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反腐：為改革清障或是權力的游戲？

在沙特王國的石油財富不斷減少之際，沙特王儲采取反腐行動清除對手和精英，其目的何在？陰謀論的魔力就在于，它包含了部分真相，又將紛繁矛盾的事實剪裁得與其所需要的邏輯一致。

2017年11月4日，上位僅4個多月的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王儲（現沙特國王薩勒曼之子）以“反貪”為名突然發起搜捕行動，逮捕超過200位權貴，其中包括11名王子、4位大臣和幾十位知名商人。這些被捕的人中有些人是這位32歲王儲最后的潛在的王位競爭者。這次反腐行動還含有資產掠奪的意味。警察逮捕了阿拉伯世界最富有的10個人中的3個，其中包括因1991年救助花旗集團并對蘋果公司、21世紀福克斯公司投放巨資而廣為人知的億萬富翁阿勒瓦利德·本·塔拉勒。

不久后，沙特開始禁止所有私人飛機在境內起飛，并關閉了所有通往王宮的通道，可能是為了防止嫌疑人逃跑或發生政變。同時，沙特的調查工作還牽涉了鄰國阿聯酋，阿聯酋中央銀行已要求本國金融機構提供19位沙特公民的賬戶、存款、投資、信貸、保險箱等相關資訊。

但這只是不擇手段的權力斗爭嗎？還是為改變一個數十年來拒絕改變的國家，而進行的引人注目的放手一搏的開始？

平地而起的反腐風暴

這波平地而起的反腐風暴始于國王薩勒曼的一則“國王令”，他授權自己的兒子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王儲牽頭成立“最高反腐委員會”，針對2009年吉達市水災事件以及2012年中東呼吸綜合征事件發起貪腐調查，在國王的官方聲明中，涉貪人員被指控為“軟弱的靈魂”，聲明稱“有人將私人利益置于公共利益之上，毫無道德地盜取公共財產，而政府中的腐敗分子正是幫助他們的共犯”。

沙特的貪腐風氣由來已久，賄賂與回扣等現象在這個富有的產油國存在多年，許多官員因此累積大量財富，有些人甚至擁有數十億美元，其中大多存在海外賬戶。這都是沙特人眾所周知的秘密了，只不過多數普通民眾是敢怒不敢言。

2009年，沙特西部最大城市吉達遭遇史上最大暴雨襲擊，城中大規模斷電，死亡人數達120人，引發了大眾對政府財務腐敗和基礎設施失修的大討論。兩年后，積怨已久的吉達人發起了大規模的示威活動，至少有50名示威者被警察逮捕。

同時，沙特人口增長迅速，超過60%的國民年齡在30歲以下，政府必須為他們提供工作，需要撥款資助能帶來就業機會的計劃。但近年來油價下跌導致這個原本躺在油田上數錢的國家財政赤字一路攀升，有心發展公共事業的王室領導人更是感覺捉襟見肘。

這次，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王儲獲得父王的支持，向沙特的權貴們開刀，一來是順應民意，二來也希望把權貴們存在海外賬戶的私人資產充公，為國家建設提供物質支持。根據沙特利雅得商工會的估計，這些資產總額高達8000億美元。

對沙特阿拉伯的王子們和權貴們來說，沙特的這次反腐行動無疑是心驚肉跳的——他們中沒有人預想過，曾經無比高貴的自己，會突然淪落到在五星級酒店會議室打地鋪的境地。

而比打地鋪更慘的，是有可能連命都丟了。

2017年11月7日，不少媒體曝出，沙特阿拉伯已故國王法赫德最小的兒子阿齊茲王子當天因拒捕而發生交火導致身亡。

不過隨后德國《明鏡》周刊網站發布消息稱，沙特阿拉伯政府否認了有關最近有王子在反腐行動中死亡的傳言。政府方面表示，王子仍“活著并且安然無恙”。

就在這個消息傳出不到24小時之前，另一名王子、前王儲穆克林的兒子、阿西爾省副省長曼蘇爾·本·穆克林，在乘坐直升機視察時遭遇空難死亡。

這一假一真兩條新聞，無疑給沙特正在進行的“反腐大戲”，蒙上了重重“宮斗戲”的迷霧。

暗中部署的“反腐大戰”

對很多沙特人來說，從2017年11月4日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實在出乎意料。

外媒報道說，這個“最高反腐委員會”囊括了調查總局局長、國家反腐敗機構主席、監察局局長、總檢察長、安全局局長等大批要害部門高官，有權對腐敗犯罪嫌疑人采取逮捕、禁止出境、調取銀行賬戶、凍結銀行資金等一切必要措施——這比前國王阿卜杜拉時期成立的國家反腐敗機構的權力可要大多了。

薩勒曼在國王令中指出，對于那些利用身份和權力從事侵占國家利益和公共財產的不法分子，“我們要毫不留情予以堅決打擊，不管他是王公貴族、政府高官還是平民百姓，都一視同仁”。

于是，人們在被捕者的名單里看到了這樣一些人物：前國王阿卜杜拉的兒子、國民衛隊司令米特阿卜王子、號稱“中東巴菲特”的沙特首富阿勒瓦利德王子、現任經濟和計劃大臣阿蒂勒。其他被捕者還包括前利雅得省省長圖爾基、前財政大臣阿薩夫、前皇家典禮局局長、前沙特航空公司總裁、前沙特電信公司總裁、前投資總署署長、沙特著名建筑承包商本·拉登集團董事長、中東地區最大媒體集團MBC董事長等一堆權要。

沙特總檢察長穆吉卜表示，逮捕涉腐人員是沙特反腐的“第一階段”，沙特將開啟“至關重要的進程”，根除腐敗。

穆吉卜發表聲明稱，檢方已經搜集大量證據，被捕人員接受了詳細訊問。所有嫌疑人均有辯護權利，案件審理將在適當時機以恰當方式進行。

最高反腐委員會成員邁海森表示，此項調查涉及到重量級的官員和高管，是一個非常困難的任務。他表示，初步調查是在過去的3年中進行的。

導演這出大戲的“一切先生”

與此同時，沙特的阿拉伯電視臺播出了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早前接受專訪時關于反腐敗的言論。他說：“任何貪腐之人都不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掌管最高反腐委員會也是這位年僅32歲的王儲在擴張自己權力方面最新的動作，此前他曾擔任國防部長和國家經濟和發展委員會主席，掌控了沙特的軍權和最高經濟權力。手握重權也讓這位王儲獲得了一個新的稱謂：“Mr.Everything——一切先生”。英國《獨立報》曾不無戲謔地說，在沙特，對一切事務有最終決定權的應該是國王，但現在看來，王儲才是最有權力的那個人。endprint

“80后”王儲，薩勒曼國王與其第三王妃法赫達的長子，在薩勒曼2015年繼位成為沙特國王后政治地位如同坐火箭一般躥升，迅速被納入王位繼承序列，2017年6月21日，原王儲納伊夫被廢黜，正式立穆罕默德為王儲……在這一系列讓人眼花繚亂的政治動作背后，穆罕默德逐漸掌控了沙特的政治、經濟、軍事等多方面的大權。同樣也是在他的推動下，沙特最讓人詬病的宗教警察被劃歸沙特內政部管理，權力大減，也間接削弱了宗教勢力對沙特社會的控制力。

這位年輕王儲也贏得了占沙特人口多數的年輕人的歡迎。路透社報道說，沙特國內的年輕人支持年輕的小薩勒曼成為王儲，認為這對沙特年輕一代具象征性意義，標志著年輕人將在治國中發揮更大作用。據悉，沙特約超過半數人口是年齡低于25歲的年輕人。

分析人士指出，這次強力反腐行動是穆罕默德王儲近年來一系列改革計劃的一部分，這些重大舉措順應時代發展潮流，因此得到廣大民眾的普遍擁護。

打擊誰：有兵、有權、有錢者

《華爾街日報》在一篇報道中稱，過去兩年，默罕默德王儲一直是沙特變革的代言人：從2015年以來，他相繼掌握了國防和經濟大權，在軍事上強調建立沙特自己的國防體系，并出兵打擊也門胡塞武裝；在經濟上提出“2030愿景”計劃，大力推行經濟多元化以擺脫對石油出口的過度依賴，最近還宣布在紅海和亞喀巴灣斥資5000億美元興建新城。

在社會方面，他提出宗教改革計劃，呼吁回歸“溫和的伊斯蘭教”，同時著手提高婦女權利和地位，在短短一個月內，沙特先后賦予女性駕駛權、允許女性觀看體育賽事、允許女校開體育課；在文化生活方面，沙特還成立了娛樂總署，準備重新引入電影院等機構，推進動漫、游戲等新興產業的發展。

毫無疑問，目前穆罕默德王儲正在推動的改革進程，將不可避免地觸及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迫使他們采取行動阻撓改革。

從目前被捕的這些王室成員、官員和富商的構成情況來看，此次反腐行動直指沙特國內的三種人：有兵、有權、有錢者，且這些人多為前朝重臣，是沙特的實權派。

以米特阿卜王子為例，他指揮的沙特國民衛隊是沙特國防軍、警察部隊之外的第三大武裝，且源于部落武裝，專事保護王室；而瓦利德雖然被外界認為是改革派，但是據英國媒體報道，他與穆罕默德之間存在矛盾，還曾在王室會議上威脅將自己的資產全部轉移至國外；至于本·拉登集團董事長巴克爾·本·拉登，他的家族本就是憑借與王室的關系發跡，其間的權錢交易恐怕不可避免。

在逮捕行動之后，代表教權的沙特最高宗教學者委員會對行動表示了支持。沙特財政部也發表聲明指出“反腐行動”將“增加透明度，改善投資環境”。

為改革清障還是權力的游戲？

沙特反腐風暴，已經以中東首富、前任國王之子等“皇親國戚”和一大幫“當朝和前朝重臣”的落馬，以及看似意外的前王儲之子的邊境墜機身亡事件，賺足了各國看客的眼球。最近媒體報道的重點，似乎轉移到了涉案人員的銀行賬戶凍結上——這不免引來一些陰謀論的猜測，典型的說法是：這場反腐風暴的發動是82歲的國王和32歲的王儲蓄謀已久的，是其家族為了壟斷王權而將潛在的政敵提前打倒，為此沙特王室在半年前以高額軍購“收買”了美國政府；新的說法是，這場不合常規的大搜捕是為了“打土豪”充實國庫，以支持越來越看不到盡頭的也門戰爭，正是在這一點上沙特與美國結成了“戰時同盟”。

陰謀論的魔力就在于，它包含了部分真相，又將紛繁矛盾的事實剪裁得與其所需要的邏輯一致。

確實，這種強力打擊實權派的行為，讓此次反腐行動不可避免地被外界解讀出了“宮斗”的意味。畢竟穆罕默德王儲年僅32歲，一直面臨從政經驗不足的指責；其在2015年莽撞地卷入也門和敘利亞危機，也被很多年紀更長的王室成員認為是他軍事指揮能力不足的鐵證；而他近期多點開花的改革措施，特別是針對婦女權益的改革和對沙特立國之本之一的瓦哈比教派的抨擊，更是全面惹怒了沙特國內的保守勢力。

對此，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副所長孫德剛認為，這場反腐風暴表明沙特的改革正進入深水區。穆罕默德王儲一些大刀闊斧的改革舉措在國內尚未完全形成共識，難免遇到既得利益者和保守派勢力的阻礙。

他指出，沙特幾十年來“兄終弟及”式的政治體制導致國內階層和利益集團固化，成為改革的絆腳石。沒有強力反腐的機制和措施，就難以樹立沙特政府和穆罕默德王儲本人的權威，也難以破除國防、經濟和社會綜合改革面臨的體制和機制束縛。

顯然，在沙特王位傳承即將結束多年“兄終弟及”傳統的關鍵時刻，“80后”王儲穆罕默德試圖通過強力反腐而走向全面改革。但這到底是不是坦途，還不得而知。

所以，別管什么陰謀論了，在找出破綻之前，我們不妨就把這次反腐風暴看成是“反腐立威”的權宜之舉吧。它發生在老國王身體不佳、新王儲根基未牢，北邊“伊斯蘭國”將除未除、南邊也門叛亂愈演愈烈之際；無論是打擊政商勾結、鞏固新朝權威，還是根除極端主義、繼續為外戰輸血，都需要一個識民意、有魄力的人站出來，給“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既得利益群體一聲棒喝。

（綜合摘編自《看世界》、搜狐新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