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齊安·布拉加詩選著

盧齊安·布拉加+高興

知情者的秘密

后來那天。人啊，千真萬確：

曾經的一切

絲毫沒有改變，

同樣的天體在高處轉動，

同樣的大地在下面伸展。

但一首歌在遠方誕生，

盛大而又奧妙的遠方。

據說棺柩在深處啟開，

從中飛出

無數只云雀，目光朝向天空。

人啊，后來那天

同任何一天一樣。

彎下膝蓋，

攥緊雙手，

睜開眼睛，驚嘆吧。

人啊，我還可以告訴你更多，

但純屬徒勞——

再說，星星升起，

示意我住口，

示意我住口。

手牽著偉大的盲人

我領著他漫游，在森林。

在鄉村，將占卦者拋在身后。

路途中，我們不時地歇歇腳。

從茄子和沾滿污泥的草叢中，

潮濕的蝸牛，爬上他的胡須。

我說：長者，太陽運行正常。

他沉默——因為他害怕詞語。

他沉默——因為他的話語都會成真。

在橡樹粗糙的樹冠下，

蚊蟲制作了一個光環，置于他頭頂。

我們再一次上路。

為何他瑟瑟發抖？

鎮靜點，盲長者，周圍什么都沒有。

高空，唯有一顆星星

眼含金淚，在同天空告別。

在高高的葉子下，我們往前走著，走著。

一只只黑怪獸

循跡而來

溫和地啃食著

我們踏過，并待過的土地。

回 憶

如今你身在何方，我并不知曉。

雄鷹，通過上帝，飛過我們的頭頂。

我在回憶中滑行，那么多年已經逝去。

在太陽躍出大地的古老的峰頂，

你的目光顯得那么的藍，那么的高遠。

傳奇般的消息從松樹上升起。

富于理解力的眼睛是圣潔的深潭。

直至今日，我內心依然在談論著你。

從睫毛里，死水為我緩緩流出。

必須斬草除根，

必須在你經過的地方斬草除根。

肩扛著長柄鐮刀，

我在最后的憂傷中煎熬。

落 煙

寒冷的牧場上空聽得見

鵝群急促而徒勞的飛翔。

一首歌正深入某地

在世紀的召喚聲中。

一陣笛聲沉寂，另一陣又響起。

哈利路亞，我的目光充滿了鳥和風。

生命啊，我一縷思想也不欠她，

但卻欠她整個一生。

我時常一動不動，

望著一個個穹頂塌陷于水中。

我從村莊的樹葉中，就像

從圣經里的帳篷中走出。

哈利路亞，從未像今天這樣，

我是低垂的天空

和爐灶里的落煙的

疲憊的兄弟。

哀 歌

同樣的水，同樣的樹葉

在同樣的時鐘的滴答中顫栗。

你已止步于哪個地方、哪縷睡眠？

你已停留在哪片天空的草地？

此刻，你曾走過的道路

全都流入我的內心。

即便在你離去之后，

鏡子依然保存著你的容顏。

沒有思緒，沒有激動，沒有聲音，

我用衣袖擦拭著濕潤的眼睛。

鄰人在我院墻內聽到了

同樣的步子那黑色的耐心。

拒 絕

樹林彎下拒絕的枝叢

在一聲內在的嘆息四周生出樹皮。

白晝所有的小徑上，

秋天在微笑，

高大的耶穌們紛紛將自己

釘在愷木十字架上。

云雀從高處重重地墜落

猶如神的淚，叮叮當當地滴在原野。

我在啟程的路上

打量遠方

整個圓球的征象：

處處充滿了憂傷。充滿了拒絕。充滿了末日。

在我成熟的蹤跡里

死亡印上黃色的吻，

沒有一首歌鼓勵我

再活一回。

我邁出一步，對著子夜低語：

兄弟，你若愿意，就活著吧。

我再邁出一步，對著正午低語：

兄弟，你若愿意，就活著吧。

我的血液中，沒有任何人響應，

開始重新生活，

沒有，沒有任何人響應。

時光的路上，白衣少女和黑衣少女

來來往往，

仿佛踏著命運那深沉的步子：

她們是上天的激勵，

讓我們再活一回，

再活一千回，

讓我們活著，活著！

但我走在歌唱的小河邊

用手掌捂著臉，為了自我保護：

我不！阿門！

故 鄉

二十年后，我重新走過這些巷子，

這里，我曾是鄉土年幼的朋友。

此刻，我懷著永恒的激動，

背負著黑色的沙石和罪孽。

誰也不認得我。風，唯有風，或者

金色的白楊，被無形的恰如紡錘的

線舉起。兩個小時，鐘樓困惑地望著

我的背影，直到我再次消失于日落之下。endprint

一切都變了！所有的房子都比記憶中的

樣子要小許多。光以別樣的方式

輕觸著墻壁，河水以別樣的方式

拍打著河岸。門扉洞開，露出驚奇。

可我為何要歸來？心靈還沒找到精華，

我幸福的鐘點，更幸福的鐘點

還沒敲響。那鐘點等待著

在還沒建好的重重天空下。

昨日之光

我在尋找，但不知要找什么。我在尋找

一片過去的天空，一個消逝的夜晚。額頭

那么低垂著，為了匹配往昔的高度。

我在尋找，但不知要找什么。我在尋找

曾經的光環，噴涌的，被點燃的

泉水——如今唯有被束縛和被征服的水。

我在尋找，但不知要找什么。我在尋找

留在我心中的一個偉大的時刻，沒有形容，

仿佛死去的泥罐上留下的一道唇印。

我在尋找，但不知要找什么。昨日的星空下，

往昔中，我在尋找

那道已經熄滅的光，那道我時刻都在贊頌的光。

秋天的信號

昨日，一個聲音自深處升起

酸楚，酸楚，酸楚。

眾多的天使死去，將泥土

留在鄉間。

昨日，天空下，謊言圈中

傳出一則消息。

隨后，風，毛腳燕

紛紛朝土星飛去。

九 月

通過樹林綠色的時辰

那些被遺忘的毒物吹拂著。

長命的秋水仙，

在奇異的眼睛旁生長。

老歌再一次想讓

潺潺的流水向它學習。

在我汗淋淋的肌肉里

青春抹掉的思想不再推讓。

大片大片的鐘聲，穿過充滿

圓形橡樹的黃昏傳來，

在林子里激蕩，仿佛送來

往昔那些遺失的教堂的消息。

高大的獨角獸，一聲不吭

朝向西邊停住，豎起耳朵。

在深邃的天穹下，森林

用無數的圖爾尼克將我殺戮。

分水嶺

你在夏天，我在夏天。在駛向尾聲的

夏天的山脊上——我們來到了分水嶺。

你撫弄著大地的長發，帶著游戲的心思。

在未完成的蔚藍下，我們俯身于巖石上。

往下看！久久地看，但千萬不要說話。

極有可能，我們的聲音會顫動。

從峰頂之門，到深深的山谷，

啊，溪水衰老得如此迅疾。還有時光。

返回的路長嗎？朝前的路同樣漫長，

雖然看上去要近得多。我們，不再

燃燒，隱藏起來，在夏日的幻影之后。

我們關閉心扉，在未說出的詞語之后。

此刻，小徑向下蜿蜒，猶如從那

沒被接受的供品中冒出的輕煙。這里，

我們再次上路，向著千百次被出賣的

大地和山谷，為了贏得一片召喚的天空。

光明中的光明

沒有套軛的公牛，站在早晨的中央

統治著一片原野。它閃爍，猶如

一枚新結殼的栗子。

太陽，穿過它的犄角，來到村莊。

在平靜的河邊，公牛一動不動，接受

曙光的掌控。高貴而又美麗。

就像耶穌基督：

光明中的光明。真真實實的上帝。

故 國

山丘上聳立著太陽那

蔚藍色的葡萄園和鉆塔。

流向其他民族的河流

贊頌這些金黃色的土地。

故國將疆界一直

推向高高的天空。

金雕——永恒時刻的奇跡——

盤旋在田野和牧羊人的上方。

身著秋水仙色的衣裳，

旗幟般飄舞著，

夏季姑娘火一樣燃燒

在時間的風中和笑里。

醒 來

樹在隱隱燃燒。三月回響。

蜂箱里，蜜蜂聚攏，

將蘇醒、蜂蠟

和蜂蜜混合在一起。

在兩道邊界間猶豫不決，

攜帶著七片莊稼地下的罪孽侍者，

在重重巨人的天空中

我的樹，那個選民，在沉睡。

我的樹。

風搖動著它。三月回響。

多少力量，聯合在一起，

從艱難的生存中，從睡夢里

從上帝的狀態中，激發它。

誰在山丘上搖曳，

身披燦爛的光？

淚滴般的嫩芽發出郎朗的笑聲。

太陽啊，太陽，你為何要將它喚醒？

奇跡的村莊

風塵仆仆，我越過莊稼地

來到那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靜謐中，循著月亮藍色的

軌跡，我不斷繞過一條條小徑。

在得到恩典和神佑的水井旁，

蟒蛇顫動，毛腳燕發出尖叫。

神的芳香在村莊彌漫，恰如

一個充滿野性氣息的窠臼。

翻倒的法則和清晰的痕跡，

奇跡噴涌，仿佛黑麥中的罌粟籽。

多瑙河公雞，隔著籬笆，通報

沒有黑夜的漫長禮拜日的來臨。

墓志銘

這里的路很難找到。

誰也不會為你引導。

只是在晚時，只是一個endprint

隨后自己都忘了的瞬間

會透露給你

那些可靠的臺階。

隨即，你如葉子般走下。塵土

像沉重的眼簾

遮住你的眼睛。

神圣的母親們——

千萬縷光，

躺在墳墓里的母親們

用目光接受你的話語。

再一次，她們給你喂水。

天堂里的聲音

來吧，讓我們坐到樹下。

上方依然是天空的世紀。

在真理的風中，

在蘋果樹碩大的陰影里，

我愿解開你的秀發，

任憑它朝向地球的邊界

飄舞。

血中，什么語言我已關閉？

來吧，讓我們坐到樹下。

那里，無瑕的時鐘

正同那條蛇雙雙嬉戲。

你是人，我是人。

身處光明，對于我們，

該是一種多么嚴厲的懲罰。

季 節

在用珍稀的葉子寫出的樹下，

我們坐著，我和你，

透過春天的游戲，你看到

乳房的影子如何飄落。

一陣急迫涌上我的心頭，

透過火焰的月份，我想看看

什么溫暖而圓滿的水果

在生長，為了實現夢和境遇。

如果我迷失

如果我迷失在萬物中，

如果我丟掉了名字，就像

羽毛，飛翔中，從金雕的翅膀上飄落，

我也不會在世上感到孤獨。

如果我真的能穿越

一個聲音，唯一的聲音，那個

在我耳邊，在我心間，抑制住激情的聲音，

那么，我的邊界將會消失。

如果我忘了自己是誰，為了另一道光而背離自己，

肉身中，我的骨頭將化為金子。

夜鶯將會

躲避我的靈魂，就像躲避一個惡兆。

獻給歐律狄刻的墓志銘

有人牽著你的手，歐律狄刻，

通過與世隔絕的幽暗

將你帶到十分遙遠的地方。

從此以后，你居住在我的

黑暗中，猶如星星居住在井里。

你無處可尋時，

便在我的心中。瞧，你是回憶，

唯一一次，生命戰勝了

死亡和迷霧。

先輩們

先輩們降落至泥土，一輪又一輪，

當花園在我們內心生長的時刻。

他們想成為根，

讓我們得以在地下綿延。

緩緩地，先輩們躺在石頭之下，

當我們在光中等候的時刻，

當我們在爐灶旁分享幸福

以及痛苦和活水的時刻。

在山地湖泊中間

我們在草地上歇息，內心

殘存著疲倦，猶如靈魂。

在山地湖泊中間，我們靜坐，凝望。

太陽已在西天的銀輝中沉落。

透過水晶般的空氣，

巖石，松樹，山巒，萬事萬物，

恰恰那更為遙遠的一切，

呈現出更加清晰的輪廓。

多么安寧！多么純潔！

假如我能同湖泊一起眺望，

星星準會一步步靠近，

跑到半路上來將我們迎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