他就結合本名“凌解放”為自己取了“二月河”這個筆名。他多次聲明,“二月河”就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二月的黃河,冰凌解凍,河水奔騰,正是一派生機勃勃、氣勢恢宏的景象。“二月河開凌解放”,這個至今無人精確對出的上聯,說的就是他的本名和筆名的關系。長大后的二月河隨父母定居在了南陽,除中間有段時間到山西當工程兵之外,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南陽度過的。
這些年來,地域作家群的名號此起彼伏,但最早被命名、也是至今最有影響、最名副其實的,應該還是南陽作家群。南陽作家群的作家很多都在外地發展,二月河卻一直堅守在南陽,是繼喬典運之后,南陽作家群的旗幟和靈魂,引領、提攜、扶持了一大批青年作家。
二月河以文成名,他在歷史小說創作方面成就卓著,由他的創作所掀起的帝王熱、清宮戲熱至今仍綿延不絕。但二月河的影響早已超出文學界而及于全社會,留下了“有華人處就有二月河小說”的佳話。二月河的小說之所以有如此的影響,從文學的意義上講,是他尊重歷史事實又能很好地進行文學創造,故事生動曲折,引人入勝;更重要的是,他對人性、對人的內心世界有深刻的體察和把握,從而塑造出了一系列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更重要的是,二月河的小說具有百科全書的特點,這與他由研究《紅樓夢》而進入小說創作的經歷是分不開的。二月河小說對讀者認識中國古代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及人情世故等都有極大的助益,并能加深讀者對社會現實的體悟和理解。他的作品也因此受到各階層讀者的普遍歡迎,一度成為重要的文化現象。河南以至全國有很多作者從事歷史小說創作,與二月河的巨大影響是分不開的。應該說,河南成為歷史小說重鎮,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二月河的影響。

有人認為二月河的創作是在為封建帝王樹碑立傳,缺乏現代觀念。二月河小說描寫的康雍乾三朝,正處在西方資本主義蓬勃發展的時代,而所謂“康乾盛世”的三位帝王,無論從思想觀念還是從實際行動上講,都與世界潮流背道而馳,實際是嚴重阻礙了中國社會的發展進步。這種說法盡管并非毫無道理,但缺乏歷史的眼光。實際上,二月河在創作之初,可能還沒有明確的批判意識,只是基于歷史事實從歷史的角度看待他筆下的歷史人物,但到后來,他應該有了在大時代背景下理解和評價人物的自覺,這也是他把自己的系列歷史小說命名為“落霞三部曲”的原因。
二月河的創作能夠受到如此廣泛的歡迎,對今天的小說創作應該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這些年來,中國長篇小說創作的主要成就主要在于對日常生活的描寫、對人性復雜的深入揭示、對個人幽暗隱秘內心生活的表達、對個人復雜經驗的書寫方面,作品的語言、敘事等處理得無可挑剔。但這樣的作品除了圈子內叫好外,幾乎不會引起社會上的任何關注。究其根本,就在于作家失去了對社會從總體上把握、表現的能力。二月河作品的成功之處,即在于既有對社會總體性的準確把握,又對人性、人物內心世界有深刻的體察,對讀者理解社會、理解人性、理解事理有著切實的幫助。因此,小說想重新喚回讀者,可以從二月河的創作中得到有益的啟示。
2018年,全國有太多的文化巨擘辭世。在河南,這兩年,我們相繼失去了張一弓、馬新朝、南丁、二月河。這些新時期文學大家的相繼離世,象征著一個時代的漸漸遠去,這真是一件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此刻,除了緬懷,我們所做的只能是傳承他們留下的薪火,讓它在新時代繼續燎原,創造新時代新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