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劍仁
春秋,是齊、晉、楚、秦等強(qiáng)國用武力爭霸之春秋,也是儒、墨、道、法、卦、兵等百家用思想理論爭鳴之春秋。爭霸演繹的是眾多諸侯國的消亡,爭鳴演繹的是思想文化的百花齊放。
把各自創(chuàng)立的思想理論推廣、傳播,是春秋強(qiáng)國爭霸天下的重要組成部分。
于是,老子騎著青牛,走出周朝的深宮大院,朝西域走去……
于是,孔子走下講壇,“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
于是,墨子晝夜兼程趕到楚國,與制造了云梯的魯班演繹城池攻防決戰(zhàn)……
于是,列子“冷然善也,旬五日而后反”。不僅在他乘風(fēng)所到之處,枯木逢春,重現(xiàn)生機(jī),而且?guī)Щ亓恕坝薰粕健薄蚌H鵬展翅”等大量恢奇怪誕、氣偉而采奇的寓言故事……
炎黃祖先的諸多大師,為炎黃子孫貢獻(xiàn)了各不相同的布道高招。
戲說孔子向老子“問禮”
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春秋時陳國人,為周朝史官,生活于公元前571年至公元前471年之間,是孔子的老師。老子為人類作出的最大貢獻(xiàn),是他寫了一部《道德經(jīng)》。
《道德經(jīng)》共81章,前37章為《道經(jīng)》,后44章為《德經(jīng)》,后人合而稱之為《道德經(jīng)》。“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道經(jīng)》的開篇語。“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是《德經(jīng)》的開頭語。《道經(jīng)》主要闡述宇宙之根本,含天地變化之機(jī),蘊陰陽變化之妙;《德經(jīng)》主要闡述處世之方,含人事進(jìn)退之術(shù),蘊長生久視之道。德又分為“上德”和“下德”,“上德”是“生而不為,為而不恃,長而不宰”的“玄德”,即不以德為德,不自居有德的德,這是天道自然無為精神的體現(xiàn)。“下德”是世俗所崇尚的德,即世俗所崇尚的仁、義、禮這一套。老子認(rèn)為,“失道而后德”,即仁、義、禮,是失“上德”后的產(chǎn)物。
這里可以看出,老子是在仁、義、禮上,與儒家分道揚鑣的。老子如是說:“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大道廢,有仁義”。簡單說即是,“道法自然”的大道不遵循,結(jié)果就是統(tǒng)治者開始用“下德”,即仁、義、禮這套統(tǒng)治術(shù)來愚弄天下,愚弄百姓,結(jié)果是“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
其實,老子在周朝當(dāng)史官,就是主持施行周公旦首創(chuàng)的禮儀官員。據(jù)史書記載:周朝的史官,無論大史、小史,在朝廷舉行的祭祀、會盟、朝覲、射事等活動中,協(xié)同主持禮法儀式。可以說,當(dāng)時的天下,周朝最懂禮儀,而周朝中最懂禮儀的是史官。老子在周朝當(dāng)史官,是最懂禮儀的,故有孔子向老子“問禮”一說。
孔子向老子問“禮”,司馬遷是這么記載的:
孔子適周,將問禮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tài)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fēng)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老子之后三百多年的司馬遷,在《史記》中的這個記載,至少說明兩個問題。一個是,老子已經(jīng)拋棄“禮”了;另一個是,孔子聽了老子講的,很服氣。
抱著學(xué)“禮”而去,終身為“克己復(fù)禮”吶喊、游說的孔子,為什么會對老子拋棄“禮”而講的“道”服氣呢?老子都講了些什么道理?他倆有沒有理論上的碰撞?有沒有據(jù)理力爭的對決?個中細(xì)節(jié)都是什么?司馬遷的短短記載都看不出來。作為后人的探究,只能把道學(xué)、儒學(xué)兩位大師一以貫之的論述,結(jié)合起來想象、填充了。
筆者斗膽想象、填充如下:
公元前五百多年的一天,天高云淡,微風(fēng)習(xí)習(xí),在魯國設(shè)壇講學(xué)的孔子,走下講壇對弟子南宮敬叔說:“周之守藏室史老聃,博古通今,知禮樂之源,明大道之要,今吾欲去周求教,汝愿同往否?”
南宮敬叔也仰慕老子,欣然同意。
見名譽天下的孔子前來求教,老子非常高興,熱情接待。
華夏史上兩位偉大的思想家、理論家,在公元前五百多年的第一次聚首,對伏羲發(fā)明、周文王完善的《易經(jīng)》所揭示的宇宙、天地、人間的自然之道,從陰陽兩極進(jìn)行了完美的闡釋。孔子主陽,信奉儒學(xué),提倡用仁、義、禮匡定天下,鼓勵人們拼搏進(jìn)取,學(xué)而求進(jìn),用儒家學(xué)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老子主陰,信奉道教,提倡人們遵從“道法自然”,以柔克剛,循宇宙本根之源,適天地變化之機(jī),應(yīng)陰陽變幻之妙,無為而為。兩位大師從陰陽兩極,完成了對《易經(jīng)》的全面理解和闡釋,為炎黃子孫讀懂理解《易經(jīng)》開啟了大門。
數(shù)日后,孔子向老子辭行,老子以禮相送,言道:“吾聞之,富貴者送人以財,仁義者送人以言。吾不富不貴,無財以送汝,愿以數(shù)言相送。”
孔子行禮,洗耳恭聽。
老子贈言道:“當(dāng)今之世,聰明而深察者,其所以遇難而幾至于死,在于好譏人之非也;善辯而通達(dá)者,其所以招禍而屢至于身,在于好揚人之惡也。為人之子,勿以己為高;為人之臣,勿以己為上。望汝切記。”
老子贈言所講的道理源于《易經(jīng)》。
《易經(jīng)》被很多人視作占卜之書,是有失偏頗的。《易經(jīng)》揭示的是宇宙、天地、萬物、人事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既然是揭示規(guī)律,那么人的命運因家庭、性格、教育、環(huán)境等不同因素的影響,呈現(xiàn)的命運軌跡也就各異。《易經(jīng)》能揭示這種軌跡,因而能顯示占卜的預(yù)測效應(yīng)。但從根本上說,《易經(jīng)》不專于人的命運占卜,而是教人們?nèi)绾伟盐者m應(yīng)事物本源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如“乾卦”《彖傳》說的是:博大的、象征萬物創(chuàng)始的乾卦。萬物供養(yǎng)它而開始發(fā)展生長,它是統(tǒng)帥萬物的本源。乾卦各爻按不同的時位組成,猶如六條龍連接駕馭天地之間。天地自然變化形成萬物的規(guī)律,萬物各自運蓄精氣,保持太和元氣。本傳《象》首語即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接下來的初九等卦,無論是“潛龍勿用”“見龍在田”“君子終日乾乾”,還是“或躍在淵”“飛龍在天”“亢龍有悔”都是在教人如何把握、適應(yīng)發(fā)展規(guī)律,即不該有所作為就不能作為,不該居上位就不能居上位。否則,“亢龍有悔”,物極必反。至于老子給孔子贈言,更多的講的是“謙卦”,該卦的總綱是“謙亨。君子有終”。為什么?因為天的規(guī)律是使?jié)M盈虧損,使謙虛得到增益;地的規(guī)律是改變滿盈,充實謙虛;鬼神的規(guī)律是加害滿盈,降幅謙虛;人的規(guī)律是憎惡滿盈而喜好謙虛。周公如是說:“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近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endprint
可能是幾天來孔子與老子的交談,孔子的學(xué)識、言表,使得老子覺得有必要對他以謙而贈言。
孔子也許沒有聽懂,但他還是憑著自己對老師的尊重,頓首說道:弟子一定謹(jǐn)記!
行至黃河岸邊,滔滔河水如萬馬奔騰,發(fā)出虎吼般的雷鳴。孔子不禁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此時的孔子感慨萬千,黃河之水奔流不息,人之年華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處去,人生不知何處歸。
老子道:“人生天地之間,乃與天地一體也。天地,自然之物也;人生,亦自然之物;人有幼、少、壯、老之變化,猶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有何悲乎?生于自然,死于自然,任其自然,則本性不亂;不任自然,奔忙于仁、義、禮之間,則本性羈絆。功名存于心,則焦慮之情生;利欲留于心,則煩惱之情增。”
在這里,老子回到他的《德經(jīng)》,用“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的“下德”理論,對孔子進(jìn)行點化。
顯然,孔子抱定的儒家理論,不肯就老子的點化而拋棄。
孔子解釋:“吾乃憂大道不行,仁義不施,戰(zhàn)亂不止,國亂不治也,故有人生短暫,不能有功于世,不能有為于民之感嘆矣。”
老子繼續(xù)點化:“天地?zé)o人推而自行,日月無人燃而自明,星辰無人列而自序,禽獸無人造而自生,此乃自然之為也,何勞人為乎?”頓了一下老子接著言道,“人之所以生、所以死、所以榮、所以辱,皆有自然之理、自然之道也。順自然之理而趨,遵自然之道而行,國則自治,人則自正。何須津津于禮樂而倡仁、義、禮哉?津津于禮樂而倡仁義,則違人之本性遠(yuǎn)矣!猶如人擊鼓尋求逃跑之賊,擊之愈響,則賊逃之愈遠(yuǎn)矣!”
見孔子翻著白眼,不知所然,老子指著奔騰的黃河言道:“汝何不學(xué)水之大德歟?”
孔子問:“水有何德?”
老子接著點化:“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此乃謙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則能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qiáng)者莫之能勝,此乃柔德也。故柔之勝剛,弱之勝強(qiáng)堅。因其無有,故能入于無間,由此可知不言之教、無為之益也。”
孔子頓悟,道:“先生此番點化,使我茅塞頓開也!眾人處上,水獨處下;眾人處易,水獨處險;眾人處潔,水獨處穢。所處盡人之所惡,夫誰與之爭乎?此所以為上善也。”
老子臉上綻出笑容,連聲說道:“汝可教矣!汝可教矣!”他接著點化:“汝可切記:與世無爭,則天下無人能與之爭,此乃效法水德也。水幾于道,道無所不在,水無所不利,避高趨下,未嘗有所逆,善處地也;空處湛靜,深不可測,善為淵也;損而不竭,施不求報,善為仁也;圜必旋,方必折,塞必止,決必流,善守信也;洗滌群穢,平準(zhǔn)高下,善治物也;以載則浮,以鑒則清,以攻則堅強(qiáng)莫能敵,善用能也;不舍晝夜,盈科后進(jìn),善待時也。故圣者隨時而行,賢者應(yīng)事而變,智者無為而治,達(dá)者順天而生。汝此去后,應(yīng)去驕氣于言表,除志欲于容貌。否則,人未至而聲已聞,體未至而風(fēng)已動,張張揚揚,如虎行于大街,誰敢用汝?”
在這里,老子道出了肺腑之言。之所以如此推心置腹,可能是老子看清了,孔子是難得的可塑之材,但他“驕氣于言表”“志欲于容貌”的表露,很可能毀掉他的前程,埋沒他的才華,因而老子運用他的道家理論,對孔子進(jìn)行點化、引導(dǎo)。
孔子開悟了,他辭謝老子言道:“先生之言,出自肺腑而入弟子心脾,弟子受益匪淺,終生難忘,弟子將遂奉不怠,以謝先生之恩!”
孔子與南宮敬叔回到魯國,眾弟子圍上來迎接,打探向老子“問禮”的情況。
孔子不無感慨地說:“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用網(wǎng)縛之;游者,可用鉤釣之;飛者,可用箭取之。至于龍,吾不知其何以!龍,乘風(fēng)云而上九天也!吾所見老子也,其猶龍乎!學(xué)識淵深而莫測,志趣高邈而難知,如蛇之隨時屈伸,如龍之應(yīng)時變化。老聃,真吾師也!”
以上想象、填充,似乎能從多個版本的歷史典籍中得到證實。例如,《禮記·曾子問》載,曾子向孔子提出幾個問題,其中一個是:送葬的隊伍已經(jīng)走到半道,如果此時出現(xiàn)日食,該怎么辦?孔子回答說,他跟隨老子主持過喪禮,趕上日食,老子說:“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聽變。”既明反而后行。老子的解釋是:“夫柩不蚤出,不莫宿,見星而行者,唯罪人與奔父母之喪者乎?日有食之,安知其不見星也?”老子說的是,日食之后很可能出現(xiàn)星星,如果讓死者頂著星星被抬走,是對死者的羞辱。尤其是,孔子回到魯國后,潛心研究《易經(jīng)》,寫出了自己對《易經(jīng)》理解的《易傳》,由此還發(fā)出了“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的感嘆。那年,孔子恰好五十歲。孔子甚至說:“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矣。”
孔子告別老子之后不久,老子便與自己從事的周朝史官告別了。他的高尚,使得他不可能說一套做一套,他信奉自己正在創(chuàng)立的道學(xué),就絕不可能還留在周朝從事儒學(xué)那套禮法事宜。尤其是在與孔子的交流之后,他的道學(xué)理論已經(jīng)基本形成,下一步所要做的,便是炎黃史上更偉大的事業(yè)!
周朝宮殿的高墻大院,在老子的背后漸漸遠(yuǎn)去了。他獨自一人,騎著青牛向西域走去,天地之間,日月星辰,風(fēng)雨雷電,伴隨著他前路遙遙,心路漫漫。
是夜,函谷關(guān)守將關(guān)尹,信步登樓,仰望太空,忽見東方紫云聚集,形如飛龍,由東向西滾滾而來。這位自幼便觀天文、讀古籍的守將,立即意識到將有圣人至,于是,連夜派人清掃道路數(shù)十里,夾道焚香,準(zhǔn)備迎接。
老子倒騎青牛而至,關(guān)尹跪拜迎接,言道:“見紫氣東來,知有圣人西行;見紫氣浩蕩,滾滾如龍,知來者至圣至尊,非通常之圣也;見紫氣之首白云繚繞,知圣人白發(fā),呈老翁之狀;見紫氣之前有青牛星相牽,知圣人乘青牛而至也。”
關(guān)尹將老子請進(jìn)官舍上座,焚香禮拜后又道:“先生乃當(dāng)今大圣人,圣人者,不以一己之智竊為己有,必以天下人智為己任也。今汝將隱居而不仁,求教者必難尋矣!何不將汝之圣智著為書?關(guān)尹雖淺陋,愿代先生傳于后世,流芳千古,造福萬代。”endprint
這是天意!老子離開周朝,正是要完成他對道家理論的著述。于是他捉刀筆于晝夜,刻下上篇《道經(jīng)》,下篇《德經(jīng)》,洋洋灑灑,五千余字。為華夏,為炎黃子孫留下了一部不朽之作——《道德經(jīng)》。
《道德經(jīng)》究天人之際,察萬物之情,通古今之變,應(yīng)人生之事,證大道之真,是一部大道科學(xué)的百科全書。
德國哲學(xué)家黑格爾說:“道為天地之本、萬物之源。中國人把認(rèn)識道的各種形式看作是最高的學(xué)術(shù)……老子的著作,尤其是他的《道德經(jīng)》,最受世人崇仰。”
德國哲學(xué)家尼采說:“老子的思想集大成——《道德經(jīng)》,像一個永不枯朽的井泉,滿載寶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
毛澤東說:“《道德經(jīng)》是一部兵書。”
魯迅說:“不讀《老子》一書,就不知中國文化,不知人生真諦。”“中國根柢全在道教。”
《道德經(jīng)》外文譯本近500種,涉及30多個語種,是繼《圣經(jīng)》之后,在全世界發(fā)行最多的書。即使如此,在德國總理任上的施羅德仍呼吁:每個德國家庭買一本中國的《道德經(jīng)》,以幫助人們解釋思想上的困惑!
《道德經(jīng)》是中國的,是世界的!作為炎黃子孫的我們,感到極其驕傲!
孔子挺逗
孔子是圣人,其實他挺逗的,通凡人的性情。
孔子的祖先是宋國貴族,后家族沒落,到孔子呱呱落地時,家境已“貧且賤”了。孔子年輕時謀過幾個類似倉庫管理員、營建司空等小官做,好不容易熬到中年,且輾轉(zhuǎn)齊國、衛(wèi)國,最后到魯國熬了個司寇。但他世襲的根基不厚,加之他太率性,高興了就唱,傷心了就哭,看不順眼就罵人,不似其他官吏那般奸猾油活,加之他口必言圣賢,行必循禮制,與其他同僚格格不入,因而遭到擠對。他竭力為自己辯解,可四周全是反對他的嘴,他辯不過人家,官也辯沒了。官沒得做了則罷,但這口氣咽不下去咋辦?于是他萌生這樣的想法:講空話沒用,不如把春秋二百多年來政壇人事的正誤是非寫出來,用事實來說話。寫了多長時間搞不準(zhǔn)了,反正是他沒官做了以后,潛下心來編纂了一部魯國史官記載的《春秋》,搬出被殺的三十六位君主,滅亡的五十二個國家的辛酸史實,從仁、義、禮、智、信這個為君治國的根本問題上,好論了一番得失教訓(xùn)。孔老夫子挺逗,嘴巴上辯不過人家,寫成文字來跟人家辯。從此以后,他廣收弟子,到處游說,傳播他的禮儀之學(xué),論述他的中庸精義。
孔子在魯國設(shè)壇講學(xué),沒聽說他收學(xué)費,但臘肉還是要收的,當(dāng)然還收些糧食之類。三千弟子,家境不一樣,送的禮也就不一樣。那會兒的孔子,過著比較殷實的日子。他的弟子原思當(dāng)他的總務(wù),孔子一次就給他糧食九百,原思不想要這么多,孔子說:“毋,以與爾鄰里鄉(xiāng)黨乎!”意思是不用推辭,可以給你那些窮親戚朋友嘛。
設(shè)壇講學(xué),面對黑壓壓一片弟子求知的目光,孔子肯定有成就感,但也很枯燥。聽弟子說,東邊沿海有個地方,百姓非常淳樸,非常有學(xué)識。聽到這個消息,孔子動心了。分析看,滿腹經(jīng)綸的圣人孔子之所以動心,可能是出于求知的愿望,也可能是出于比較的心態(tài):真的嗎?還有比設(shè)壇講學(xué)之地更有學(xué)識的地方嗎?于是他帶著弟子朝東方走去,實地感受那里的百姓究竟多有學(xué)識。
東方的風(fēng)景很美,孔子又是那種追求“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的人,一路且吟且誦,心情極其暢快。
大路朝東,風(fēng)景如畫,一群孩子在路上玩耍,見孔子一行的車馬駛來,一哄而散閃開,唯有一個男孩站在路當(dāng)中不動。
這個男孩叫項橐,七歲。給孔子趕車的子路大聲呵斥:你這娃,老夫子路過,你怎敢擋路?項橐一聽,叉開雙腿,雙手叉腰,還是不動。孔子于是在馬車上探出頭來問:你擋在路中不走何故?項橐說:這里有個城池,你的車馬怎么過啊?孔子說:這明明是一條路,哪有城池?項橐往叉開的雙腿下一指說,這就是城池。孔子樂了,下車與項橐交談,說,你的雙腿之間用小石子搭建的這個城池作何用?項橐說,擋你的車馬,還要防軍隊進(jìn)犯。孔子認(rèn)為這孩子頑劣,耐著性子問,那我該怎么辦?項橐說,車馬面對城池,必須繞城而過。孔子不跟他計較,讓馬車從他旁邊走過。
大圣人受個七歲的小孩刁難,心里很是不快。再往前走,誰也不說話,空氣很沉悶。見一老農(nóng)在路邊鋤地,孔子下車沒話找話。他問老農(nóng):你知道你每天鋤地,鋤頭要舉起多少次嗎?這是個無聊的問題,老農(nóng)一時語塞。恰在這時,項橐走來,他問孔子,你一路乘馬車走來,知道每天馬蹄要抬起來多少次嗎?把孔子問傻了。
直到這時,孔子才對這個七歲的項橐有點看重。他仔細(xì)打量項橐,說,現(xiàn)在你我各出一道題,互為應(yīng)對,誰贏了誰當(dāng)老師。項橐也不客氣,小手一揚,叫孔子先出題。孔子出的題目是:天地人為三才,可知天上有多少顆星辰,地上有多少五谷?這是個無解之題,直到科學(xué)發(fā)展到兩千多年后的今天,也沒有人能算出天上有多少顆星星,地上有多少粒五谷。孔子的難題一出,項橐接著作答。項橐的答案是:天高不可丈量,地廣不可尺度,一天一夜星辰,一年一茬五谷。兩千多年前的莊稼,一年就種一茬。小項橐的回答滴水不漏,天衣無縫,令孔子十分震驚。
小項橐先贏了一局。
接下來該項橐給孔子出題目了。他出的題目是:人有多少根眉毛?孔子想了想,這可真不好回答,甭說沒數(shù)過一個人究竟有多少根眉毛,就是數(shù)過,人與人不一樣,眉毛也不會一般多,較起真兒來,項橐要當(dāng)眾數(shù)他孔大圣人的眉毛,就難堪了。于是,他服輸拜項橐為師。
一聽說孔子拜自己為師,項橐撲通跳到路邊的水塘里,說拜師必先沐浴。孔子無奈,只好下到水塘,一老一少在水塘里又有一段十分精彩的對話。
孔子:我沒學(xué)過游泳,到水深處會沉下去的。
項橐:鴨子沒學(xué)過游泳,它浮在水上不會沉呀。
孔子:鴨子有離水之毛,所以不會沉。
項橐:葫蘆無離水之毛,不是浮而不沉嗎?
孔子:葫蘆是圓的,里面是空的,所以不沉。endprint
項橐:大銅鐘是圓的,里面也是空的,怎么會沉呢?
孔子無語了,上岸,恭恭敬敬拜七歲的項橐為師,而后打道回曲阜。
再回到曲阜的講壇,孔子就不是只彈“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钡睦险{(diào)了,而是上升一個層次,講“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了,包括“鄉(xiāng)愿,德之賊也”;“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等儒學(xué)觀點,以及“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等為學(xué)、為官、為人的系統(tǒng)儒學(xué)理論,在他的講壇閃閃發(fā)光而令人倍感新鮮。
當(dāng)然,不能只在講壇吐唾沫星子,還得游說,還得走。
走到衛(wèi)國,衛(wèi)靈公夫人南子的美貌,令孔子怦然心動。于是,他悄悄見了南子。見南子,不會似電影《孔子》描繪的那般,孔子一本正經(jīng),肅穆端莊,看都不看南子一眼,一張嘴就是囑咐南子勸衛(wèi)靈公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南子也不會像電影里的南子那樣,一見孔子就傾倒,就想撲到孔子的懷里。那會兒的孔子,沒有經(jīng)過兩千多年來各朝封建君王的頂禮膜拜,也沒有“先圣”“儒祖”等等頭銜的加封,不過是百家爭鳴中儒學(xué)一家的帶頭人,一個到處游說、到處碰壁的窮知識分子。美貌的衛(wèi)夫人南子,能見他就算給面子了,何至于一見面就犯騷呢!
與歷史上許多美貌的女人一樣,南子名聲不好。這名聲不好,也得兩說。歷史上,美麗與名聲是相背離的,要么美若天仙名聲不好,要么名聲很好長得一般,長得好與名聲好不可兼得。南子長得美麗動人,她就不可能有好的名聲。孔子為什么要見這么一個女人,說法不一。維護(hù)孔子說,是孔子想通過南子給衛(wèi)靈公講治國的道理。反對孔子說發(fā)問:想給衛(wèi)靈公講治國的道理,不一定找名聲不好的南子,能找的人多的是,渠道也多的是。對此,孔子的弟子子路非常生氣。對于子路的生氣,孔子是怵的。子路“性鄙,好勇戾,冠雄雞”。他頭戴雞冠帽,腰佩劍,對孔子很忠誠。他不僅是孔子的學(xué)生,而且是孔子的車夫兼保鏢。一開始孔子游說,不少地方不接待他,而且毫不客氣地罵他。自從子路跟了孔子后,沒人敢當(dāng)面罵了。孔子曾說,當(dāng)我有一天走投無路了,大概只有一個人對我不離不棄,那就是子路。
子路對孔子的忠誠,源于他對儒學(xué)的篤信。在子路看來,南子名聲不好,正人君子就不該見,見她就不符合儒家教義。于是子路氣沖沖地對孔子說:你怎么能見這么一個女人啊!
這時的孔子又挺逗,他覺得怎么狡辯也沒有說服力,也難以叫子路相信,于是他拿出叫子路不得不信的一招——對天發(fā)誓。他說:我是為了給國君講治國的道理,才去接近南子的,如果我說了半點假話,天打五雷轟!
是不是假話無法考證,也無須考證,即便孔子說的是假話,五雷也不會轟他。
路在腳下,學(xué)識在路上,還得走。走到鄭國,弟子走散了,孔子獨自一人在城東門外轉(zhuǎn)悠,急得弟子們到處尋找。有人對子貢說:東門有個老頭,額頭像堯,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產(chǎn),腰比禹要短三寸,狼狽得像一只喪家之犬。找到孔子后,子貢如實告訴孔子。孔子一聽大笑,自嘲道,我像一只喪家之犬,你們瞧瞧,是像啊!是像啊!
笑完還得走。走到庶民百姓中接地氣,用尋常百姓才有的道法勇氣、見識學(xué)問來加深自己的修養(yǎng),完善偉大的人格,是孔子不懈的追求。
路邊休息時,孔子的馬吃了莊稼,被種田人牽走了。子貢找種田人交涉,好話說盡了,人家就是不還給。另一個剛來的弟子,自告奮勇,找種田人交涉,幾句話一說,人家高高興興把馬牽回來了。孔子的弟子圍上去問,怎么交涉的?他說,我對那個種田人說:您耕種的土地從東海一直到西海,我們的馬怎么能不吃您的莊稼呢?那人一聽很高興,便把馬還給了我。
馬要回來了,還得騎上走。這一回走的不是風(fēng)景如畫的東方,而是陳國、蔡國的方向,那里不僅土地貧瘠,而且戰(zhàn)亂頻仍。持刀舞戈的人,不信孔子那套離流血生死很遠(yuǎn)的高談闊論,饑腸轆轆的百姓,全部精力都用在躲避戰(zhàn)亂和挖野菜充饑上,顧不上看孔子一眼。孔子帶著他的弟子三餐野菜果腹,已七天米面未沾牙了。
七天沒有糧食進(jìn)肚,餓得大家東倒西歪,孔子卻在屋里彈瑟唱歌。子路和子貢聽了心煩,說:先生在魯國被逐,在衛(wèi)國隱居,在宋國樹下習(xí)禮時,被人把樹伐倒,眼下在陳、蔡又挨餓。在這種情況下,先生的歌聲從未中止過,難道他就沒有羞恥感嗎?顏回聽到后,進(jìn)屋把這些話告訴了孔子。孔子正在彈瑟,推開瑟,叫子貢和子路進(jìn)來。
子貢說:像現(xiàn)在這種情況,可以說是困窘了吧!
孔子火了,說:這是什么話!君子在道義上的通達(dá)叫作通達(dá),在道義上的困窘叫作困窘。我固守仁義的原則,遭受混亂世道的禍患,這不是困窘!反省自己,在道義上不感到內(nèi)疚;面臨災(zāi)難,不喪失自己的品德;嚴(yán)寒到來,知道松柏的旺盛。這是固守仁義的原則!說罷,孔子嚴(yán)威地彈瑟,子貢威武地拿著盾牌跳起舞來,孔子和弟子們餓著肚子且歌且舞,其樂融融。
一天,顏回變戲法似的弄來了一些大米,趕忙搭鍋煮飯。估摸著飯快煮熟的時候,孔子看到顏回掀起鍋蓋,抓了把白飯往嘴里塞。孔子趕緊轉(zhuǎn)過臉去,當(dāng)作沒看到。飯好了,顏回請孔子進(jìn)食,這時的孔子又挺逗,他裝作若有所思地說:我剛才打了個盹兒,夢到祖先來找我,我想把干凈的、還沒人吃過的飯,先來祭祀祖先。顏回厚道,聽孔子這么一說,急了,說,這鍋飯我已經(jīng)吃了一口,不能用來祭祀祖先了。孔子看著顏回,不說話。顏回知道孔子在問他為什么偷吃,就如實交代,說,剛煮飯時,不小心掉了一塊灰塵在鍋里,覺得挖出來丟掉太可惜,就抓起來吃了。孔子這才感到愧疚,并對弟子們說,一個人不要過于相信自己的內(nèi)心判斷,要謹(jǐn)言慎行,不斷修煉。
孔子這一路走來,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在宋國,“與弟子習(xí)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殺孔子,拔其樹。”在衛(wèi)國,孔子恐遭禍害,躲藏起來,“削跡于衛(wèi)”。去陳國,途徑匡地,匡人誤將孔子當(dāng)陽虎抓起來,囚禁了五天。陳、蔡兩國大夫還出兵,把孔子圍在陳、蔡交界的野地……
魯國的季孫氏把持公室政權(quán),孔子想接近他,給他講道理,因而跑到季孫氏的府上,接受了一些衣服和食物。魯國人正怨恨季孫氏,見孔子主動登門拜訪,并接受饋贈,覺得孔子沒骨氣,紛紛指責(zé)他。endprint
孔子于是為自己辯解,他說:“龍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濁,魚食乎濁而游乎濁。今丘上不及龍,下不若魚,丘其螭邪!”孔子自比的螭,是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動物,這種動物在清澈的水里吃食,在渾濁的水里游動。相比吃在清水游在清水的龍,螭是低一等的動物。孔子的這種自比,可以視作他的靈活性、應(yīng)變性。面對強(qiáng)暴的季孫氏,學(xué)識算什么?名望算什么?不屈尊一下拉近關(guān)系,能行嗎?再說,看季孫氏這來頭,說不定會執(zhí)掌魯國政權(quán),不提前拉近關(guān)系,能行嗎?
孔子是圣賢。圣人與凡人之間有一道深深的鴻溝,不可跨越,也不可連接。一個“圣”字,塵封起來的歷史印記是,一張嘴,就是圣言,一舉手一投足,就是圣行,說句夢話,就是圣囈,甚至放個屁,都是圣味。似乎不如此完美,就不成其為圣人。可孔子不,他這個圣人挺逗,說的做的好些事,與街坊鄰居、鄉(xiāng)里父老無異,甚至比普通百姓還百姓。比如,他到處游說,高興了,也去看當(dāng)?shù)厝顺瑁白优c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聽人家唱得好,他也跟著唱。不高興了,他的做法更逗:“予欲無言。”不說話了。子貢勸他,你不開口,我們還怎么跟您學(xué)?孔子說出來的話還挺噎人,他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又比如,我們的老師長輩教育我們要以德報怨,培養(yǎng)寬容的美德。孔子卻說:“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他教我們有怨以直報,有德以德報。還比如,我們認(rèn)為一個人好不好,壞不壞,要看絕大多數(shù)人的評價,也就是老百姓的口碑。孔子則認(rèn)為,一鄉(xiāng)之人都說好的人,不一定好;一鄉(xiāng)之人都厭惡的人,不一定壞。有人說,孔子這人很了不起,只是可惜他很有學(xué)問,而不能以專長成名。孔子聽后對弟子說:我該做什么呢?是趕車好呢,還是做射手好呢?我還是去趕車吧。還有人對孔子說,我們這里有個走正道的人,他父親偷了別人家的羊,他就到官府告發(fā)了他父親。孔子則說:這怎么行呢,應(yīng)當(dāng)“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孔子的這些說法做法,就像發(fā)生在我們身邊,與鄉(xiāng)鄰父老閑聊、侃大山似的。
孔子挺逗。挺逗,是孔子成為圣人的重要組成部分。逗樂子、逗悶子、逗開心,屬于平民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靠汗水、勤勞、努力養(yǎng)家糊口,太瑣碎,也太重復(fù),不逗逗樂子,日子太沉悶。可同樣的逗樂,發(fā)生在平民百姓身上,是家常便飯,叫人笑不起來。因為這些逗樂的事,你家發(fā)生,我家發(fā)生,并不新鮮。而發(fā)生在賢君、圣人身上,情況就大不相同。噫!這些大人物,怎么和我們一樣啊!
“和我們一樣”,揭開的是神秘的面紗,能使人真切地看到,賢君、圣人從高高的神壇走下來,走到庶民百姓才有的生老病死、日出日落中來,也吃飯穿衣,也生兒育女,也耍性子、發(fā)脾氣、搞小動作,而不再像從前所想象的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砍柴都要拎一把閃閃發(fā)光的金斧子……
“和我們一樣”,是人性的認(rèn)同,有了這種認(rèn)同,圣人與凡人、大人物與小百姓之間的鴻溝就平復(fù)了,大人物說的,小百姓就會真聽、真信,心才會融通。
心與心融通了,天即行健,地即勢坤。
責(zé)任編輯 王秀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