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荷芽
(內蒙古大學 蒙古歷史學系,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東亞是地域史研究的主要范疇之一。包括中國、蒙古、位于朝鮮半島的韓國和朝鮮、日本、越南等國。這一地域,正如漢字文化圈這一概念所示,除蒙古之外的國家始終是由海路連接為一體的,相互之間有著數千年的文化交流,是一個擁有文化共性的地域。另一方面,從13世紀至14世紀后半葉,上述大半地域也曾是由蒙古人進行政治統合的地區,期間東亞文化交流異常活躍,其影響持續至今。
12世紀至13世紀,成吉思汗及其后裔統一蒙古高原并建立了空前絕后的大帝國YekeMongul ulus(也可·蒙古·兀魯思),標準漢譯為“大蒙古國”。①烏云畢力格、白拉都格其:《蒙古史綱要》,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8頁。蒙古帝國的支配對各地區經濟、政治、文化、技術、藝術、人口、農業等諸方面影響甚大。當時蒙古帝國和四大汗國各地的宮廷:大都、上都、巴格達、薩來都作為學術、宗教、藝術、政治中心而聞名于世。莫斯科的迅速崛起也與蒙古有關。
1218年,為了討伐從遼東侵入高麗的契丹叛眾蒙古進兵高麗。這便是高麗與大蒙古國最初的接觸。蒙古的出現及其軍事行動成為13世紀東亞國際局勢動搖與變化的主因。翌年江東城戰役結束后,約定高麗每年向蒙古進獻貢賦,蒙古受貢使開始頻繁往返于高麗。自1221年每年前往高麗取貢的著古與便是代表人物之一。1225年,著古與收取貢物返程時死于鴨綠江畔。②有關著古與遇害一事,各種史料記作“為盜所殺”或“為賊所害”等。韓國慶北大學教授崔允精認為著古與遭害事件與高麗政府有關。參見崔允精:《再論蒙古對遼東和高麗的戰爭:1211—1259》,劉迎勝主編:《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第26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19—221頁。著古與之死對蒙麗關系產生了重大影響,成為以后蒙古進兵高麗的合法性理由。不久,在蒙古窩闊臺繼承成吉思汗汗位,成為大蒙古國可汗。窩闊臺汗時期開始因著古與之死追責于高麗,曾先后數次派遣蒙軍,直至1259年高麗派太子代父至蒙古求和。
不久,濟州開始與蒙古接觸。濟州島古代建有名為“耽羅國”的獨立王國,后被高麗合并。濟州位于朝鮮半島、中國大陸與日本列島之間,無論愿否,在地政學上處于與周邊地域廣泛交流之所,同時也較易被周邊國際形勢的急劇變化所左右。
至今為止,一般認為濟州與蒙古的關系是以對立與糾紛為主。最近有學者認為“從地域地區史,從濟州的對外關系與濟州人的生活、文化這一角度進行考察時,會發現濟州與蒙古最初的交流對于濟州地域特性的形成影響深遠”。[注]金日宇、文素然:《韓國·済州島と遊牧騎馬文化》,石田徹、木下順子訳,東京:明石書店,2015年,第6頁。例如,當時人們曾在濟州養殖蒙古馬,并曾經營國營牧場。今天,濟州本土品種“果下馬”與蒙古馬、西域馬等多次混血的“濟州馬”已被韓國舉國列為重點保護品種。
1260年,忽必烈在開平召開忽里臺大會,諸王大臣推忽必烈為大汗,即元世祖。1265年,忽必烈汗從高麗人處聞知日本曾向中國派遣使臣通好一事,翌年便譴使攜書旨在欲與“日本國王”通好,并命高麗元宗派人護送該使臣前往日本。而日本方面則前后數次無視忽必烈汗通好要求。以此為由,忽必烈汗開始著手部署遠征日本,日本史稱其為元寇或蒙古襲來。[注]日本北九州市有“蒙古襲來”遺址、元寇史料館、松原元寇堡壘等遺跡。
在日本,13世紀蒙古帝國史研究是蒙古史研究的重要課題之一,近代日本的蒙古史研究即從翻譯研究《蒙古秘史》開始的。日本近代東洋史學家都有蒙古史研究的重要成果。如確立“東洋史”這一概念的那珂通世(1851—1908) 致力于中國、日本及朝鮮古代史研究,尤其在元史研究上成果最大,晚年則熱衷于蒙古語研究。那珂通世譯《成吉思汗實錄》已成為日本“蒙古秘史學”研究最初的紀念碑式的著作。為在日本確立東洋史學做出極大貢獻的白鳥庫吉(1865—1942)著有《音譯蒙文元朝秘史》等著作。這一時期,代表日本大學最高水準的帝國大學·東京大學的教授曾在多方面從事蒙古學、蒙古史研究,這一現象本身對于理解當時蒙古學研究在日本的影響問題極具代表性。
從東亞的角度來看,蒙古對高麗、日本的戰爭在文化層次喚起了各國的自我認識,在政治方面則象征對華夷秩序的沖擊。蒙元時代可以說是最具世界性及文化多元性的時代。
1368年,蒙古在中原的統治結束。蒙古汗廷退回到了蒙古高原,仍自稱“大蒙古國”。所以國號依舊,王統也沒有改變,依然在成吉思汗黃金家族內部。為了進行區別,成吉思汗及其后裔建立的橫跨歐亞的大蒙古國也被稱為“大蒙古帝國”。“北元”這一說法是明初,高麗王朝對“大蒙古國”的稱呼,是他稱。從明王朝建立至1635年,位于蒙古高原的大蒙古國一直與明朝并存,并在經濟方面與明王朝建立了互市關系。
一般認為明朝統治比較封閉、排外,明朝主張恢復漢唐時期的制度、風俗。但同時“元”和“明”具有連續性,蒙古對明朝政治史、外交史、文化史有著非常深遠的影響,大蒙古國在中原的遺產對于明朝統治者來說具有重要的意義。如明太祖沿襲了元朝時期的行政體制、軍事制度。認為云南、遼東等歷代中原王朝未能統治的地區,因其曾是元朝實效統治地區,所以明主張上述地區應該納入明的版圖。明朝主張禁用蒙古語、蒙古服飾等,但根據收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明朝皇帝行樂圖,如“宣宗行樂圖”“宣宗射獵圖”“明憲宗行樂圖”等,有研究指出圖中皇帝著裝即為蒙古、內陸游牧民族的服飾,頭戴氈笠(氈笠帽),即蒙古帽子。[注]デイビッド·ロビンソン(David Robinson、魯大維):《モンゴル元朝の遺産と明朝の皇帝》,《第二回國際シンポジウム·第五回研究會》(報告論文)2004年1月10日,京都大學。當時,對于明朝來講明蒙關系是其最為重要的外交關系。
在清初至清中期,藩部蒙古是清王朝最大的盟友。理藩院的前身即為設于1636年的“蒙古衙門”,當時專門管理蒙古事務。康雍乾盛世時期,清朝相繼征服了漠北喀爾喀蒙古三部、青海蒙古各部、西藏、準噶爾汗國。由于常年受到來自強大的準噶爾蒙古汗國的威脅,清朝必須同其北鄰俄羅斯保持和平關系以備戰準噶爾。這就是1689年清朝與俄羅斯簽署第一個邊界協定“中俄尼布楚條約”的背景。清迭經三朝,最終在18世紀中葉以清朝取得完全勝利結束了與準噶爾蒙古貴族的戰爭,這片土地被命名為“新疆”。
至此,清朝的大一統事業隨之實現,清朝的版圖得到前所未有的擴大,幾乎覆蓋了東亞。對于蒙古各部來講,則失去了最后一次東西統一的機會。這也是近代多民族國家中國的起點,清朝版圖一半以上為邊疆地區,即蒙藏回藩部。元朝與清朝作為歷史上的中央王朝,在治理邊疆方面同樣擁有成功經驗,而盟旗制度[注]清朝統一蒙古各部之后,在外藩蒙古實施盟旗制度。其中,漠南即內蒙古地區稱為內札薩克蒙古(49旗),漠北、漠西等其他地區稱為外札薩克蒙古(包括喀爾喀4部86旗),合計約200旗。若干札薩克旗組成盟,形成會盟制度,并且以固定的會盟地點命名。盟旗制度是清代蒙古最基本的政治制度、社會制度。作為清朝統治外藩蒙古的基本建置沿用至今。
盟旗制度首先是由漠南蒙古逐漸推行到其他蒙古地區的。自天聰年間起,清朝在歸附的漠南蒙古中編佐設旗,至康熙初已增到49旗。全面推行札薩克分封制的結果,大大分散和削奪了蒙古封建主的權力,把原先以部落為單位在草原上自由遷徙的蒙古人嚴格地固定在許多以旗為單位的小塊領地內。外蒙古各部首領雖保留了“汗”的稱號,實際上只能支配其自任札薩克之一旗。曾經企圖反抗清朝的察哈爾、衛拉特等部,則或者取消其札薩克權利,或編為軍隊,分駐各地,無法再形成統一的一部。這樣,旗地最終變成了蒙古人的生活圈,蒙古各旗民就分別被固定在此,不能再像以往那樣進行氏族或部族的橫向聯合活動。[注]田山茂:《清代蒙古社會制度》,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168頁。
19世紀30年代,西方天主教傳入內蒙古地區。其實早在13世紀,西方基督教已傳入蒙古地區。但到明代,由于蒙古人普遍篤信佛教,基督教未能深入普及。1830年代,法國遣使會的傳教士來到察哈爾南部的西灣子村(今河北崇禮縣)傳教,在這里設立了蒙古主教。1840年,羅馬天主教廷將蒙古劃為單獨教區。1864年,羅馬教廷又將蒙古教區劃歸比利時圣母圣心會管轄。隨著教堂、教民增多,蒙古教區于1872年劃為東、中、西三個分教區,1883年正式分為東蒙古、中蒙古和西南蒙古三個獨立的教區。近代以來,有許多天主教傳教士來到蒙古地區,特別是內蒙古地區進行傳教活動。他們在傳播天主教的同時,還進行了許多其他方面的活動,如辦醫院、建學堂、開展慈善厚生活動、進行實地考察和研究活動等。他們的這些活動在蒙古近代史許多方面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注]劉青瑜:《塞外苦耕:近代以來天主教傳教士在內蒙古的社會活動及其影響》,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7—109頁、第131—163頁。另一方面,西方傳教士在發展教徒,擴展教會勢力時拉攏地方豪強購置、租占土地之事也時有發生。
1907年至1916年十余年間,日本與俄國陸續簽訂了四次劃分各自勢力范圍的“密約”,最終劃定內蒙古為日本,外蒙古為俄羅斯勢力范圍。1904—1905年日俄戰爭后,俄國被迫將長春以南的中東鐵路和租借地讓給日本,并于1907年、1910年簽訂第一、二次協約和密約,進一步具體劃分了雙方在中國東北的勢力范圍,明確規定洮兒河以南的內蒙古東南部為日本的勢力范圍。1905年12月,日本與清政府簽訂《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條約》,根據此條約,滿洲里、海拉爾分別于1907年和1910年正式開放為各國自由貿易的商埠。1912年7月,俄國與日本為了進一步調整和確定在中國東北和內蒙古的“特殊利益范圍”,又在彼得堡簽訂了第三次《密約》。《密約》規定,將1907年第一次密約確定的勢力范圍分界線西端“洮兒河與東經122度相交之點”,向西北展長至“沿黑龍江省與內蒙古之邊界直至內外蒙古之邊疆”;并進一步沿東經116度27分將內蒙古劃為東、西兩部分,明確劃分了兩國的勢力范圍。[注]王蕓生:《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北京:三聯書店,1980年,第5—6頁。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俄日兩國又于1916年7月簽訂了第四次密約,進一步重申前3次密約“所締結之忠誠友誼關系”,規定雙方共同“保衛”彼此在遠東、中國的“領土權利或特殊利益”;如果一方的權利和利益受到危害,兩國將共同協商、相互協助或合作;若一方為此而與第三國宣戰,“一經請求”,另一方“即須援助”,并且“在未得彼此同意之先,不得單獨媾和”。[注]王蕓生:《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7卷,北京:三聯書店,1981年,第42—44頁。再次確認雙方在包括蒙古地區在內的遠東、中國劃分的勢力范圍。
在20世紀前半葉,自治與革命成為貫穿蒙古地區的主題,曾經的內札薩克蒙古(簡稱內蒙古)與外札薩克蒙古(簡稱外蒙古)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同年12月漠北喀爾喀蒙古宣布獨立。1915年,中俄蒙三方在恰克圖舉行會議,承認“外蒙古自治”,1921年成立“大蒙古國”臨時政府,1924年成立蒙古人民共和國。1945年蘇、美、英三國首腦《雅爾塔協定》通過“維持外蒙古(蒙古人民共和國)現狀”協定,1946年蔣介石發表聲明,承認了外蒙古的獨立。
另一方面,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內蒙古地區的政治、經濟狀況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隨著漢人官僚影響力的增大,曾經是“滿洲人”強有力同盟者的蒙古人地位發生了變化。清朝政府為與俄羅斯、日本的擴張進行對抗,開始從“邊疆防衛”[注]中見立夫:《モンゴルの獨立と國際関係》,溝口雄三等編:《周縁からの歴史》,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94年,第83頁。的觀點經營蒙古。內蒙古地區不但在經濟上深受俄羅斯商人及漢商的控制,而且在清政府所實施的“借地養民”“移民實邊”政策之下,成為內地過剩勞動力輸出之地。在上述背景之下,當時的蒙古王公除開展強化其政治利益的活動之外,還開展了涉及教育、文化、產業等多方面的蒙古社會整體的再生與革新運動。清末,蒙古開明王公試圖通過近代新式教育振興蒙古社會的舉措即為上述社會革新運動之一例。
義和團運動之后,日本與俄羅斯圍繞東北亞的利害沖突日益尖銳化。進而,日俄雙方都積極尋求與當地政治勢力進行接觸。另一方面,蒙古王公也謹慎地與日俄兩國進行著接觸。例如1903年,貢王曾得到布里亞特裔俄羅斯人的協助,派遣4名學生前往在北京的東省鐵路俄文學堂學習。[注]參見吳恩和、邢復禮:《貢桑諾爾布》,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8頁;另見賈蔭生:《貢桑諾爾布大事紀年》,赤峰:赤峰市政協文史委員會,1986年,第43頁。1904年,日俄戰爭爆發后,內蒙古東部地區的王公與日俄兩國之間的關系也出現了復雜的狀況,日方較之俄國則在與貢王的關系中取得了上風。[注]中見立夫:《グンサンノルブと內モンゴルの命運》,護雅夫編:《內陸アジア·西アジアの社會と文化》,東京:山川出版社,1983年,第415頁。1903年貢王等青年王公受日方邀請,參加在大阪召開的第五屆內國勸業博覽會即為其中一例。
清末,蒙古王公招聘日本人出任教師之舉并不僅僅局限于貢王的喀喇沁右旗。僧格林沁(1811—1865年)的曾孫,時任哲里木盟科爾沁左翼后旗札薩克親王的阿穆爾靈圭在設立本旗新式學堂時曾聘日本人松本菊熊、[注]1917年,日本商人犬塚信太郎與中華民國商人代表管象坤簽署有關共同經營“旭華礦業公司合辦契約草案”時,松本菊熊作為公證人在場。但是否為同一人還需考證。《戦前期外務省記録·財政、経済、産業、貿易·産業·鉱業、鉱産物·外國鉱山及鉱業関係雑件/中國ノ部/山東省ノ部·第一巻·旭華公司(章邱炭砿)》,東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B09041909600。小川莊藏[注]槻木瑞生:《「満洲」における近代教育の展開と満鉄の教育》,阿部洋編:《日中教育文化交流と摩擦:戦前日本の在華教育事業》,東京:第一書房,1983年,第179頁。另,關于“蒙古博王府”,槻木瑞生論文誤記為“蒙古博玉府”。出任教師。1910年,小川莊藏出版了《日漢對照蒙古語會話》[注]小川莊藏:《日漢對照蒙古會話》,東京:參謀本部,1910年。同年,還由岡崎屋書店(東京)出版了村田清平編《蒙古語獨修》一書。村田清平為日本陸軍士兵,1906—1907年曾在蒙古各地進行調查,回國后編寫了《蒙古語獨修》一書,該書收錄了蒙古語會話及日常基本用語。著者稱日俄戰爭時,曾從俄國在蒙古地區征收牛馬作為軍糧一事中痛感今后需加深對蒙認識,因而編寫刊行了此書。一書。在該書“序言”中,小川莊藏寫到:該書為出任科爾沁博王府旗學堂教習年間編撰之物。關于該校,在《東部蒙古志草稿》一書中寫到:“(前略)博王府ノ如キハ小學程度ノ學校ヲ設立シ日本教師ヲ聘シ北京學部ノ規定ニ従ヒ日本風ノ教育ヲ施シ理化學器械ノ如キモノモ備付ケアリ生徒ハ八歳以上十五歳未満ニシテ多クハ役人ノ子弟ナリ”(……博王府設立小學程度之學堂一所,招聘日本人為教師,遵從北京學部之規實施日式教育,并配備理化學科儀器,學生多為8歲至15歲官役子弟)。[注]関東都督府陸軍部:《東部蒙古誌草稿(上)》,旅順:関東都督府陸軍部,1914年,第520—521頁。此外,哲里木盟科左前旗札薩克棍楚克蘇榮郡王也曾招聘日本人出任本旗學堂教師。[注]滿洲國國史編撰刊行會:《滿洲國史》,東京:滿蒙同胞援護會,1970年,第1100—1101頁。
其中,喀喇沁右旗備受日俄雙方重視的原因之一為該王府地處北京東北約300公里處,其地理位置可起到連接北京、海拉爾、齊齊哈爾的作用。另一方面,因貢王福晉為肅親王善耆之妹善坤,貢王與清宗室的關系極為密切。
當時,經常出入喀喇沁王府的日本人名為佐佐木安五郎(號照山,1872—1934年),是川島浪速的妹夫,公開身份為商人。[注]參見黒龍會:《東亜先覚志士記伝》中卷,東京:黒龍會出版部,1935年,第354—355頁;同下卷,東京:黒龍會出版部,1936年,第634頁。有研究認為佐佐木安五郎出入喀喇沁王府的真實目的,是在暗中觀察俄國動向的同時調查蒙古馬在軍事上的利用價值,并將其結果上報日本駐北京公使館武官。[注]片山兵衛:《清末內蒙古王府の教育についてーカラチン王府を中心として》,中村治兵衛先生古稀記念東洋史論叢編集委員會:《東洋史論叢:中村治兵衛先生古稀記念》,東京:刀水書房,1986年,第122頁。正在本旗推進近代化改革的貢王便委托佐佐木安五郎推薦愿前來喀喇沁旗學堂任教的日本人女性教師的合適人選,佐佐木安五郎便將貢王之意匯報給駐北京日本公使館。當時正在為俄國之威脅日益南下而憂心忡忡的日本公使與武官得到上述消息后甚感驚喜,立即開始了尋找人選的工作。1903年,貢王在參加日本內國勸業博覽會后回國途中,又再次向日本國駐清公使內田康哉(1865—1936年)表達要在王府內設立女學堂,委托公使推薦適合的人選之意。其后,經翻譯官島川毅三郎(后出任吉林領事)、上海總領事小田切萬壽之助等人多方打探最終選定了人選。眾所周知,其后河原操子(1875—1945年)[注]河原操子,婚后改姓一宮,曾于1902年赴上海務本女學堂任教,后轉任內蒙古喀喇沁王府毓正女學堂教習。因日俄戰爭時期協助過日本軍方諜報人員而蜚聲日本。著有《蒙古土產》一書。作為毓正女學堂教師來到喀喇沁右旗,一邊從事學堂教育一邊進行了對俄情報收集工作。
此外,日本陸軍大尉伊藤柳太郎(1870—1905年)、吉原四郎(日本陸軍特別任務班)等人曾出任守正武學堂的軍事顧問。伊藤柳太郎為明治時期的軍人,日本山口縣人,畢業于陸軍士官學校。中日甲午戰爭時從軍,歷任臺灣守備隊隊員、駐清陸軍中隊隊長等。1903年任喀喇沁右旗王府軍事教練,1904年日俄戰爭時為“特別任務班”班長,負責爆破海拉爾和齊齊哈爾中東鐵路上的鐵橋。
1906年,河原操子結束在喀喇沁右旗王府的教習工作回國。當時,貢王曾在河原操子的協助之下派遣8名學生前往日本留學,其中有3名女生、5名男生。河原操子在回國之際先從喀喇沁右旗帶領3名女學生來到了日本,開創了近代蒙古族女性留學日本的先河。在她們出國之前,日本多家雜志媒體已開始刊載報道有關她們在日本人教師處學習日語的情況。[注]如授業法硏究會:《実踐教授指針》第4卷第18號, 1905年9月, 第119頁。在她們到達日本后,媒體也對來自喀喇沁右旗的女學生與日本人同堂授課的情況進行了追蹤報道。有研究認為這種媒體宣傳對于“培養日本人逐漸開始萌生的親蒙情感起到了推動作用”。[注]橫田素子:《1906年におけるモンゴル人學生の日本留學》,《東西南北》(和光大學総合文化研究所年報),2009年,第170頁。同年底,來自喀喇沁旗的5名男生也來到了日本。其中就有日后發明蒙古文鉛字,并在北京創設最初的蒙古語出版社的特睦格圖(汪睿昌,1887—1939年)、1930年代曾在“蒙疆政府”出任要職的阿拉坦敖其爾(金永昌,1885—?年)等在內蒙古地區政治、文化史中留下了深深足跡的人物。
河原操子回國后,貢王府再次委托駐北京日本公使館尋找其后繼人選。1906年3月,鳥居君子(1881—1959年)接替河原操子,赴內蒙古喀喇沁王府“毓正女學堂”任教。至此,時任東京帝國大學講師的鳥居龍藏(1870—1953年)、鳥居君子夫婦開始了赴蒙任教之旅。[注]1906年3月,鳥居君子單身前往喀喇沁右旗王府。同年4月,鳥居龍藏隨后啟程前往喀喇沁右旗王府崇正學堂任教,同時擔任王府教育顧問一職。當時日俄戰爭已結束,諜報活動已無必要,所以鳥居夫婦在從事教習的同時,便開始了在蒙地的民族學田野調查工作。
一年任期結束后,1907年6月至1908年12月,鳥居君子又攜幼子幸子,[注]長女初音出生后不久即成為大塚彌市家養女。因此在戶籍上,出生于1907年的幸子成為長女。陪同丈夫鳥居龍藏一同深入蒙古地區進行人類學、民俗學調查。她在此期間,對蒙古族的歷史文化、社會狀況、生活習俗等進行考察,并將所見所聞詳細記錄下來。內容包括語言、地理、人情、民俗、文物、遺跡、畜牧、美術、宗教、俚語、童謠等;足跡遍及喀喇沁旗、赤峰市、翁牛特旗、翁牛特旗、巴林旗、阿魯科爾沁旗、西烏珠穆沁旗、車臣汗部、喀爾喀王府、貝爾湖、東烏珠穆沁旗、東西扎魯特旗等地,后撰寫《民俗學上所見之蒙古》一書。該書是以蒙古地區游牧民為對象撰寫的游記,換句話講該書是從庶民視角進行的有關蒙古社會的田野調查資料,目前已成為后人了解清末蒙古地區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資料。
鳥居夫婦獨自在蒙古地區任教、游歷近3年,不能不說是一次壯舉。《民俗學上所見之蒙古》一書,詳實地記錄了這一歷史片斷,具有其獨特的學術價值,著者鳥居君子也被譽為日本女性民族學者的先驅之一。《民俗學上所見之蒙古》一書在日本出版于1927年(大鐙閣),后分別于1931年(六文館)、1997年(景仁文化社)、2010年(大空社)再版。鳥居君子其他著述主要還有《蒙古行》(1909,讀賣新聞社)、《再訪滿蒙》(合著1932,六文館)等。
此外,貢王還曾委托鳥居龍藏編寫在本旗學堂使用的教科書。鳥居龍藏回國后用蒙古語先后編寫了《讀本地理歷史》、《數學初步》等教科書。[注]參見鳥居龍蔵:《入蒙飛信》,《鳥居龍蔵全集》第9巻,東京:朝日新聞社,1975年,第568—569頁。另見新聞集成明治編年史編纂會:《新聞集成明治編年史》第13巻,1982年,第211頁。
其后,有資料顯示1908年經北京公使林權助(1860—1939)斡旋,日本人櫻井若枝曾入喀喇沁王府執教。[注]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1卷,“日人請照游歷中國”條載:“光緒34年3月初7日,外務部收日本林使信,日本女教習櫻井若枝擬赴喀喇沁旗游歷請發給護照。”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2年,第354頁;另見前引片山兵衛:《清末內蒙古王府の教育についてーカラチン王府を中心として》,中村治兵衛先生古稀記念東洋史論叢編集委員會:《東洋史論叢:中村治兵衛先生古稀記念》,第122頁。清末時期,明治時期的日本的政界、軍界、教育界與試圖推進近代化改革的內蒙古新式教育事業之間的密切關系,從另一方面向世人揭示了20世紀初圍繞蒙古地區的復雜的國際局勢。[注]娜荷芽:《清末における「敎育興蒙」について― 內モンゴル東部を中心に ―》,《アジア地域文化研究》2011年第7期。
綜上所述,蒙古地區與東亞文化圈或社會時而沖突、時而相克、時而共存、時而融合,相互之間有著多重交錯的關聯。可以說歷史上在整個東亞,甚至歐亞都存在“Mongol Impact”,即蒙古沖擊波。在東亞研究中,在“國史”與東亞國際關系研究中,在區域互動、文明融合等多角度的歷史考察中,蒙古史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