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李鵬修

眼看春節就要到了，大街上除了那還未拆除的花花綠綠的圣誕樹、讓人眼花繚亂的打折促銷廣告，就是在寒風中匆匆而過的車輛和行人，絲毫也嗅不到佳節將至的氣息。想想就是到了春節，無非也就是包包餃子，看看春晚，發發紅包，連鞭炮也不能放，于是興致索然。

把時間之馬掉個頭，回到我的小時候。

“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臘八就殺豬。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我是從這首童謠里記事的。那時候農村的生活條件還很艱苦，平時布衣糙服、粗茶淡飯，只有到了年節，才舍得拿出積蓄，添置新衣，買些雞鴨魚肉，開開葷腥。所以，不僅是小孩子，就是大人們對年的期盼也甚是強烈。還未到“小年”，父親便三天兩頭往幾公里外的集市上跑，置辦年貨，可是不到年三十，總是置辦不全。每每這時，母親就奚落父親說他就是喜歡逛街。大人們的話題也從農事、收成上，轉到了哪里的年貨質優價廉，過年開銷多少；小孩子們只想著何時能穿上新衣、拿到鞭炮，天天數著日歷，恨不得一下子把日歷撕到過年那天。

鞭炮一買回來，不管藏在哪里，總會被孩子們找到。當然找到了，不敢也不舍得成掛地放，便摘些下來，裝在口袋里，偷著燃放一二，大人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春節便在這些零星的炸響里，在清冽空氣中偶爾傳來的火藥香里，姍姍而來。

送燈、接神、掛紅燈、貼年畫……所有盛大的活動在除夕這一天達至高潮。信修哥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毛筆字寫得好的他義務給大家寫春聯，幾乎半個村子的春聯都是他寫的。人們愉悅地忙碌著，當然也有忙中出錯的，看，不識幾個大字的孫三哥錯把本應該貼在牛棚里的“六畜興旺”貼到了臥室里，一時成為笑談。

一大早，嫂子們便紛紛來母親這里咨詢：“媽，早飯吃什么？”“早上吃雞，晚上吃魚。”母親謹記傳統，一絲都不得出錯。待到下一年，戲碼重演。我不知道年輕的嫂子們為啥總是記不住，而母親卻把這些習俗深深烙印在了腦海中。解答完嫂子們的問題，母親又叮囑我們過年期間切記不可說“完了”之類不吉利的話，之后便開始和面蒸饅頭。饅頭的花開得越大，母親越高興。在圓圓的饅頭當中，必然要有一個栩栩如生的胖乎乎的魚形饅頭，寓意“年年有魚（余）”。

下午吃過飯，全家人開始分工忙活起來：母親和姐姐們包餃子；三哥貼對聯、調整電視天線的方向，保證看春晚的時候畫質最好；我則把鞭炮拿出來，如數家珍地一一查看，和家人商量著“接神”的時候燃放哪些；父親主要負責后勤保障工作——生火、烀肉……肉烀好后，母親總要切下一塊瘦的偷偷塞進我嘴里——最小的孩子總是享有特權。那是我吃過的最美的美味。經年之后，昏暗的氤氳著肉香水汽的廚房、母親滿含愛意的眼神，成為我記憶的琥珀，永不磨滅。

忙完這些，一大家子就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吃著瓜子、水果，看著春晚，一邊等著十一點子時的到來。然而每年晚上十點剛過，一些心急的村民便開始燃放鞭炮，于是大家爭先恐后地開始燃放起來，頓時靜謐的村子上空喧囂起來，開滿了火樹銀花。此時，大家比的是誰家的煙花漂亮、誰家的爆竹最響。我最喜歡的是大哥、二哥自制的煙花，在一個鐵皮罐頭盒里裝上木碳、硝氨、鐵屑、銅屑的混合物，裝上導火索，用泥巴封閉好。燃放的時候必要叫上隔壁的本家一同來看。這種自制的煙花可以噴射三四米高，紅的、黃的、綠的火花映著我們的笑臉。我也喜歡“轉碟”，有在地上轉的，也有用線提著轉的，這些“轉碟”引燃后會旋轉成一朵朵變換顏色的向日葵，煞是好看，有的還會帶來驚喜。記得有一年除夕三哥在室內燃放了一個“轉碟”，待花火燃盡，只聽“嘩”的一聲，暗中隱約看見提線上散開一件東西，眾人開燈一看，原來是一張美人畫。愛開玩笑的大嫂對著未成家的三哥道：“靜修，看來你今年有喜事啊！”大家哈哈一笑。

吃過年夜飯，母親便拿出一堆新襪子，每人穿上一雙，辭舊迎新。剛穿好襪子，門外便響起雜沓的腳步聲——族內的晚輩們來拜年了，父親忙拿出糖果招待，小孩子們也會得到小小的紅包。待晚輩們漸次離去，已近午夜。母親說如果這一夜不睡覺，那么這一年都會有“精神”。我每年都想堅持不睡，不僅想讓自己“精神”，也不舍這一天那么快就過去，但每年我都在明亮的燈光里，不知不覺睡去……

如今，故人遠去，年味亦遠去，唯在記憶中醇香依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