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紀事

◎胡莊子

《詞調名辭典》

讀詞，每每被詞牌名吸引，沁園春，采桑子，步步高……曾想，若有人將中國所有詞牌收集起來編本書，一定好看。我這樣想時，早有人做這件事了。《詞調名辭典》，吳藕汀、吳小汀著，收入唐以來詞調名數百條，每條有出處、例詞、釋義，可作為愛詞人的工具書。2005年9月由上海書店出版，僅印三千冊。文字游戲曰：一剪梅，二色蓮，三姝媚，四塊玉，五靈妙仙，六州歌頭，七寶玲瓏，八節長歡，九重春色，十樣花，百媚娘，千秋歲，萬斯年，方不負眼耳鼻舌身意隨我一場也。（注：“一”到“萬”，皆為詞牌）

正月初一至初八

中國民間的節日譜上，正月初一至初八，每天都是大日子。民間相傳，女媧正月初一造雞，初二造狗，初三造豬，初四造羊，初五造馬，初六造牛，初七造人。因此舊俗認為，初一為雞日，初二為狗日，初三為豬日，初四為羊日，初五為馬日，初六為牛日，初七為人日，初八為谷日。東方朔的《占書》曰：“正月元日至八日，一雞，二犬，三豕，四羊，五馬，六牛，七人，八谷，其日晴朗，主所生之物繁衍，陰雨則夭折?！泵耖g還說：正月初一至初十，一雞，二犬，三豬，四羊，五馬，六牛，七人，八谷，九豆，十麥。也就是說，某一日的天氣情況對應著物種的興衰，晴則興旺，陰雨霧霾反之。說得有點玄乎。畢竟，它來自歲月深處，或許隱藏著造物的秘密與天人通時的痕跡。

讀《西游》

“一個石縫里蹦出的底層小猴子，關不住內心的自己。一場無法無天的造反運動，搗亂龍宮玉帝。一爐八卦火中的煉獄折磨，煉就火眼金睛。一座大山五百年的壓迫，壓出一身傲骨傲氣。一根可大可小的金箍棒，厲害得很，橫掃天地。一身七十二變的好本事，神通廣大，所向無敵。一個筋斗騰云駕霧，十萬八千里。一根毫毛，經他一吹，應物幻化隨心思。只可惜，一頂金花帽，束縛了野性子。最終是，一路八十一難逢兇化吉，修成佛地?！敝袊钪奈膶W形象非孫悟空莫屬。文人之筆，九天九地。如果有些閱歷，如果讀些佛經，就可以讀出不同于神魔小說的《西游記》。它是小說版的佛經，豈可草草讀耶？

《論三八作風》

毛澤東說：“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艱苦樸素的工作作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林彪將這三句話和四個詞概括為“三八作風”。他怎么不概括為“三四作風”而稱為“三八作風”？這個詞剛出爐，總政主任譚政大將譏諷道：倒像是過三八婦女節了。譚政后來被打倒，這句話是其“罪行”之一。解放軍報社1961年印的《論三八作風》，可見當年革命語言的痕跡。

最新發現毛澤東詩一首

“閨中少女不知情，一覺睡到大天明。自從有了同窗婿，一半兒朦朧，一半兒醒。”謝靜宜在她的《毛澤東身邊工作瑣憶》（中央文獻出版社）中第一次透露了毛澤東這首寫給她的詩。謝靜宜即“文革”中有名的“小謝”，是毛澤東的機要員，親歷許多重大事件，一度主持清華大學工作。“文革”后她被批判，我見過的《四人幫黑干將遲群謝靜宜的部分反動言論》等批判她的書籍。“文革”后她很少發聲。2017年3月，謝靜宜去世。她的這本書，透露出許多內幕，特別是毛澤東“文革”中對一些事件人物的看法，許多都是第一次披露。她寫了一首《南鄉子》懷念毛澤東：“何處望杭州？劉汪兩據一號樓。西子湖畔景已舊，悠悠，不見主人淚空流。老人精神抖，穩坐小莊揮神州。古今英雄誰敵手，無有，人民思念好領袖?！?p>王年一藏書

《大動亂的年代》的作者王年一于2007年“九一三”那天逝世。隨后，他的藏書部分流入舊書市場。某周六我到報國寺，見一舊書攤有本“王年一”簽名的《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斗爭紀要》，買下。其他有王年一簽名的“文革”書，已被先下手者買走了。《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斗爭紀要》是“一月風暴”叢書之一，《工人造反報》編輯部、《一月風暴》編輯部編印，內部發行，大概印刷于1967年上半年。這本書以大事記的形式記錄了1966年6月1日至1967年2月24日上海發生的“文革”大事，重點突出安亭事件、解放日報事件、一月奪權等，雖是一派之言，畢竟史料難得，又是王年一的藏書，有他的簽名批注，好玩。

“八部書外皆狗屁”

這是黃侃先生（字季剛）的名言。他鐘愛的八種典籍是《詩經》《周禮》《左傳》《史記》《漢書》《說文》《廣韻》《文選》。人家有牛的本錢呀。

《歷史的教訓》

美國著名學者杜蘭特夫婦的《歷史的教訓》，不到10萬字，是享譽全球的《世界文明史》（11卷寫了50年）的袖珍版。作者圍繞人類面臨的諸多問題如種族、道德、宗教、戰爭等，以優美而睿智之筆，直抵歷史的深處和現實的痛處。比如他說，戰爭是一個國家的覓食方式；戰爭或沖突是萬物之父；和平只是一種不確定的平衡，只能暗暗公認霸權或勢力均衡來維持。作者試圖把幾千年的歷史經驗教訓濃縮于這本薄薄之書。我讀出，滿篇妙語，皆為警策，有當年讀《烏合之眾》之感。

《毛主席語錄索引》

32開本，2145頁，收入毛澤東語錄數萬條，每條注明出處，1970年3月編印，沒有編者單位，估計是《人民日報》或《解放軍報》為方便快捷編輯校對而編的。這是目前為止收入毛澤東語錄最多的“語錄本”。印量很少，版本罕見。我是在北京潘家園舊書市場得到這本書的。

舊書本里的夾帶

買舊書，常在舊書本中翻出一些夾帶。比如書頁中夾小花小草，不知道書喜歡不喜歡。還夾名片、電影票、門票、發票、明信片、車票、單據、情書、便條，不知道書喜歡不喜歡，反正我喜歡。有次買本舊書，里面夾二十來種1970年前后的糖果包裝紙，印刷精制。還有一次我在潘家園花十元買一本舊書，回家一翻，里面夾兩張林彪題詞郵票。

《地書》

徐冰的這本《地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可謂奇書。奇就奇在100多頁的書沒有一個漢字（若不是有個腰封說明，連作者、出版社、定價都沒有），奇就奇在不是用漢字而是用當下通行的符號“寫”了一部小說。這在中文歷史上是第一次。好玩的書。

《佛教大辭典》

任繼愈主編，收佛教詞條11899條，具有一定的權威性，比許多所謂的大師講座可靠一些，是案頭必備書。我2009年7月11日買到這本書，12日得到消息，任繼愈先生11日逝世，享年93歲。同一天，季羨林逝世。一日之內，中國損失兩位泰斗。嗚呼!丁福保1921年編的《佛學大辭典》也是座重鎮，目前仍有發行。兩本大典可以互補。

《中國歷代童謠輯》

“藍靛廠，四角兒方，宮門口緊對著六郎莊，羅鍋兒橋怎么那么高，香山跑馬好熱鬧，金山銀山萬壽山，皇上求雨黑龍潭?！边@是100多年前的北京兒歌，唱的就是我家門口的地方。我散步時，經過藍靛廠、六郎莊，到頤和園羅鍋兒橋，上萬壽山，有時就哼著這個歌兒?，F在樸素好玩、天籟自鳴的兒歌太少了。這本《中國歷代童謠輯》（高殿石編，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年10月版）收入千余首，我常讀，讀得回歸童心。

《俚俗集》

清人福申編。作者考證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語言、事物、民俗的來源出處，引用經史子集近千種，讀起來有尋根之感。比如“蜻蜓點水”出自杜甫詩，“眼不見為凈”出自《五燈會元》。此書稿成，沒有刊印。1993年書目文獻出版社根據北京圖書館稿本出版，僅印700冊。我是2000年8月從海淀圖書城二酉堂買到這本書的。如今，二酉堂也不知搬遷何處。這本書一直沒有再印。

《古謠諺》

謠諺是來自民間的聲音。我讀古書，每每被其中的謠諺吸引，所以一見《古謠諺》（清人杜文瀾輯），大喜。此書將散落在800多種古書中的3300多首謠諺收于一書。翻開書，從先秦到明代的老百姓就吟唱起來，寓言的，諷刺的，繪事的，罵官的，我聽到了先前的民聲。這些聲音也構成了中華民族的另一種歷史。此書1958年中華書局第1版，2000年1月第3次印刷。

《俗語典》

是胡樸安及親友編纂的專談俗語的辭書，收錄常用俗語數千條，并考證出處。1922年上海廣益書局出版，1983年上海書局影印，如今書店是買不到了?，F在大家都忙躁，誰還肯下功夫編這類書。若現在誰能效仿編本新俗語，必暢銷當代，功在后代。

《諸佛菩薩圣像贊》

中國藏學出版社2009年7月版，根據國家圖書館同名善本刊印。據學者考證，《像贊》作者是三世章嘉若必多吉，成書年代在乾隆時期，共收錄佛像三百六十尊，一像一贊，每贊為六言四句，內容提及尊神的名號、所持法器、身體姿勢、法力功能等，是一部學習佛教的稀見工具書。記得某年遇河南一企業家，他說他請人用老棗木根雕刻眾多佛像，并領我去觀拜。之間數千尊佛像，以各自的姿態，濟濟一堂，令人震撼。我問：刻像可有底本依據？他答沒有。他的大膽更讓我一驚。那年我要見到這本書就好了，可以推薦給他。

《山海經》

黑格爾說：“每一個偉大的民族都有這樣絕對原始的書，來表現全民族的原始精神。”《山海經》就是中華民族的原始的書。書中很多地方讀不太懂，但其中的一些神話故事令我壯氣：夸父之精神，刑天之氣象，精衛之風采，女媧之膽識，等等。故事中的人與物，展現出了中華民族最為本真的英雄氣質和盛大精神。中國文化的那種自由、陽剛、激情和生命創造力的淋漓元氣，在這些故事中得到完美呈現。無名作者在寫這本書時，不以得失勝負取舍，沒有意識形態纏繞，也沒有任何權力痕跡，山河大地，蕓蕓眾生，一派天然，以本來面目呈現?？上覀儗@本書中涉及的大本大源問題研究思考不夠。

《毛澤東兵法》

香港劉濟昆著，1992年3月先在香港出版，又在臺灣發行，同年9月巴蜀書社引進大陸印行，小小流行了一陣子。作者認為：“古有《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以強制弱；今有《毛澤東兵法》四十八計，以弱制強。一切弱小力量要反強權、爭生存、求發展，必須學習毛澤東兵法?！贝藭鴱谋ㄈ胧盅芯棵珴蓶|，獨具新眼。如今看去，四十八計未必準確全面，各計中涉及戰例及論述也未必周全到位。

《禁書目錄》

1524年羅馬教會出版了第一本《禁書目錄》。他們一共出版過四十多本《禁書目錄》。羅馬教廷最后一本《禁書目錄》是1948年版，這本書共有510頁，列有6000多種禁書，其中包括所有宣傳共產主義思想的書籍。1966年，梵蒂岡發布了停止印行《禁書目錄》的通知。以上摘自奈布羅的《話說圖書》（陳行慧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3月版）。利希滕貝格說：“世界上首先應被禁止的一本書就是禁書目錄?！?p>《密宗道場大興善寺》

王維有詩曰：“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其中的“寒梅”不知道是哪一種梅。這些天，大興善寺內那兩株幾百歲的蠟梅正開著。暗香疏影下，還有兩尊唐代石雕的龍頭。友人送我《密宗道場大興善寺》一書。世上之香，唯梅香書香上香為香。

《桃花扇》下酒！

拿起書本，就放不下了。閱讀的盛宴。作者說：此劇是“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實事實人，有憑有據”。說的是明末故事。以侯方域和李香君的定情之物桃花扇為線索，講述改朝換代之際，官人文人武人乃至妓女的種種嘴臉。作者是將《桃花扇》當《春秋》寫呀。故事張弛有度，正滿心快意，忽驚魂悸魄。三觀的宣傳，全藏在人物故事中。滿篇詞曲，乃至那些幫閑幫腔之言，無不精妙。讀它之后再看今日舞之臺，正如劇中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對于偉大漢語來說，《桃花扇》在捧硯，今日的許多影視劇還有晚會，連脫靴也不配，殺人媚人都笨手笨腳……罷罷，萬事無如杯在手，百年幾見月當頭。吾且就《桃花扇》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