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可以一別兩寬 各生歡喜

夏秋

2016年的一樁名人離婚案，轟動全國，但其實離婚這件事，并非現(xiàn)代社會專有。早在先秦時期，離婚的現(xiàn)象在諸侯貴族與民間士人中都比較常見。《詩經(jīng)·國風(fēng)·王風(fēng)·中谷有蓷》 中就將離婚說成是仳離，“有女仳離，條其嘯矣。條其嘯矣，遇人之不淑矣！”《管子》、《左傳》、《韓非子》 等其它古籍，也有關(guān)于離婚的描述，可與詩經(jīng)互相印證。

說到古代的離婚，人們會條件反射想到“出妻”，那么離婚的主動權(quán)是不是真的只掌握在男人手中呢？自古以來，離婚大戰(zhàn)中的女性，像詩經(jīng)所形容的那樣，悲慘凄涼的確實數(shù)不勝數(shù)，那么有沒有例外呢？

我們來看幾個小故事。

【壹 棄夫】

拋夫棄子嫁太子， 才有了后來的漢武帝

西漢文帝時，槐里有一戶人家姓王，男主人王仲，娶已故燕王臧荼的孫女為妻，妻子名喚臧兒，二人育有一男兩女，王信、王娡和王兒姁。王仲早逝后，臧兒改嫁到長陵田家，又生了兩個兒子田蚡和田勝。

轉(zhuǎn)眼王家的長女王娡到了出嫁年齡，她嫁到一戶叫金王孫的人家，很快生下一女，名叫金俗。可是王娡的母親臧兒不知從哪個算命先生那兒聽說，她的兩個女兒有大富大貴之相，奇貨可居，自己的后半生全得靠她們，斷不能白白埋沒了。不巧的是，長女已經(jīng)嫁為人婦，還育有一女，女婿金王孫卻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哪。這可難不倒臧兒，她祖上曾是燕王，頗有些見識和手段，于是她就跟女婿攤牌提離婚。

想來王娡定是明艷照人，金王孫哪里舍得，堅決不肯離。不肯離也沒有辦法，因為臧兒直接就把女兒領(lǐng)走，轉(zhuǎn)手送進了太子宮中。也許是民不與官斗，何況對方還是太子，又或者，被臧兒軟硬兼施的伎倆所懾服，不管出于何種原因，金王孫沒有向太子宮中提出異議，而是默認了離婚這個結(jié)果。

王娡也未對前夫有什么留戀，她立即爭取到了太子的寵愛，生下三女一男。在某次懷孕的時候，王美人告訴太子，說她做夢夢見太陽入懷，太子大喜，這個兆頭貴不可言哪。孩子還沒出生，漢文帝就駕崩了，太子繼位，是為漢景帝，王美人又非常幸運地在丈夫登基之后生下一個男嬰。這個男嬰，便是后來的漢武帝劉徹。

臧兒再接再厲，把小女兒王兒姁也獻入宮中，小王妹妹又給景帝生了四個兒子。

美人王娡，后來搭上了景帝的姐姐、長公主劉嫖，二人結(jié)為兒女親家。小小年紀的劉徹，便心領(lǐng)神會配合母親，唱了一出著名的“金屋藏嬌”，博得長公主歡心。在宮廷傾軋中，王美人借長公主之力，斗倒當(dāng)時的太子劉榮以及太子生母栗姬。王娡母子如愿以償，當(dāng)上皇后和太子。

而當(dāng)時王娡離婚事件的幕后推手臧兒，在外孫漢武帝登基后獲封平原君，她的三個兒子王信、田蚡和田勝分別封為蓋侯、武安侯和周陽侯。就連王娡與前夫所生之女金俗，漢武帝也把她從民間找來，封為修成君，賜給田宅奴婢。

好一出棄夫求榮的戲碼，除了金王孫這個倒霉蛋，其余的每個人都得到了好處。

【貳 和離】

王安石做主， 給兒子兒媳離婚

北宋有一戶人家，也姓王，原籍撫州臨川，父子二人都是進士出身。老王官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小王也被宋神宗從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擢升為天章閣待制兼侍講，而且還有意將小王遷至龍圖閣直學(xué)士，但因小王生病而作罷。

小王得了什么病？《澠水燕談錄》、《東軒筆錄》 等宋人筆記中說，小王得的是心疾，也就是精神出了問題。他無端懷疑妻子龐氏不忠，覺得兒子相貌與自己不相像，于是常常挑起事端，與妻子爭吵。這倒還罷了，他竟然千方百計欲將兒子除之而后快，顯見病得不輕了。

折騰來折騰去，小男孩最終還是死了，筆記中說是“竟以悸死”，也就是活活嚇死的。甭管是不是嚇死的，總之父母之間惡行相向，倒霉的可不就是孩子么。眼見兒子失心瘋，兒媳終日以淚洗面，小孫子夭折，老王心疼啊。

老王家里的女性，從母親、夫人、姐妹到女兒，無不是博聞強記，能與老王詩詞唱和的，娶進門的兒媳，想來亦是知書達理。同住一個屋檐下，兒媳和孫子是清白的，老王心里有數(shù)。雖說小王因為生病才性情大變，為難妻子并非出于本意，但到底是王家對不起兒媳。

為了不再讓兒媳痛苦，也不耽誤她的青春，老王做主讓兒子和兒媳離了婚。如果只是離婚了事，兒媳難免會擔(dān)著“失德被休”的惡名，老王還非常周到地替她另擇了一門親事，親自將兒媳嫁了出去。總算是對兒媳在王家遭的罪做了補償。

妻子離開后，小王的身體也越來越差，三十三歲上終究還是死了，死后特贈左諫議大夫。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老王心如刀絞，平日里干勁十足的宰相，立時萎靡不振，從此淡出政壇退居江寧。

老王便是發(fā)動熙寧變法的北宋改革家王安石，小王是他的兒子王雱。

【叁 義絕】

不堪受辱，李清照告發(fā)二婚丈夫

除了前兩個故事之外，還有陸游與唐琬，是兒女奉父母之命離婚的例子。這里的第三個故事，是一位宋朝女性出于對命運的抗爭，不惜一切代價而自主選擇離婚。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婉約派詞人李清照。

“賣花擔(dān)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與趙明誠新婚的李清照是幸福的，珠聯(lián)璧合，兩情繾綣。但這份幸福，卻被上一輩卷入的黨爭而破壞。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與公公趙挺之分屬元祐黨和新黨，宋徽宗起用蔡京大肆撻伐元祐黨人，李格非赫然在被打擊的名單中。

一來娘家遭難，二來自己無所出，在公公做出一副“劃清界限、大義滅親”的架勢后，孤立無援的李清照已經(jīng)近似棄婦，被迫與丈夫分居。即便后來再度團圓，消失的時光、趙明誠的納妾尋歡，都讓兩人的感情有了裂痕。所以才有了詞里的癡情和憂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所幸結(jié)發(fā)夫妻，志趣相投，余情猶在，二人夫唱婦隨，把玩金石，日子倒也過得下去。轉(zhuǎn)眼金兵南下，李清照不得不隨趙明誠倉皇南渡。就在南渡的兩年后，趙明誠病故，未亡人李清照身邊的金石器物遭遇戰(zhàn)火和盜寇，悉數(shù)無存。endprint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懂得了李清照前半生的心路歷程，就會明白，當(dāng)她在亂世里拖著病體東躲西藏時，一個叫張汝舟的小吏出現(xiàn)在她面前，巧舌如簧，做小伏低，再以詩酒為媒，李清照為什么會那么快就敞開心房，梅開二度了。

再嫁后的李清照很快就發(fā)現(xiàn)，張汝舟是個市井小人，他的官職“右承奉郎、監(jiān)諸軍審計司”是靠蒙騙得來的。此人以為李清照作為官宦人家的貴婦，金石大家的遺孀，身家定然不菲，所以才會向她求親。張汝舟見事情敗露，反而不再遮掩，向李清照討要財寶，如若不從，就報以老拳。

李清照豈是尋常女子？“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正是出自她的手筆。

年已半百的女詞人向官府告發(fā)張汝舟“妄增舉數(shù)入官”，并請求離婚。原來宋朝有個規(guī)矩，屢試不中的士人，只要參加科舉到一定次數(shù)，并達到一定年齡，就可以直接授予低階官職。而張汝舟正是向朝廷謊報了參加科舉的次數(shù)和年齡，才得以做官的。打蛇要打七寸，尋常離婚、虐待官司，官府未必會好好審理，若是告哪個無賴欺瞞朝廷，官府必不敢怠慢，很有可能會直達天聽。

按照宋律，妻子起訴丈夫，即便丈夫罪名成立，妻子仍要坐牢兩年。李清照出身名門，本人詞作也被文壇傳頌，這些虛名都顧不上了，她為了離婚，不惜一切代價。案件審理之后，張汝舟罪行屬實得到嚴懲，李清照順利離婚，但她也因此鋃鐺入獄。

前夫趙明誠的親戚綦崇禮此時是宋高宗近臣，聽聞此事便出手相助，李清照在短短九天的牢獄之災(zāi)后重見光明。值得注意的一點是，當(dāng)時秦檜也是宋高宗身邊炙手可熱的人物，而李清照的表妹正是秦檜的夫人。李清照與秦檜素?zé)o來往，從打官司到坐牢，都沒有動過一絲向這位表妹夫求情的念頭。

錚錚傲骨，不外如是。

古代男權(quán)社會中，離婚的類型，“出妻”又稱“去妻”或“休妻”，在數(shù)量上占到了多數(shù)。但也有“棄夫”、“和離”的例子，前者如漢武帝之母王太后，后者如王安石的兒子兒媳。李清照向官府告發(fā)丈夫的違法行為，進而由官府判定強制離婚的案例，又和“義絕”這種古代離婚形式有某種契合之處。

從古至今，婚姻有風(fēng)險，入市需謹慎。結(jié)了婚就好好過日子，萬一合不來，離婚也不是什么天塌下來的事兒，一切按法定程序走。遇上名人離婚，吃瓜群眾看八卦適可而止，切不可站在上帝視角。因為在法治社會，有資格作出判決的，唯有法律。

（選自《北京青年報》2016年10月24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