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敏 陳新輝
摘 要:當前刑事財產刑執行 “執行亂”、“監督難”等問題普遍存在,嚴重影響刑罰的嚴肅性和權威型。本文以筆者所在單位近年來辦理的減刑、假釋案件中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情況為視野,分析檢察監督過程中存在的認定罪犯財產刑履行能力困難,罪犯及其家屬履行財產刑途徑不暢,法院減刑假釋裁判標準不一等問題,提出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向更科學合理的方向構建的建議。
關鍵詞:減刑假釋 財產刑執行 聯動機制
財產刑執行是刑事執行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前財產刑“執行難”、“監督難”等問題普遍存在,嚴重影響刑罰的嚴肅性和權威型。本文以鼓山地區院近年來辦理的減刑、假釋案件中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情況為視野,分析財產刑執行及檢察監督工作中存在的問題,提出完善檢察監督的建議。
一、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概述
(一)財產刑執行檢察監督現狀
財產刑執行,是指人民法院執行罰金刑、沒收財產刑以及執行生效刑事裁判確定的沒收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的活動。財產刑執行檢察,是指人民檢察院對人民法院執行刑事裁判涉財產部分的活動依法實行法律監督。[1]
通過對福州地區監獄2015年入監和出監罪犯財產刑執行情況分析,發現當前財產刑執行、裁判及檢察監督情況呈現以下特點:一是財產刑適用比例高。2015年福州地區監獄新收押罪犯中約有81%的罪犯被判處財產刑。二是財產刑執結率低。2015年福州地區監獄刑被判處財產刑的刑滿釋放罪犯中有5000余人財產刑未執行完畢,未執結率高達80%以上。三是法院裁判財產刑罪犯減刑、假釋結果與監獄提請減刑、假釋意見不一致比例高,檢察監督難。2015年福州市中院裁定財產刑罪犯減刑、假釋情況與監獄提請意見不一致的共2173件,占該類案件總數的35%,但檢察機關僅書面提出檢察建議25件,多數存在無從、無法、無據監督等情況。
(二)財產刑執行聯動機制出臺背景
2005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召開全國減刑假釋工作座談會,姜興長副院長在會議上指出:“對于財產刑執行好以及附帶民事賠償好的服刑人員,在減刑、假釋時,可以適度從寬;對于明顯有執行能力而沒有執行的,應當認真、嚴格掌握;確有證據證明具有執行能力而拒不執行的,則不予減刑、假釋。” [2] 隨后,全國各地針對罪犯財產刑執行情況與減刑、假釋案件相掛鉤機制進行了初步探索,如2006廣東省公檢法司四家制定《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實施細則》,規定了判處財產刑的罪犯必須申報財產以及拒不如實申報的后果。2012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條第3款規定: 罪犯積極執行財產刑和履行附帶民事賠償義務的,可視為有認罪悔罪表現,在減刑、假釋時可以從寬掌握; 確有執行、履行能力而不執行、不履行的,在減刑、假釋時應當從嚴掌握。首次以司法解釋形式確立了罪犯財產刑執行情況與減刑、假釋案件辦理的聯動機制(以下簡稱聯動機制)。2014年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辦理減刑、假釋案件規定》中規定: 人民檢察院可以采取調閱復制有關材料、重新組織診斷鑒別、進行文證鑒定、召開座談會、個別詢問等方式,對擬提請減刑、假釋罪犯的財產刑執行、附帶民事裁判履行、退贓退賠等情況進行調查核實。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規定》第2條規定:對于罪犯符合《刑法》第78條第1款規定“可以減刑”條件的案件,在辦理時應當綜合考察罪犯犯罪的性質和具體情節、社會危害程度、原判刑罰及生效裁判中財產性判項的履行情況、交付執行后的一貫表現等因素。聯動機制的基本內涵、檢察監督方式等日趨明確。
(三)財產刑執行聯動機制正當性分析
聯動機制雖經司法解釋等形式確立,但理論界也有不同的意見。反對者認為,罪犯財產刑執行情況在量刑時已考量,減刑、假釋時再予以考量屬雙重評價;被判處財產刑的罪犯數量大且一般經濟能力有限,將減刑、假釋與之掛鉤,容易造成罪犯消極改造,不利于監管場所秩序的安全穩定;罪犯的財產履行能力難以被查實。[3]面對質疑,筆者認為二者之間應確定適當的關聯關系,且其關聯有理論支撐。
1.公正的價值追求。一是聯動機制實現了罪犯在判決后與判決前獲得公正的從寬處理機會。部分罪犯在判決前由于種種客觀原因未能履行財產刑,沒得到從寬處罰的機會,而在判決后具備財產刑履行能力時積極履行,聯動機制賦予了該部分罪犯從寬處理的機會,體現了實質上的公正。二是積極履行財產刑的罪犯,是以實際行動來彌補自身犯罪行為對社會、被害人所造成的傷害,與確有履行能力而不履行或者不全部履行的罪犯相比,前者體現了相對較好的認罪悔罪態度,人身危險性有所降低,而后者更多表明其藐視法律。聯動機制對后者罪犯從嚴處理,體現了公正的價值追求。
2.效率的價值追求。效率,是指一個給定的投入量中獲得最大的產出,即以最少的資源消耗取得同樣多的效果,或以同樣的資源消耗取得最大的效果。[4]當前財產刑執行率低是個不爭的事實,與其他執行財產刑的資源投入相比,如增加辦案人員、增強工作強度等,聯動機制能以較少的司法資源投入或者同樣的司法資源投入,取得財產刑執行更好的效果。根據理性經濟人理論,財產刑罪犯發現如果自己自覺的履行財產刑,有機會獲得減刑、假釋從寬處理,即付出金錢成本有可能獲得人身自由的效益,權衡利弊下自由價更高,必然會想盡方法履行。先期試點的單位印證了該事實,如聯動機制完善后,深圳監獄獲得減刑、假釋的罪犯的罰金刑執行率從2007年到2010年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執行率不足8%提高到72%左右。[5]
二、財產刑執行聯動機制檢察監督存在問題
如前所述,聯動機制運行后,罪犯財產刑執行情況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在實施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亟需解決。
(一)認定罪犯財產刑履行能力存在困難,無從監督
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規定》規定:確有履行能力而不履行或者不全部履行生效裁判中財產刑的罪犯,減刑幅度從嚴掌握,因此聯動機制暢通運行的前提和關鍵是有一套科學合理的認定罪犯財產刑履行能力的制度。實踐中,辦理減刑、假釋案件機關主要從困難證明、個人消費賬目兩方面把握罪犯財產刑履行能力。
而困難證明主要存在以下問題:一是證明力低。開具困難證明的單位大部分表示對罪犯家庭經濟情況的了解僅限于其在本轄區是否有不動產、家庭成員工作單位等基本情況,其家庭真實收入根本無法了解;二是真實性審核難。實踐中存在部分罪犯通過犯屬找私刻印章的機構開具虛假困難證明的情況,而辦理減刑、假釋案件機關缺乏必要的鑒定手段,且人員不足,很難對每份困難證明的真實性進行查核;三是針對性弱。部分單位不了解困難證明的用途,只聽取罪犯家屬的片面介紹,有的以為是罪犯家屬領取低保金或到監獄領取困難補助,并不清楚困難證明與罪犯減刑、假釋之間關系。
考量個人消費賬目主要存在以下問題:一是故意降低消費水平。罪犯明知消費超過限額會影響自身減刑幅度,會刻意控制自己的日常開支,而隱瞞自己真實的財產情況;二是借卡消費。部分財產刑罪犯無法吃苦,企圖通過借用無法減刑或家庭困難等同改消費卡消費的手段規避財產刑執行。如罪犯徐某被判處罰金20萬,為規避財產刑執行,該犯要求家屬將錢款匯到無財產刑的楊某、王某的獄內消費卡上,由他們代為購買商品后再轉給徐某。
因此,無論是從困難證明,還是從個人消費賬目判斷罪犯是否具有履行能力,往往只是表象,刑罰執行的強制性輪變為一場消費方式與獲取減刑、假釋從寬處理機會的博弈。
(二)罪犯及其家屬履行財產刑途徑困難,無據監督
聯動機制運行的主要依據之一是罪犯履行財產刑的情況,而實踐中存在部分罪犯有積極履行財產刑的意愿,但因各種因素導致無法履行或者無法部分履行,出現“難執行”的現象。一是辦理減刑、假釋案件的法院不積極協助執行財產刑。如福州市中院停止辦理財產刑代繳業務,而該地區監獄目前在押罪犯中約51%的罪犯戶籍地或經常居住地與原一審法院不在同一區域,導致大量罪犯履行財產刑途徑不暢。如罪犯張某原一審法院在北京,后由北京天河監獄調回福州地區監獄服刑。該犯家屬到福州市中院繳納罰金時被告知不受理外地案件,考慮到北京繳納罰金,路途遙遠、路費昂貴,該犯家屬最終選擇放棄履行財產刑。二是原一審法院不受理小額財產刑執行款項。部分原一審法院在執行中要求罪犯或一次性全部履行財產刑,或履行必須達到一定金額,或必須履行連帶責任部分,否則不予受理執行。如罪犯林某被判處財產刑100余萬元,因家庭經濟困難準備先繳納1000元,但當其向原一審法院繳納退賠金時被告知“須繳納10000元以上方予受理”。三是監獄不愿代辦財產刑履行手續。如福清監獄罪犯胡某系長期“無接見、無匯款、無來信”的“三無”人員,其消費卡賬上余額人民幣1000余元,而未履行財產刑金額僅100元,因無親友代其向原一審法院履行,而監獄出于擔心干警與罪犯的經濟往來說不清楚及案多人少等原因,對幫助罪犯代辦財產刑履行手續持消極態度,最終導致該犯減刑幅度被扣減。
《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規定》規定,刑罰執行期間,負責辦理減刑、假釋案件的人民法院可以協助原一審人民法院執行生效裁判中的財產性判項。可見,辦理減刑、假釋案件的法院 “可以”而并非“應當” 協助原一審法院執行。加上,刑罰執行機關也無代罪犯辦理財產刑履行手續的義務,檢察機關不具有對原一審法院財產刑執行監督的權限。因此,對以上列舉問題檢察機關面臨無據監督的困境。
(三)法院減刑、假釋裁判標準不一,無法監督
聯動機制確定了罪犯在符合減刑、假釋條件的前提下,確有履行能力而不履行或者不全部履行生效裁判中財產刑的,減刑假釋應當從嚴掌握;對有證據證明罪犯確實沒有能力履行財產刑的,如果符合減刑、假釋的,可依法予以減刑假釋。但是在如何理解和運用 “從嚴”的問題上,法律和相關司法解釋規定的較為籠統,法院往往依據“法官自由裁量權”來調整減刑幅度,導致裁判標準不一。一是同批次執行情況相近裁定情況不同。如榕城監獄罪犯鄭某彬(因綁架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3萬元,已交罰金5000元,提請減刑1年11個月,法院裁定1年8個月)和王某國(因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金20萬元,繼續追繳非法所得11100元,提請減刑2年,法院裁定2年),二者同樣被判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改造表現相近,監獄提請減刑幅度相近,鄭某彬履行了部分財產刑,王某國完全未履行,但法院對鄭犯扣減減刑幅度3個月,對王犯卻不予扣減。二是不同批次執行情況相近裁定情況不同。又如同是建新醫院的罪犯沈某華(因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罰金10萬,2012年繳納1000元,2014年繳納1000元,月均消費243.47元,2015年1月提請減刑)和謝某勇(因犯非法經營罪,罰金11萬元,2013年執行1000元,2014年執行1000元,月均消費253.6元,2015年5月提請減刑),兩者執行情況相近,同樣報減10個月,前者被裁定減刑6個月,后者不予減刑。由于缺乏具體的從寬、從嚴操作標準,在個案層面,檢察機關難以對法院的裁判進行精準監督;在類案層面,法院往往以不同合議庭裁定標準不同但不屬錯裁等為由進行辯解。
(四)案多人少辦案期限短,無力監督
以鼓山地區院辦理的減刑、假釋案件為例,2016年該院共辦理減刑提請案件8628件、假釋提請案件150件,而該院每個派駐檢察室平均僅有4名干警(其中2名為員額檢察官),每名員額檢察官年均辦理減刑、假釋案件量約為550件。檢察機關要在二十天內查清提請減刑、假釋罪犯的財產刑的執行情況,并正確履行法律賦予的出入監檢察、安全防范檢察、三大現場巡察等基礎工作以及召開聯席會議、檢務公開、法治宣傳、檢察志表填寫等各項職責,可以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目前雖然執檢子系統已經正式上線運行,但該系統仍不完善,無法實現監獄、檢察機關、法院協同辦案,實踐中檢察機關反而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將有關信息錄入該系統。因此,在減刑、假釋逐案審查中,檢察機關也難以面面俱到,存在無力監督的問題。
三、完善財產執行監督機制途徑
(一)構建信息共享和全面審查機制
如前所述,僅從罪犯困難證明、個人消費賬目把握罪犯的財產刑履行能力存在諸多弊端,可探索構建監獄、檢察院、法院、基層組織等多方信息共享、工作協助機制。一是財產申報,罪犯入監服刑時,監獄應當要求罪犯如實填寫家庭經濟情況、贓款贓物去向等,并對所申報的內容真實性作出承諾,監獄告知不如實申報將承擔的后果。二是社會調查,困難證明可以借鑒社區矯正制度的調查評估,由監獄直接發函給罪犯戶籍所在地或經常居住地的基層組織,由其對罪犯的家庭情況進行調查,再給予監獄書面答復。三是同改的證實,罪犯與同改接觸的過程中可能會互相吹噓攀比進而談及到個人真實財產履行能力、贓款贓物的去向等;同改對罪犯日常消費真實情況往往比檢察機關更加了解。四是財產履行情況公示,目前監獄、法院對罪犯減刑、假釋的公示一般僅公示罪犯姓名等基本信息,并未公示財產履行情況,而完善的公示制度可以讓公眾參與其中,對有異議的及時提出,彌補相關單位對罪犯財產履行能力掌握不全的缺陷。
(二)暢通罪犯財產刑履行途徑
如前所述,辦理減刑、假釋案件的法院不積極協助財產刑,原一審法院又不受理小額財產刑執行,監獄不愿代辦財產刑履行手續,財產刑“執行難”和“難執行”矛盾現象特殊的存在著。筆者認為,應當在規定“負責辦理減刑、假釋案件的人民法院可以協助原一審人民法院執行生效裁判中的財產性判項。”的基礎之上,增加如果罪犯選擇向辦理減刑、假釋案件的法院執行生效裁判中的財產性判項,該法院必須受理。
同時,為方便罪犯繳納財產刑,筆者認為,可以依托信息技術開發財產刑執行系統,統一收款帳號。法院可與銀行合作,簽訂收款協議,被執行人填寫姓名、身份證、生效判決文號并繳款即完成財產刑執行。財產刑款項進入統一的帳號后根據判決書文號、身份證信息等自動分配到各地法院的收款帳號。同時,研發被執行人及辦理減刑、假釋案件相關機關根據授權登陸系統查詢財產刑執行情況的功能。這樣既可以便捷罪犯履行財產刑,又可以讓辦理減刑、假釋案件機關共享查詢資源,還可避免個別法院因受理小額財產刑手續繁瑣而不予受理的情況,進而破解罪犯財產刑執行“難執行”。
(三)完善聯動機制操作細則
針對當前法院對財產刑罪犯減刑假釋裁定標準不一的問題,在制度層面可由省政法委牽頭,聯合省高院、省檢察院等部門,制定出臺《完善減刑假釋與財產刑執行聯動機制實施細則》,統一罪犯財產刑履行能力的認定證據標準,細化罪犯減刑假釋從嚴、從寬標準;明確監獄在提請減刑、假釋階段對罪犯財產刑的協助執行職責;完善各部門間的信息共享平臺建設等,使減刑假釋環節財產刑執行監督有法可依,有據可憑,破解實務中裁定標準不一、檢察監督難的問題。
(四)利用改革契機提高辦案質效
細化檢察官權力清單,除重大疑難復雜等按照規定應由檢委會或檢察長審查的案件外,將其余類型案件辦案權限下放給員額檢察官,減少審批環節,提高效率。結合大部制機構改革,依照審查和監督兩項職責,分別建立案件審查組和執法監督組,案件審查組專職司法辦案,執法監督組主要負責其他派駐檢察業務,實現司法辦案和日常派駐檢察業務相對分離,緩解案多人少的矛盾。
注釋:
[1]“財產刑執行”、“財產刑執行檢察”的定義系摘自最高人民檢察院刑事執行檢察廳關于印發《關于財產刑執行檢察工作的指導意見》的通知中對“財產刑執行”、“財產刑執行檢察”的定義。
[2]史國殿,王雪峰:《 監獄學學科建設與專業發展研究》,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120頁。
[3]王會義,黃筱帆:《 減刑、假釋與財產刑、刑事附帶民事賠償執行關聯機制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14年版,第75頁。
[4]張文顯:《法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61頁。
[5]蔡曙光、程漢光:《深圳監獄罪犯財產刑執行成效分析及執行制度完善構想》,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12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