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們

周凌寒

寒風吹徹，帶走了樹的一襲華衣，平添了些許哀愁。時光易逝，不知何時我們將成為他們。

望著滿桌豐盛卻不張揚的農家菜，又聞著廚房里彌散出的油煙味，再想著我們以往如風卷殘云般掃蕩后匆匆離去的樣子，我鼻頭莫名一酸。瞧著爺爺奶奶蒼老質樸的臉上洋溢的笑容，聽著他們不停地說“多吃一點、多吃一點……”我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平淡地跟上 “你們也吃”。可是他們夾著的雞腿、大蝦又放進了我的碗里……

如此，我忍不住哀傷而憤怒。就像每每接外婆的電話。她總是自顧自地大聲嚷著：“我這里有剛挖出來的山芋，還有那個紅柚，可貴了，還有，還有隔壁張阿姨送給我的彌猴桃，我都要給你送過來……”我和媽媽總是反復地說著“你留著自己吃，我們都有。”我們總是強調下次別送來了。但這些話，她向來只是右耳朵進左耳朵出，她每次只喜歡聽見“我想吃”或“妹妹要吃”。她的一塊小田里種著我愛吃的豆苗、玉米、紫薯，她的腦子里裝滿了我喜歡的橘子、韮菜蝦肉餃、糖醋排骨。有時，我真不明白，為什么外婆給我送吃的總是那么執著。她這樣的執著有時會惱著我。那次我就在電話里很自然地撒謊：“媽媽出去了，我找不到鑰匙開門，你別送來了。”那次媽媽從小區門衛拎回了好多外婆送來的食物。我一下子陷在長久的無語中。

有好些時候，我清晰地看見自己在有意逃避爺爺奶奶殷勤的款待，在刻意淡漠外婆電話那頭熱情而絮叨的問候。他們愈熱切我似乎愈難受，甚至還有憤怒，我很想替他們質問下他們自己：為何如此熱切地期待他們？難道忙半天只為留他們一刻？難道雞鴨魚肉只能給他們吃？難道省下的錢就為了買小的喜歡的食物？…….

我真的有些不明白。

看見路邊跳躍的學生，身后跟著背著書包步履蹣跚的“老小孩”，我的心驟縮，前面的陽光機智，后面的佝僂無力;前邊的一身亮麗，后面的灰衣黑褲。我似乎曾經也是這樣。心疼、憤怒、慚愧，在心中翻滾，攪得我心慌。

曾經，我瞧不起鄰居家的老大爺在垃圾桶邊翻找塑料瓶、紙盒，他的孫女跟我一樣，也繞著她爺爺走;我深深鄙視老是向我奶奶訴說怕死的阿婆，我自認為自己不畏死亡;我也不愿理會老是用方言問我的無知的奶奶……但就是他們，就這樣一直無怨無悔地站在我們身后，任勞任怨。不知不覺中，我們會自然而然地認為活是他們的，但卻不太在意他們想要什么。卻不知，在時光的河流中，我們終會成為他們。因為他們也曾是我們。

他們曾是愛美的小姑娘，英俊的小伙子。只是時光帶走了他們的年華，容顏，也給了他們所愛之人。他們不求什么，只求我們平安幸福。

風過，徒留枯老的枝干，護著常青的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