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魘

迂腐生

1.爆炸

烈酒入喉，曹藎忱臉頰開始發紅，酒酣耳熱。

鄰座的馮煥搭住他的肩膀，拿酒杯的手有些發抖：“忱哥呀，你就不該捅這馬蜂窩，你和郭陽較什么勁兒？他要是不記仇，我頭割了給你當球踢，你信不信？”

馮煥口中的郭陽是曹藎忱檢察院的前輩，他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一周前，因為一起案件，兩人鬧得不太愉快。曹藎忱想說什么，手機鈴聲卻響了，他接起電話：“喂……對。好的，謝謝，一會兒見。”他順手把手機揣進兜里。

姜爍燁撞撞曹藎忱的胳臂：“喲，我怎么聽電話里是個女的。”曹藎忱笑道：“快遞員。”

“又讓李敏給你送材料呢？”馮煥笑道，“是那個假釋人員的材料？”

“不是他的還有誰？”曹藎忱點頭，“不說他了。”

正在眾人舉杯之際，包廂里忽然傳來“轟”的一聲炸響，緊接著是一個女人絕望沙啞的慘叫，從墻邊眾人放包的柜子里傳出來。

坐在柜子旁的姜爍燁拉開柜子，磁帶在一個老式復讀機中轉動。“救命啊！我不想死！”女人的哭喊聲中夾雜著許多人的尖叫聲，以及重物倒塌的聲音。漫長的一分鐘后，磁帶“咔”的一聲停了。包廂歸于沉寂，三人面面相覷，馮煥擠出一聲干癟的笑：“你們誰的主意，這也太損了！”

三人臉色煞白。“這不是電影院爆炸的那段視頻嗎？”姜爍燁嗓音顫抖地說。他話音未落，包廂外忽然白光一閃，只聽“轟隆”幾聲悶響，包廂外沖出一股熱浪，裹著烈焰撞碎玻璃窗，包廂燈“啪”地熄滅，柜子桌椅轟然倒地，空氣中煙塵滾滾……

大火包裹飯店，被困飯店的人如困獸般往外沖。包廂走廊兩處墻面倒塌，將包廂兩端出口堵死。走廊里黑煙滾滾，大火沿通道舔舐墻壁，濃煙直往包廂里灌。

“快滅火！”曹藎忱漲紅了臉大聲吼。僅有的滅火器這時派上用場，曹藎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窗簾上的最后一簇火化作一縷黑煙時，他癱坐在地。

3個包廂，20人被困，1人當場死亡，6人受傷，包括這次宴請曹藎忱的老友姜爍燁。一般的恐怖襲擊以人為目標，往往發生在鬧市或者人口集中的街區。這次炸點卻位于走廊兩端，這不合常理。

馮煥把曹藎忱拉到一邊，攤開手，一截指針躺在手心，兇手使用的是定時炸彈。他們互相看了看，想法一致，兇手故意炸毀走廊通道，很可能是要將三個包廂的人困在爆炸現場。而方才包廂中的錄音，很可能正是這場爆炸發生的原因。既然如此，這里還會有事發生。

馮煥努努嘴：“忱哥，你說這個人在咱們中間嗎？他想搞什么？又是誰？”

曹藎忱想了想，今晚他們來的時候，兩邊包廂還沒有人，也就是說，除了服務員，沒有人知道他們倆認識，他和馮煥不能同時在明，需要有一個人作為“偵探”吸引注意力，另一人則混入人群。

“甕中捉鱉。”他說。

2.火災

曹藎忱本想自己在明，但馮煥帶著警官證，足以取信于人。曹藎忱囑咐馮煥小心后，走到走廊另一頭，混在人群中觀察在場者的反應。

爆炸發生前，包廂里那段錄音是一個信號。

四個月前，城南瑞鑫廣場電影院發生爆炸，兇手在電影院南北出入口放置自制炸藥，將通道炸毀，爆炸引起火災，電影院被大火包圍，100多人被困火場，傷亡過半。

兇犯制造爆炸之后并沒有急于逃離現場，而是在電影院對面大樓，錄下大火慘狀發布到網上。正是通過調查發布錄像的賬號，警方逮捕了嫌疑人駱曉。駱曉是采石場負責爆破的員工，欠了瑞鑫廣場老板王達隆債務無力償還，被王達隆幾次暴力追繳，于是心懷恨意，蓄意報復。方才包廂中的錄音正是電影院爆炸火災現場的那段。

案子怪就怪在，案發后，警方核查被害人身份時，其中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坐在座位上被燒成了焦尸，而這兩具尸體至今身份未明。火災現場視頻流傳到網上后，更有網友從視頻2分59秒時，發現電影院二樓窗戶上出現了一張模糊扭曲的女人臉。網上一度盛傳，電影院火災是有鬼魂作祟，駱曉只是被鬼迷了心竅。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網上還盛傳，電影院爆炸起火和王達隆的發家史有關。王達隆拋棄妻子，才爬到現在的位置。甚至有人說，電影院那兩具尸體是當年被王達隆放火燒死的妻兒。

圖片曹藎忱看過，他不信鬼神之說，窗戶上模糊的影像只是煙熏的巧合而已。駱曉被關在看守所，案子已經移交到檢察院，由郭陽主辦，庭審駱曉忽然翻供，稱是受王達隆指使。據駱曉指控，王達隆欠下大筆債務，因此雇傭他炸電影院，騙取保險金。駱曉在說謊，在這一點上，曹藎忱與郭陽本來看法一致，但有關爆炸案的那段視頻，王達隆的確有涉嫌散布謠言的嫌疑。曹藎忱主張調查，而郭陽則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兩人因此起了沖突。

突然，一陣叫聲打破了曹藎忱的沉思，他抬眼望去，一個受傷的瘋老太忽然坐起發狂：“30年前也是這樣！我們出不去了！我們都得到下面陪她！”

“大娘，你說什么？”許多人圍過去，恐懼地看著老太太。

“這座大樓以前是工廠宿舍，30年前的一天夜里，一個女人和她的兒子被出軌的老公鎖在房里放火燒死了！”老婦人瞪著渾濁的眼珠，“被火燒死的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哇！那聲音……我現在都忘不了。可那天殺的不承認放火，老婆孩子就這么被他害死了！我女兒和外孫就這么被他害死啦！”

“這說的是王達隆嗎？大娘，您是王達隆的岳母？”

“30年前那個燒死的女人真是王達隆的老婆？”

大家議論紛紛，若是平時，沒人會相信這無稽之談，但身處險境，即使再匪夷所思，也變得容易接受了。

馮煥打斷眾人的談話：“就算30年前真的有一個女人在大火中被燒死，咱們這里不是工廠原址嗎？電影院又怎么會起火？大家不要被這些鬼神之說亂了心智！相信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endprint

馮煥的話起了作用，雖有人小聲議論，但最后都回到自己的位置。曹藎忱卻注意到，3號包廂一名裝束光鮮的中年男人此時忽然變得惴惴不安。他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王總，您喝點水。”中年男人身邊有人說。

“王達隆我要殺了你！”突然，一個瘦個青年從地上彈起，向中年男人撲過去！曹藎忱一驚，全身一震，如夢初醒，這個中年男人正是瑞鑫廣場老總王達隆！

3.猜疑

王達隆身邊的人見勢不妙，站起來擋在他面前，一人一腳將瘦子踹倒在地。

“都住手！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馮煥怒道，拉開幾人。

瘦子從地上爬起來，不知從哪兒抓了一把餐刀，徑直沖向王達隆。馮煥已經來不及阻止，曹藎忱沖上去往左邊一閃，躲開尖刀，一拳砸在對方后心，瘦子往前一撲，當場倒地，馮煥趕忙上前幫著將人按住。

“駱峰你想殺我！警察同志，你們剛才都看見了，這小子要拿刀殺我！你們可得為我作證！”王達隆咆哮道，“你和你哥都是一路貨色！這場爆炸是不是你搞的？”

人群受他鼓動，十分憤怒，向駱峰圍過去。曹藎忱從桌上拿起一疊盤子，啪地往地上一摔：“都住手！你們好好想想，炸藥有定時裝置，如果炸藥真是他放的，他為什么不直接炸死王達隆？”他一把揪住王達隆的衣領，吼道，“王達隆，你煽動大家大打出手，你想干什么？謀殺嗎？”

王達隆不敢回話，圍住駱峰的人也不敢動作。

“你……你流血啦？”駱峰倒抽了一口冷氣。

馮煥腹部插著駱峰用過的那把餐刀，腰上暗紅色一片，而他自己還不自知。他的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地。見傷了警察，眾人避瘟疫一樣躲開。

馮煥的傷并無大礙，硝銨炸藥爆炸后的氣味，讓人鼻孔喉嚨十分不舒服，從磚縫里冒出來的煙不斷侵蝕著不大的空間，同時也侵蝕著人們愈發恐懼的內心。

曹藎忱重新整理思緒，他向服務員求證，王達隆定了今晚7點半的3號包廂；駱峰被神秘男人約來1號包廂，時間是8點；姜爍燁則定了6點半的2號包廂。走廊隔音并不好，倘若駱峰先來，他聽見王達隆的聲音，8點就會發生沖突。而爆炸在8點半。換句話說，他們這三撥人，任何一撥來的時間不對，都不會是現在的局面。這個兇手能夠掌控他們何時來飯店，若非真有鬼魂作祟，讓他們鬼使神差地聚到一起，便是有人做了手腳。

這樣看來，兇手想要被困的王達隆與駱峰互相殘殺，他與王、駱有仇，策劃這場爆炸的極有可能是電影院爆炸案被害人或者他們的親屬！曹藎忱的看法似乎被人洞悉，被困的飯店主管突然對著服務生尖叫：“小姚，難道是你！”

被困的柜臺主管因為王達隆他們點的菜里有頭發，被王達隆等人叫到包廂。主管是一名40歲左右的中年婦女，那名服務生則很年輕，戴著一副眼鏡，像是大學生，十分憔悴，魂不守舍。

“他爸媽在電影院被駱曉炸死了！是他！一定是他干的！他為了替父母報仇！”主管尖銳的聲音十分刺耳，“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要不是我可憐你，看在郭檢察官的面上怎么可能收留你！沒想到你這沒安好心的東西竟然害我們！”

“不是我……不是我……”小姚低著頭，躲在曹藎忱身后，一個勁兒地重復這句話。

難道小姚在這家飯店打工，也在兇手的謀劃之內？

4.真兇

一個壯漢揪住曹藎忱的雙肩，將他往墻上撞。曹藎忱趁機扭住他的手，順勢把他甩了出去，壯漢猛地撞上包廂里一個鎖著的柜子。柜門裂開，柜里一長一短兩具焦尸蜷縮在一起，女尸緊緊摟著自己的孩子，嘴巴大張，像是在向誰呼救。

“啊！”所有人趕忙退后。

“我早就告訴你們了，那是慶紅在報復！她們母子倆就是被王達隆害死的！”瘋老太太看見焦尸一下發了瘋，“慶紅就是要讓你們互相殘殺，這樣就能去陪她了！哈哈哈！”

“跪下！向你老婆賠罪！快！”王達隆被眾人按住跪下，按住他的人里頭包括了他的親信。

王達隆不敢看尸體，跪地苦苦求饒：“大家聽我說！電影院鬧鬼的事是我為了炒作找人PS的！根本就沒有什么女鬼！”

王達隆的話揭開了曹藎忱的疑問，他想說什么，忽然注意到包廂里墻角的椅子，一個念頭在他頭腦中一閃而過。他悄悄退到走廊，找到蘇醒的馮煥。

王達隆被逼著給女尸磕頭，忽然，他發現兩具尸體中間夾著什么東西——竟是炸藥！他左手掏出打火機，叫道：“都退后！不然咱們誰也別想活！”

在場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那個炸藥是兇手故意放在兩具尸體之間的，被逼到窮途末路的王達隆終究會不顧一切，鋌而走險。

曹藎忱沖進包廂大聲吼道：“都住手！我知道兇手是什么人！”他擠進人群。

“王達隆，你今晚請的人有一個人沒來，是誰？”曹藎忱冷冷地道，“這個人能決定你們今晚的飯局是什么時候，也對我的活動時間了如指掌，他根本不需要在預訂上做手腳。至于駱峰，他一個電話就能約來。介紹小姚來這里打工的人是他，對電影院爆炸案中駱曉作案手法一清二楚的人也是他，最后，對我恨之入骨的人也是他——郭檢察官，對吧？”

王達隆不吱聲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長噓一口氣后突然想到什么：“可郭檢察官拒絕了。”

“他并不需要在場，被他聚集到這里的都是有矛盾的人，即使他什么也不做，這里照樣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各位，這是有人為了報復我設的圈套，請諸位不要上當，充當了兇手的幫兇。王達隆，不要犯傻，這件事和你沒關系。”他的話有讓人安心的功效，王達隆乖乖地放下了炸藥。

眾人長噓了一口氣，真相大白，以為終得安全，卻見曹藎忱將炸藥交給門口的馮煥，三兩步奔到走廊盡頭的洗手間，用力踹門，躲在洗手間的人四仰八叉地摔進隔間。曹藎忱一步過去，一把將人抓了起來。

“曹藎忱你……剛才那番話是說給我聽的？”

“你說呢？郭陽的確是小肚雞腸，但他好歹是人民檢察官，不接受吃請，依法辦案他是不輸給任何人的。”曹藎忱笑著說，“各位，這個人才是策劃一切的兇手！”endprint

被抓男人雖然面色慘白，但馮煥記得那雙陰險猥瑣的眼睛。這男人名叫石光耀，是名初中化學老師，涉嫌謀殺。當年曹藎忱從詢問筆錄中看出破綻，發現這家伙還有另外兩起強奸案，石光耀因此恨曹藎忱入骨。

“石光耀，你可以呀！剛假釋，又犯我們手里！里面的尸體是什么人？”馮煥問。

石光耀滿眼通紅，像只被激怒的猛獸：“那是我的老婆孩子！”

5.再次爆炸

石光耀服刑13年后假釋回家，發現老婆帶著孩子跑了，他氣急敗壞，找了兩個人一起把他們抓了回來。他兩人拳打腳踢，不承想失手打死了孩子。老婆要和他拼命，他一氣之下，用斧頭砍死了老婆。

他變得一無所有、血債累累，他將這一切都歸咎于曹藎忱。恰巧這時，電影院爆炸案件駱曉翻供，聲稱是王達隆指使他殺人。

躲在幕后的他比曹藎忱等人更快弄明白這其中的迷霧：駱曉知道自己死罪難免，為了多活一天所以反咬王達隆一口；而王達隆則為了生意惡意炒作。他知道郭陽幫小姚在這家飯店找了個服務生的工作，而姜爍燁又是飯店常客，只需要確定曹藎忱與姜爍燁聚會的時間。為了嫁禍郭陽，他便悄悄以郭陽名義，定下飯局，然后混在賓客中，領來瘋老太，又設計騙來主管和小姚，這樣一出自相殘殺的好戲便開場了。

“走。”曹藎忱押著石光耀走出洗手間，沒想到經過馮煥身邊時，他忽然猛撞馮煥傷口，奪下他手中的炸藥，一頭沖進3號包廂。

“都別動！”石光耀拿著炸彈和打火機，瘋狂大笑道，“曹藎忱，你很聰明。你方才對郭陽的指控義正詞嚴，有理有據，堪稱完美。可是不巧，我錄音了，裹起來，沖進了下水道。我們被炸得尸骨無存，你說警察如果找到那段錄音，他們會懷疑誰？”

電光石火之間，引線被石光耀引燃……

6.道高一丈

窗外的光線有些刺眼，曹藎忱費了些時間，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在這里。爆炸的那一刻，他想到了外面的李敏，他的希望只剩下她。他留下的線索不能被破壞，并且李敏能夠看懂。千鈞一發之際，曹藎忱靈機一動，隨手把地上一頂帽子緊握在手里。

“師兄你不厚道呀，大難臨頭還不忘黑我一把。”探病的李敏一臉埋怨。曹藎忱和同事忍不住笑。

原來，李敏在學校時，參加當時由曹藎忱組織的一次年級聯誼，她暗戀一名學長，卻記錯了人家的名字，張冠李戴，錯把表白信寫給了曹藎忱。

也多虧李敏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留了個心眼，覺得曹藎忱此舉頗有深意，而她給曹藎忱送的正是石光耀的材料，這才沒有讓石光耀陰謀得逞。

那瘋老太太，曹藎忱后來才知道，在30年前的那場大火中不幸身亡的是她的女兒和外孫，她不同意女兒嫁給一個名叫王大龍的男人，把女兒鎖在屋里，沒想到宿舍失火。老太太不堪打擊，因此變得神志不清，認為是那個男人害死了女兒和外孫。飯店爆炸那天，大火的刺激讓她發瘋，認為王達隆便是當年的那個男人。至于電影院那兩具母子的尸體，被安置在郊外公墓，最終也沒有人弄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

（責編：胥婷 2296078625@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