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扇
小時候在鄉下看戲,看到臺上的演員無論生、旦、凈、丑,幾乎總是手不離扇,很是費解。后來看了一些戲劇知識,才知道戲劇舞臺上那曾經使我疑惑了多年的“手不離扇”,原來是表演藝術中不可缺少的功夫,且還有個專用名稱:扇子功。也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了對扇子這種中國傳統文化的更深入的了解,中國的戲曲舞臺上,竟然不僅有折扇、羽扇、竹扇、團扇、鵝毛扇、芭蕉扇、陰陽扇、龍鳳掌扇等品種繁多的扇子,還知道了扇子竟然還是塑造舞臺形象、渲染舞臺表演藝術的重要道具。
在舞臺上,演員手中扇子的運用都是很講究很具章法的,因為那“扇子功”中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歷代的人們生活特征的藝術再現。緣于此,在戲曲藝術中,扇子的運用還流傳著“文扇胸、武扇肚、僧扇袖、道扇領、女扇鬢”的說法。
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就把戲曲舞臺中的扇子功表演到了令人稱絕的地步。他在表演《晴雯撕扇》時,總要在登臺前親手畫一幅扇面,裝上扇骨,帶到臺上去,在表演中再將這把扇子撕掉。表演時,他借助撕扇這一舞臺動作,將晴雯的抗爭心理和哀痛悲傷的心情刻畫得入木三分;他在表演《貴妃醉酒》時,同時運用扇功絕技細致逼真地刻畫了楊貴妃的醉態和隱藏在醉態中的復雜心態。
在今人眼里,扇子的功能已逐漸被越來越精致的風扇、空調等現代化電器所替代。這是時代的進步,也是現代文明對傳統文化的挑戰。但是,扇子作為一種傳統工藝,其文化的底蘊卻是任何除熱驅暑的現代工具都不可分割不可取代的。
其實,扇子這種特殊的工藝最早并非納涼之物,而是歷代王公貴族車輦上和歷代帝王以示威儀的一種儀仗裝飾品。直到漢代,扇子才演化成王公貴族和平民百姓都熱衷的納涼驅暑必備物。“從龍順雨,以扇逐暑”。關于這一點,《春秋》已記載。
扇子由最早的飾物演化為民間實用物之后,其工藝和品種也隨著歷史的風云變幻無窮。
在扇類中,杭州的黑紙扇可謂扇中一絕,它不僅柔軟輕曼,工藝精湛,且既可扇風驅熱,又可遮陽擋雨;四川自貢的桃形龔扇,扇面雖由細竹絲編織而成,可畫面上的圖案和色彩卻能隨著光線的強弱而變幻,若細絹織就,柔滑細膩;還有廣東肇慶的牛骨扇,福建的蒲扇、紙扇,江蘇的綢扇、昭京扇,浙江紹興的全棕折扇,山東的麥秸扇……這些各具特色、各見匠藝的扇子,無不凝聚著一個地方的地域風情和文化特質。
扇子自漢代開始逐漸疏離貴族后,很快便以一種特定的文化載體的形式盛行于世,并以其大雅大俗的風格吸引了一大批文人雅士。據《歷代名畫記》載,在扇面上題詩作畫最初始于漢魏。一次,楊修在為曹操畫扇畫時,不慎將一滴濃墨滴在扇上。睿智聰慧的楊修靈機一動,干脆將這滴濃墨畫成了一只蒼蠅,以至于曹操見了居然將畫上的蒼蠅視為真物去拍擊,當他明白扇面之物的真偽后,不僅沒責怪楊修,反而大贊楊修的畫藝。到了宋代和唐代,扇面上題畫題詩之風開始進入鼎盛時期,宋代詞人陸游就題有如此詩句:“吳中近事君知否,團扇家家畫放翁。”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捕流螢”。唐代詩人杜牧這兩句精妙的吟唱,使一個手執輕羅扇在屋門前捕捉螢火蟲的少女,從唐代那個微寒的秋夜一直走到今天,而且將繼續走下去,走入我們無盡的文化視野。明代大才子唐伯虎更在扇面上傾盡了其風流才情。在唐伯虎的《秋風執扇圖》中,他描繪了一個清雅的仕女手執一把團扇,站在初秋的一片坡地上,眺望著前方,滿臉的愁緒。在這幅畫的左上方,唐伯虎還題了一首詩:“秋來紈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這個多才多藝的唐伯虎,隨著他靈魂里那把用檀香木精制的檀香扇的輕搖慢舞,那一陣陣清香的文風不知傾倒了多少后人。
話硯
讀小學的時候,老師要我們學寫毛筆字。那時,父親就從我家的老式衣柜里拿出一方石硯,并買來一根墨。于是我就用那方我當時根本就不能明了其中的文化意味的石硯,將墨磨得濃濃的,開始書寫我歪歪扭扭的少年人生。
后來,父親告訴我,那方石硯是我祖父用過的。我那位生于清朝末年的祖父讀了大半輩子書,用這塊石硯磨了大半輩子的墨,寫了大半輩子的詩文聯對,可最終除了留下這方石硯外,什么也沒留給后輩。而就是這塊石硯,也沒有在作為后輩的父親和我身上泛起任何余波,它僅僅充當了我當時用作磨墨的一件工具而已。我用它磨墨亂涂亂畫著我的少年時光,然后,就在不知哪一天將它丟失了。二十余年后,我到了遙遠的北方的一座古城開始艱難的求學,在求學之際,我和幾位自以為有幾分靈性的同學幾乎跑遍了陜西境內的歷史古跡。在西安東郊半坡村,我了解到這里是原始社會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遺址,在這個蘊藏著古老的原始文化的村落里,曾出土過一種彩繪時期用以磨墨配制顏料的石盤,石盤上的研磨殘痕和殘存的顏料,似乎讓人看到了六千多年前那個遙遠的年代的文化云煙。期間,一位同學還邀我去他的家鄉寶雞領略了北首嶺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遺址。在這塊文化寶地,我再一次看到了用于研磨顏料的石盤。爾后游覽名揚中外的歷史勝景臨潼,我又在導游小姐的講解中得知臨潼姜寨也是一處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遺址,在這個遺址被發掘時,這里又出土了一塊石硯。
在解讀了石硯的悠遠歷史和其蘊含的文化背景之后,我突然覺得祖父遺留下來的那方石硯是那樣的珍貴,盡管那也許是一方很普通的石硯,但它的存在卻為我的家族增添了一種文化色彩。想到它對于我的家族那種文化的象征意味,被我早在少年的時候就丟失了,而且再也找不回來,我突然就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失落感。
從此,便從石硯上去尋找文化之源,尋找漢字的古幽與芳香。
從此,我陸續看到了一個異彩紛呈的石硯世界。石硯,這種由天然石料雕琢而成的文化工具,竟然演繹了那么多的文化趣話:主產于安徽歙州境內黃山支脈一帶的歙硯早在唐朝初期就被當時的文人學士視為書室必備之物。作為石硯珍品、名品的端硯,早在宋代就成了皇家貢品,采湖南瀏陽東部永和鎮大溪河的菊花石雕琢而成的菊花石硯,因石料中含有或妍然怒放、或含苞待放的菊花,在清朝竟被視為稀世珍寶。
更因了許多名硯上鐫刻著歷代名家的銘文,那種文化底蘊和歷史意味便顯得更加濃郁淵深。蘇東坡就在一方他所鐘愛的石硯上抒下如是銘文:“我生無田食破硯,爾來硯枯磨不出。”正因了石硯造型的精巧、奇異和銘文的精妙、奇趣,歷代的許多文人便紛紛將石硯作為珍品收藏。南唐后主李煜,古代書法家柳公權、黃庭堅、歐陽修等無一不收藏和玩賞各種石硯。尤其令人稱奇的是,在浙江永嘉縣,有一個叫蒼坡村的村莊,整個村子竟然是由“文房四寶”構筑而成。村中的一條長街象征著一支巨大的“毛筆”,并將其命名為“筆街”,在這條街的南面有兩口方形大水池,這便是用以磨墨的巨大“石硯”了;在這兩口水池之間,置有一條長達5米多的青灰條石,此條石便為“墨”;而用鵝卵石壘砌的院墻,看上去,儼然就成了一張舒展的“紙”。再加上這個村子的所有屋舍都是宋代建筑格調,因而就使其顯得更具一種悠遠的文化遺韻了。
硯之于我,雖然既不收藏也不賞玩,可是,因了它歷史上的那種文化浸潤,我對它便倍感神圣。
一塊石硯,其實就是一個民族的文化最溫馨的屋宇,在那段悠長的歷史中,所有的漢字都是從這間精美的屋宇里走出來的。
話蝶
在一本學術刊物上,我讀到了一篇談外國專家研究蝴蝶的文章。文中記載,英國人早在120年前就開始采集和研究蝴蝶了,而中國卻是在上世紀80年代末才開始從學術的角度對蝴蝶這一自然界美麗絕倫的精靈予以關注。
后來,我的一位讀生物學研究生的朋友又向我展示了蝴蝶王國種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奇特風采。他說,目前世界上發現的蝴蝶品種已有17800多個,其中,有些蝴蝶的形狀和色彩簡直千奇百怪。有種叫地圖蝶的蝴蝶,當它展開翅膀時,它兩翅上的花紋和線條委實就是一幅袖珍地圖;還有一種蝴蝶,其雙翼上不僅有26個英文字母,還有從1到10的10個阿拉伯數字。而一種叫枯葉蝶的蝴蝶,它雖不引人注目,卻也有其獨到之處,這種蝴蝶的形狀看起來儼然就是一片干枯的樹葉,它潛伏在落葉上,簡直可同枯葉亂真,不特別細心的人根本無法分辨它,因此它很難被人捕捉到。而當它展翅飛翔時,其雙翅的造型又很耐人尋味。另外,還有生活在亞馬遜河一帶金光閃閃的大閃蝶,南美洲的貓頭鷹蝶、雛鷹護珠蝶,以及在我國素有國蝶之稱的寬尾鳳蝶,西雙版納熱帶雨林的云南麗蛺蝶,天山雪域的紅星絹蝶。尤其是屬鳳蝶科的陰陽蝶,我國至今才發現唯一的一只,真可謂蝴蝶世界的稀世珍品了。
其實,我于蝴蝶的鐘愛實屬偶然,緣于我曾采訪過的一對與蝴蝶有著不解之緣的年輕夫婦。這對夫婦來自屈原的故鄉汩羅,雖然生長在地地道道的鄉村,雖然很貧窮,但他們卻擁有人間最美麗的財富。自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他們每年都要打半年工,然后再用打工的錢奔波于全國任何一處盛產蝴蝶的地方,采集各種珍稀蝴蝶。在云南,他們穿越西雙版納原始森林,來到密林外的一座大水庫邊。在這里,他們看到了數萬只不同色彩不同種類的蝴蝶在水庫大壩和水庫四周翩翩起舞的壯麗景觀。在這里,他們采集到了全國唯此才有的著名蝶種巴黎翠鳳蝶和碧鳳蝶。
在海拔7556米、終年積雪的四川貢嘎山原始森林,這對年輕夫婦再一次走進了壯美的蝴蝶世界。在這里,他們捕到了國家珍稀蝶種中的三尾鳳蝶、二尾鳳蝶和絹蝶。在瀾滄江,他們無畏蟒蛇的出沒,終于在一條小溪邊采集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珍稀蝶品金裳鳳蝶。
為采集蝴蝶標本,這對夫婦歷盡了各種苦難和酸辛,但是,在桂林,當一位外國游客愿出3萬美金買下他們的蝴蝶標本時,他們卻毅然拒絕了。因為,蝴蝶這種美麗絕倫的精靈,已經在他們的心靈里積淀成一種無比圣潔、無比芬芳的文化情懷,這種文化是無法用金錢來權衡的。
只是,這么多年我跟這對愛蝶如命的夫妻沒有了任何聯系,也就再也無法知曉,他們對千姿萬態的蝴蝶是否依然情有獨鐘?
(凌鷹,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湖南文學》《芙蓉》《作品》《人民文學》《散文》等刊。已出版文集《放牧流水》《巨輪的遠影》《蔚藍天空上十八朵云彩》《美麗瀟湘·山水卷》《美麗瀟湘·文物卷》。)
插圖:范洪亮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