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雄墓志》與潼關稅村隋代壁畫墓

□張應橋

2005年，陜西省考古工作者在潼關縣稅村發(fā)掘了一座隋代大型壁畫墓，按墓葬規(guī)模，墓主人應是隋親王級貴族。由于墓志被盜，墓主人是誰遂成懸案。新近面世的隋觀德王楊雄及其兩個夫人的墓志明確其葬地為 “華陰淳鄉(xiāng)弘仁里”。聯(lián)系相關史料和墓志記載，“弘仁里”位于“華陰東原”之內(nèi)。“華陰東原”是一個約定俗成的地理名稱，大體位于今潼關縣境內(nèi)。再據(jù)清畢沅《關中勝跡圖志》中“觀德王雄墓在潼關縣城西十里”之記載，可以把楊雄墓鎖定在今潼關縣高橋鄉(xiāng)境內(nèi)。這與稅村大墓的位置正好相契合，稅村大墓主人應該是隋觀德王楊雄。

一、楊雄葬地

隋觀德王楊雄墓志出土時地不詳，志石亦下落不明。趙文成、趙君平兩位先生所編《秦晉豫新出土墓志搜佚續(xù)編》中載有其拓本，同時刊載有楊雄前夫人長孫淑信的墓志 （大業(yè)九年）、后夫人王媛華的墓志（大業(yè)九年）、父楊紹的墓志 （建德元年）、楊紹夫人蘭勝蠻的墓志（開皇十七年）、子楊續(xù)的墓志（永徽三年）、楊續(xù)妻乙弗氏的墓志（貞觀十七年）[1]。楊氏父子三人分別生活在北魏、北周、隋、唐四朝，且皆身居要職。三個人的墓志時代連續(xù)，敘事上起北魏下至唐永徽年間，記載了中國由分裂到統(tǒng)一這一段跌宕起伏的歷史，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依拓本，楊雄墓志為正方形，邊長約102厘米，厚約12厘米。志面有界格，志文正書，共46行，滿行46字，計 1917字，首題“隋京兆尹司空公光祿大夫故觀德王之墓志銘”。四側面線刻十二生肖圖案，做奔跑狀。志蓋盝形，頂部邊長85厘米，底部邊長102厘米。頂部正中淺減地雕刻隸書 “大隋京兆尹司空公光祿大夫故觀德王之墓志銘”，5行20字，其外圍兩周連珠紋，中間填以四神圖案，四剎及四周側面為忍冬紋，整合墓志顯得富麗堂皇。楊雄墓志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形制最大、志文最多、規(guī)格最高的隋代墓志。

《楊紹墓志》載：建德元年（公元572年）十月十五日，窆于咸陽郡石安縣洪瀆鄉(xiāng)孝義里山。《蘭勝蠻墓志》載：開皇十七年（公元597年）十一月十一日，遷窆于涇陽縣龍棲鄉(xiāng)。石安縣，后趙“石勒置”[2]。出土于陜西省咸陽市渭城區(qū)渭城鄉(xiāng)坡劉村的《拓跋虎妻尉遲將男墓志》稱，大周天和四年（公元569年）“葬于夫開府之墓石安縣北原之山”[3]；出土于咸陽市底張灣的《若干云墓志》稱，大周宣正元年（公元578年）“窆于涇陽縣洪瀆川趙村東北”[4]72-75；20世紀80年代出土于咸陽底張灣的《尉遲運墓志》則稱，大成元年（公元579年）“返葬于涇陽縣洪瀆鄉(xiāng)永貴里”[4]101-104。可證石安縣于北周建德元年后至宣政元年前改為涇陽縣，今咸陽市底張灣一帶屬石安縣洪瀆鄉(xiāng)永貴里。那么“洪瀆鄉(xiāng)孝義里”當距此不遠，楊紹墓應在咸陽市底張灣附近。其三世孫楊思訥志載“與夫人鄭氏合葬咸陽洪度舊塋”[5]，四世孫楊執(zhí)一志載“與故夫人獨孤氏同祔京兆咸陽縣洪瀆原”[6]，可見這里自北周至唐是楊氏觀王房一直在使用的一處塋地。

《楊雄墓志》載：“大業(yè)八年三月十日遘疾薨于遼西郡，春秋七十有三……九年太歲癸酉九月壬申朔還窆于弘仁里山。”《長孫淑信墓志》載：“大業(yè)九年九月十三日合葬于京兆華陰縣還淳鄉(xiāng)之墓。”《王媛華墓志》載：“大業(yè)九年九月十三日合葬于華陰縣之還淳鄉(xiāng)弘仁里。”故知楊雄二夫人早卒，大業(yè)九年九月三人合葬于華陰縣還淳鄉(xiāng)弘仁里，三合墓志同時刊刻。

《楊續(xù)墓志》載：“以永徽三年六月廿五日，寢疾薨于安定里之第，春秋八十有三。遺旨薄葬，斂以時服，即以其年十一月十九日遷葬于華州華陰縣定城鄉(xiāng)之原所。”《楊續(xù)妻乙弗氏墓志》載：貞觀十七年（公元633年）十月十五日，歸葬于華州華陰縣之舊塋。

據(jù)《楊謨墓志》“(大業(yè)二年)改葬于華陰東原豐原鄉(xiāng)弘仁里”[7]，弘仁里在“華陰東原”。因此，楊雄、楊續(xù)父子之墓也應該在 “華陰東原”，這是楊氏“觀王房”新辟塋地。

二、華陰東原

“華陰東原”之稱屢見北魏至隋唐楊氏墓志。在已發(fā)現(xiàn)的北魏至隋唐楊氏墓志中，明確記載葬地“華陰東原”楊氏“越公房”者共12方，其他墓志3方（楊叉、楊孝偡、楊文愻），按葬年順序列表如表一。

表一中《楊謨墓志》“華陰東原豐原鄉(xiāng)弘仁里”和《楊孝偡墓志》“華陰東原留名鄉(xiāng)歸政里”，表明在縣、鄉(xiāng)、里俱全的情況下，其間不可能再插入任何一級行政區(qū)劃名稱。開皇九年的《楊景墓志》和《楊叉墓志》分別載“華陰東原鄉(xiāng)通靈里”與“華陰縣潼鄉(xiāng)通靈里”，但“通靈里”是不可能同時既隸屬于東原鄉(xiāng)又隸屬于潼鄉(xiāng)的。再結合“潼鄉(xiāng)”在楊氏墓志中常見，而“東原鄉(xiāng)”僅見此一例，推測“華陰東原鄉(xiāng)通靈里”當為“華陰東原潼鄉(xiāng)通靈里”之誤。故“東原”不是一級行政區(qū)劃，應指華陰縣東部區(qū)域。

表一 “華陰東原”出土楊氏墓志統(tǒng)計表

表二 “華陰東原”出土楊氏墓志統(tǒng)計表

關于“弘仁里”，大業(yè)二年《楊謨墓志》載為“華陰東原豐原鄉(xiāng)弘仁里”，大業(yè)九年《楊雄墓志》載“華陰縣還淳鄉(xiāng)弘仁里山”，永徽三年《楊續(xù)墓志》載“華陰縣定城鄉(xiāng)之原所”。楊雄父子應葬一地，則表明：“弘仁里”所在的“還淳鄉(xiāng)”，從大業(yè)二年到永徽三年，名稱經(jīng)歷了“豐原鄉(xiāng)”到“還淳鄉(xiāng)”再到“定城鄉(xiāng)”的變更。

在族葬制度下，同房祖成員一般應該葬一地。通過對照墓志所載世系和《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楊氏世系，分析墓志所載鄉(xiāng)、里、村等具體地點的聯(lián)系，尚有已發(fā)現(xiàn)楊氏“越公房”墓志15方，其他葬華陰潼鄉(xiāng)墓志4方 （楊阿難、楊穎、楊雄、楊續(xù)），按葬年順序列表如表二。

根據(jù)對表一的分析，表二中人物都應葬在華陰東原。可見，華陰東原不是一級行政區(qū)劃，而是一個約定俗成的地理名稱，當指北魏至隋唐時期華陰縣東部一片較大區(qū)域。它至少涵蓋當時華陰縣的潼（關）鄉(xiāng)、豐原（還淳、定城）鄉(xiāng)和留名鄉(xiāng)。其中，潼（關）鄉(xiāng)下轄習仙里、通零里、招遠里、神原里等，留名鄉(xiāng)下轄歸政里等，豐原（還淳、定城）鄉(xiāng)下轄弘仁里等。之所以稱華陰東原，大概因這片區(qū)域位于“中岳華山”之東，當時華陰縣之東部。而出土于今華陰市五方村的另一支弘農(nóng)楊氏楊播家族墓志，大都不見有葬華陰東原之記載，是因其祖塋位于華山之西、華陰縣西部之故。

葬于華陰東原的這些墓志大都沒有具體的出土地點，只有“越公房”代表人物楊素及其妻鄭祁耶、繼母蕭妙瑜三人的墓志出土地點明確，即今潼關縣吳村鄉(xiāng)亢家寨。還有《楊胤季女墓志》出土于潼關縣管南村[8]，東臨亢家寨。故楊氏“越公房”墓志應該大都出土于潼關縣吳村鄉(xiāng)亢家寨及其附近。由此可見，北魏至隋唐時期的“華陰東原”至少和今潼關縣存在重疊區(qū)域。那么，楊雄父子墓志很可能出土于今潼關縣境內(nèi)。

清畢沅的《關中勝跡圖志》中載：“觀德王雄墓在潼關城西十里。”并引 《縣志》：“雄，隋宗室。有唐中書侍郎岑文本碑。今碑不存。”[9]按清代一里合今576米計算，10里即5760米。明清潼關縣城就是今天港口鎮(zhèn)潼關城遺址，其西10里處就已進入今潼關縣高橋鄉(xiāng)境內(nèi)。《金石錄》載《隋觀德王楊雄碑》[10]，大概畢沅所引《縣志》載岑文本撰楊雄碑。

畢沅是清代知名學者和乾隆朝重臣，曾任翰林院修撰，并兩次出任陜西巡撫。在陜期間，“詢求舊跡，訂偽厘舛”，撰成《關中勝跡圖志》，被列入《四庫全書》。該書“考據(jù)本末，薈萃舊書”，是研究關中歷史、地理及文物古跡的重要文獻。其對楊雄墓位置的記載，未明何據(jù)。《楊雄墓志》的面世，可證畢沅所載是正確的。

三、稅村隋墓主人

稅村隋墓，是2005年陜西省考古工作者在高橋鄉(xiāng)稅村搶救發(fā)掘的一座大型隋代壁畫墓[11]。該墓位于陜西省潼關縣高橋鄉(xiāng)稅村北約300米的農(nóng)田里，東南距縣城約10公里，向北約3000米的渭河岸邊即為東漢楊震家族墓地，向東另一原上有隋楚國公楊素家族塋園。墓上原有神道、望柱和石刻等設施。這是一座由長斜坡墓道、7個過洞、6個天井、4個壁龕、磚券甬道和墓室等構成的單室磚墓，平面呈“甲”字形，坐北朝南。水平長度為63.8米，墓底距地表深16.6米。以前曾遭多次盜擾，墓室內(nèi)除石棺外，墓志及石門被盜一空，僅壁龕中出土了一批重要文物及珍貴的壁畫，特別是用淺減地手法雕刻的線刻石棺和壁畫具有重要的藝術和研究價值。

“潼關縣稅村隋代壁畫墓是我國隋唐考古史和美術考古史上的重大發(fā)現(xiàn)，是迄今為止發(fā)掘的規(guī)模最大、等級最高的隋代墓葬，為探索楊氏隋皇族墓地和隋代高等級墓葬制度提供了線索。”其長度、深度和天井的配置與唐代太子和親王的墓葬類似，故發(fā)掘者推測，墓主人可能為隋文帝長子、廢太子楊勇。楊勇開皇二十年（公元600年）被廢為庶人，楊廣繼位，矯文帝詔賜死，后追封為房陵王。所以，楊勇墓葬不可能有稅村隋墓那樣大的規(guī)模和奢華；即使如發(fā)掘者所言楊廣為收買人心厚葬楊勇，也不可能用精美絕倫的畫像石棺。故稅村大墓主人絕不可能是楊勇。同理，和楊勇一樣不得善終的三個弟弟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待遇。故潼關縣高橋鄉(xiāng)稅村隋墓之主當另有其人。

從墓葬規(guī)格看，潼關稅村隋代壁畫墓為王級規(guī)模，與觀德王楊雄的身份地位恰相匹配，與楊雄墓志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規(guī)模最大、等級最高的隋代墓志最為相稱。從地理位置看，潼關稅村隋代壁畫墓位于明清潼關城遺址西約 6300米處，與清畢沅在《關中勝跡圖志》中所載的 “隋觀德王雄墓在潼關城西十里（5760米）”十分接近（如右圖）。

稅村隋墓與潼關城遺址位置示意圖

稅村隋墓 “墓上原有神道、望柱和石刻等設施”，與楊雄墓上原有唐初岑文本撰寫的《隋觀德王楊雄碑》可以互證。

而且，楊雄夫婦三合墓志裝飾紋飾和稅村墓中出土石棺上的裝飾紋飾，均采用“淺減地細線雕刻”技法。而連珠紋和忍冬紋又是二者最常見的基本裝飾圖案。這種從技法到內(nèi)容的高度一致，使我們有理由認為，二者為同批工匠、同時制作的產(chǎn)品，又為同人擁有和使用。

綜上判斷，潼關縣稅村隋墓之主人乃隋觀德王楊雄，其子楊續(xù)墓也應該在附近。隋華陰縣還淳鄉(xiāng)大體相當于今潼關縣高橋鄉(xiāng)，而稅村就在隋弘仁里內(nèi)。

[1]趙文成，趙君平.秦晉豫新出墓志搜佚續(xù)編[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

[2]魏收.魏書：地形志[M].北京：中華書局，1974：2608.

[3]咸陽市渭城區(qū)文管會.咸陽市渭城區(qū)北周拓跋虎夫婦墓葬清理記[J].文物，1993(11):35-39.

[4]員安志.中國北周珍貴文物[M].西安：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1993.

[5]吳鋼.全唐文補遺：第七輯[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268.

[6]賀知章.楊執(zhí)一墓志[M]//吳鋼.全唐文補遺：第一輯.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114.

[7]吳綱.全唐文補遺：千唐志齋新藏專輯[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8]杜葆仁，夏振英.華陰潼關出土的北魏楊氏墓志考證[J].考古與文物,1984(5).

[9]畢沅.關中勝跡圖志[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

[10]趙明誠.金石錄[M].濟南：齊魯書社，2009.

[11]陜西省考古研究院.陜西潼關稅村隋代壁畫墓發(fā)掘簡報[J].文物，2008(5)：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