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新慧


年前,乘車從保定軍校廣場經過,迎面一輛三輪車擦肩駛過,車上高高的鐵架上插滿色彩鮮艷的風車。那飛速旋轉、嘎嘎作響的風車把我的目光抻出去老遠,直到它消失在人海車流之中,我才不舍地扭回頭來。
風車并不陌生,我們那兒叫做“風鼓簍”。小時候,常常拿著它滿街筒子瘋跑,歡聲笑語彌散在空中。風車是母親做的,用的是過年寫對子剩下的紅紙,和再普通不過的秫秸(高梁秸)。工藝更簡單,四四方方一小塊紅紙,對角一折,沿對角線剪開,四角往中心折去,用漿糊粘在一起,中間墊上一段一指高的秫秸,用鐵絲或者干脆從掃帚上撅一截竹枝,從中間穿過再插在一根長秫秸上,一個風車便宣告完成。要還嫌費事,就把葶桿(秫秸最上邊一截)破開,取一柞多長,兩端反方向各粘一小方塊紅紙,在葶桿正中間鉆個眼兒,用竹枝插在長秫秸上,拿著一跑,照樣轉得飛快。風車雖然小而簡單,帶來的快樂卻那么多,至今回味無窮。
不見風車近四十年矣。沒想到,在聲光電現代玩具令人眼花繚亂的今天,竟還有人做這小小的玩意兒,且做得那樣精致。那天邂逅一別,多少童年往事一起涌在眼前,趕也趕不散,小小風車轉得我心里再難平靜。一天,偶與一位朋友說起,他哈哈大笑:做風車的叫王新樂,就咱們區陽城鎮劉指揮村人,想見他,我聯系。
于是,一個乍暖還寒的春日,我們走進了王新樂家。小院不甚寬敞,屋里擺設也很簡單,在周圍高房大院的映襯下略顯寒酸。“人們說做風車八輩子窮,一點兒不假,可是,祖宗的手藝不能丟在自己手里……”三十多歲的王新樂,質樸得有些木訥,但對著院里屋里一堆堆的風車半成品和構件,他卻打開了話匣子——
風車,俗稱風車輪、撥棱轉,起源于遠古時代,傳說是姜子牙運用五行八卦之理制成,史稱八卦風輪,在燕趙大地流傳甚廣。王新樂是風車世家,老爺爺王文篇的風車在當地就小有名氣,至今已有100多年。王新樂的爺爺王樂勉很小跟著父親學做風車,后來成為遠近聞名的風車王。1934年,爺爺帶著奶奶和兩歲的父親闖關東,因做風車常去買牛羊內臟,結識了當地一個屠戶,屠戶拜爺爺為師學藝,兩家人其樂融融。1947年,爺爺帶全家回到關里,在北京定居三年,仍以做風車為生。1950年,舉家回到清苑,爺爺繼續做風車。此時,王新樂的父親已經18歲,又離家回到東北,在窯上做師傅,燒窯時捏些小鼓腔一起燒,空閑的時候做風車,換錢貼補家用。1960年,父親王速帶著全家回歸故里,以買賣牛羊肉為生,只在逢年過節時才做風車去賣。王新樂1981年出生,從小看著父親做風車,自己也經常做一些來玩。十幾年前,年事已高的父親,再做風車有點力不從心。已經結婚的王新樂,眼看祖上的手藝要失傳,幾番考慮,關閉了縣城的家電維修部,回家接手父親的小作坊。
王新樂領我們來到西跨院,三間老房是他和父親當年的風車制作室,墻上、桌上甚至地上還掛著、散放著一些工具和半成品。雖然蒙著一層灰塵,風車的顏色也不再鮮艷,但我們清晰感到,王新樂對它們滿含著深情,說起風車,仿佛是在講述自己心愛的孩子。
傳統風車由風輪、框架、小鼓三部分組成。最早,風輪用硬紙片或“夾紙”(三層棉布抹成)做四角風輪;框架用鐵絲、細線捆綁小木棒、荊條而成;鼓腔是粘土小鼓做成,鼓面一般用牛皮紙。王家制作傳統風車,并不墨守舊法,而是隨著時代進步,在用料、樣式、工藝上大膽創新。王新樂的老爺爺在不響的風車上加裝小鼓,使它變成有聲玩具;爺爺用動物內臟薄膜替代牛皮紙做鼓面,聲音更加清脆;父親則用彩條做成圓輪風車。王新樂從小腦瓜靈,愛琢磨,利用學到的幾何學、動力學等原理,對祖上傳下的風車制作技藝不斷改進——他用塑料紙、彩條等做風輪;往燒制鼓腔的粘土里添加氧化銅等,克服易碎的毛病;把廢棄鍋爐改成鐵爐,代替原先燒制鼓腔的土窯,省去不少麻煩;框架也不再用荊條,而是自己設計樣式,定制環保的彩色塑料成品,省時省力又美觀結實;四角風輪單一,他發展成八角風輪,還把過去單個的風車,發展成單鼓型、雙鼓型、三鼓型、多鼓型、組匯型。王新樂的風車式樣漂亮、結實耐用,聲音清脆悅耳,并且可拆卸折疊,便于包裝運輸。2012年,王新樂的風車制作技藝,榮獲國家知識產權局頒發的《實用新型專利證書》。
2010年以來,王新樂先后投資近15萬元,購買壓花機、注塑模具、各種材料,并參加各級非遺項目展示……這筆不小的經濟負擔,讓本不富裕的王家難以承受。幸好妻子理解支持,沒錢了,夫妻二人就出去打工,掙來錢接著再干,在風車制作的路上始終沒有停步。2012年國慶節期間,王新樂組裝了一面風車墻,在清苑公園和保定軍校廣場展出,立即引起轟動。風車墻長96米,象征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有1300多個風車,代表13億中國人民;風車迎風轉動,小鼓嘎嘎作響,寓意人們敲鑼打鼓歡慶祖國生日。風車墻堪稱世界之最。一石激起千層浪,省市媒體爭相報道,王新樂遠近聞名,被稱為“風車哥”。就在這一年,王新樂成為區級非遺“傳統風車制作技藝”的傳承人;2013年,這一技藝又入選保定市第四批非遺名錄。
年前,王新樂的父親去世了。說到這兒,他臉色有些凝重:“臨終父親還拉著我的手,我知道,他是怕我把風車手藝丟了……父親那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