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海珍
尹群是近年來我省文壇出現的優秀小說家,他默默耕耘,多年面壁練就了扎實的內功,文學路上步履穩健,他的小說已漸成氣候。從中篇小說《天天向上》《公社往事》到短篇小說集《葵花向陽》,尹群在小說創作上顯示了不同凡響的追求以及剖視生存本質的大氣象。他的文本語言質樸洗練,敘述從容老到,技巧精致純熟,思想深刻敏銳。他的小說不追求離奇曲折的情節,而是以描寫生活細節見長,在娓娓的敘述中揭示人生現實及人物靈魂的本相。尹群善于刻畫小人物的命運,筆法柔韌細膩,塑造的形象生動鮮活。
中篇小說《公社往事》是尹群的一篇新作,小說生動地呈現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北方農村令人難忘的“公社”歷史。小說以自然、質樸的語言塑造了高大干、楊排長、大鳳子、韓喜和、高小軍等一群小人物,再現了一個特定時代荒唐而令人尷尬的生存現實。作家看似率性而隨意的描寫,寓含了深切的歷史感和反思精神。當一股強勢而渾濁的歷史潮流迎面撲來之時,當那些茫然的、一時無力回天的小人物們處于失措和無奈之時,他們表現出一種平民的狡黠或智慧,不失本色,不失善良之心。
我以為,尹群的深刻在于一種自覺,在畸形的社會現實擠壓中,人的抗拒和適應是歷史性的必然,許多思想、道德以及倫理的秩序都將受到沖擊,進而在行為中選擇隨機的、變通的邏輯和解釋。比如說高大干有積極肯干、克己為公的一面,但最為重要的是正直善良的一面,它比較集中地表現了平民的本色,人性的潛質更充分。這樣的人物是生活化的而不是概念化的,作家把歷史的思辨性融入了看似平實的敘事之中了,達成了由表象進入本質的藝術深度。本來,高大干對整天學習開會的瞎折騰是特別反感的,但是他所采取的是表面對上級的應付,不失大體,讓包隊干部過得去。把人組織起來,他便鼾聲大起,許多人都效仿之,真是讓人哭笑不得。這種“高大干”式的做法當然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從中可以看出一個人物內在世界的復雜。若說這是一種生存的適應性或手段也不是不可以,但看他對偷糧食者的態度就很難用方法來概括了。在大饑荒的嚴酷現實面前,鄉親們只好偷集體的糧食來充饑。對此高大干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大家度過艱難時刻,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大家糧食短缺的壓力。他甚至暗里還幫助那些弱者,膽子小的,出身不好的,幫他們弄糧食,地主老王太太、劉陪綁,都受過他的恩惠。在高大干身上,作家表現的是鄉風民俗中善良、人性的本色,字里行間蘊含著潛在的悲憫情懷和生命體驗的深度。
《公社往事》是歷史的一個截面,再現了當時人生社會的現實風貌,在樸實的敘事中,在瑣碎的細節里,作家灌注了飽滿的人文關懷。遠距離地回望歷史,就像愛恨情仇早已走遠,失落后又寬容些,而更多的是內心釋放的感嘆。在那些極“左”之風盛行的時代,許多不可思議的行為和做法及造成的后果卻是令人心痛的,身處那個時代,《公社往事》中的人物當然地必然涉及到這樣的內容。包隊干部楊排長,他堅定地秉持突出政治的信念,抓學習,念報紙,熱衷于瞎折騰。從心底里認可階級斗爭的重要,對那些地主富農“恨”得極為鮮明,哪怕對像老王太太那樣老得不成樣子的人也不能手軟。這個人物與高大干形成了鮮明的比照,寫得很有性格。尹群不是采取“反面”的方式來對待楊排長的,雖然不無批判,但“溫和”是主調,在不回避人物人格的欠缺和人性的弱點的前提下,以寬容的姿態剖析了時代性對人性的扭曲,作家的理性和冷靜強化了人物的反思內涵。
一系列鄉村生活中的小人物,無論筆墨濃淡、文字多少,幾乎都能各具情態、栩栩如生,這是尹群小說創作重要的底蘊所在。從《天天向上》到《公社往事》,已充分地表現出一個小說家對于生活和藝術的態度,這就是用以小見大的方式來強化小說藝術的本性,從人物的“小”中來體現人生、社會、時代以及生命意義的深刻性與豐富性,進而發揮“小”的能量和價值。在此意義上可以說,小說之“小”與小人物不無關系,小人物的描寫應是小說的常態,即使寫的是大人物,也還是要“小化”的,要生活化、細節化、血肉化,這樣小說才能稱其為小說。尹群的小說重視“小”,甚至不憚于瑣碎而做足了“小”的文章。
尹群小說對中國的傳統敘事已有所變構和超越,兼具了新寫實和意識流的某些優勢,強化心理色彩,突破了故事的客觀性外殼,顯現了向內轉的現代性藝術風貌的基本特征。尹群小說正在蔚成一種藝術的大氣象,是黑龍江文學的一道明媚的風景線。相信尹群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的辛勤耕耘將會有更豐碩的收獲,我真誠地祝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