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正
(巴彥淖爾市臨河區第一中學,內蒙古巴彥淖爾 015000)
“民以食為天”這句中國諺語道出食物是人物質上的依賴物,而人在精神上的依賴物當屬文學,尤其是隨平民文化而興起的小說。中日文學和飲食文化師出同門,除了有共同受《詩經》影響下而產生的獨特的留白,也有受地理影響而產生的東亞文化的相同點,比較文學家或美食家喜歡在文學或飲食各自領域對中日文化進行對比,但若將飲食與文學結合思考,并對中日文學加以比較,我們會看到更多從未發現的美感,除了可以增強我們自己的文化自覺或自信之外,也能對日本文化多一份理解與包容。
先說中國飲食,中國的飲食更注重調味,即用龐雜多樣的次要元素來凸顯主元素,如川菜中的魚香肉絲,菜品的主味是魚香的甜辣,口感是肉感,色澤為紅,但其往往會加入筍、木耳等并沒有味道的蔬菜,為了補充硬脆的口感與白黑綠的色澤。試想:若僅有肉的魚香肉絲,是否會因缺乏對比以致麻痹舌頭,從而嘗不出肉的豐腴了呢?但調味并不光是襯托,筍、木耳也為菜品提供了深層次的品感。這與日本料理有著極為顯著的不同。總而言之,中國的飲食中主料與輔料是菜品的首要元素,一個精細的廚師總是從這兩方面考慮菜品的選材,并通過這兩方面的配合發揮一道菜的真正味道。
再說中國文學,食物上的特點很明顯地折射到了文學上,以《水滸傳》為例,在《風雪山神廟》一章中林沖受一系列情形所逼,最終投靠梁山,從故事中的情節我們不難看出,林沖上梁山并不是一個完全的、原始的自發行為,而是在多方外力推動下完成的。在誤入白虎堂之后,林沖絲毫未改本性,情愿在滄州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絲毫沒有上山當土匪的念想。
在《刺配滄州道》中押送路上林沖受兩個端公設計陷害,并被魯智深相救后,他也僅表示 “饒他兩個性命”,仍不愿落草為寇,執意去滄州做一個好囚犯。之后,在管營、差撥的妥協與陸謙、富安二人的步步緊逼的情況下,才借著酒勁兒將情感全部釋放,最終完成了性格與命運的巨變。通過這一切的情節我們不難看出,在林沖性格的完成過程中,所有的推力與襯托都來自外界,哪怕最后的激情殺人也借了不少酒勁。文中另外一個較為重要的人物李小二,除了表面上起到聯系人物環境的作用之外,他更有一個深層次的作用,即用其保守、冷靜來襯托林沖的更保守更冷靜,在得知陸謙、富安二人的到來與陰謀后,李小二勸林沖 “小心不為過”“莫焦躁”,卻不知后文林沖比他更為周全,哪怕在激情殺人之下,也冷靜而有邏輯地砍頭祭天,收拾行李,還不忘帶上半壺冷酒向東走去,因為西邊兒有集市。李小二起到了襯托的作用,正如前文所提的魚香肉絲,用一道勝過一道刺激的輔料來完成主料。如果用一個恰當的比喻來總結此段那便是兩位主角像是鐵軌上的火車,其他的一切配角與其他要素都是鐵軌與信號系統,引導主角前往某處。
接下來看日本的飲食,在日本的飲食文化中,食物的味道被分成了相對獨立的單元,并使用了極少的調味,以此呈現食材最原始本質的味道,先以較有代表性的壽司為例,從整體上講,在壽司宴中,各個壽司以淡味到濃味的順序相對獨立地享用,相鄰壽司間還會利用姜來阻止味道存留延續形成“串味”。從個體上講,壽司在其內部也是米飯與魚肉的單純的結合,兩者涇渭分明,高級的壽司往往注重肉的新鮮度,還原其中味,其他的日本傳統食物,如懷石料理,牛片,或多或少地遵循此規則。
再看小說,以夏日漱石的代表作《心》為例,在《心》中主人公自然為先生,在先生幼年受騙—愛上小姐—害死情敵—最終自殺的過程中,“我”只承擔了一個講述串聯者的任務,是一個利用信營造結局的工具人。例如,前部分疑似作為主角的“我”,其行為大都是與先生有關,“我”的家事在完成引出先生的感慨的使命后就草草地結束。其中“小姐”或多或少的曖昧舉動是促使先生反詰內心與考慮自身情感的導火索,自小姐出現后,信中對自身感情的剖析篇幅大量增加,K的任務也只是先生的內心深處陰暗面得以釋放的一個“物體”,K加入這場爭奪小姐的戰斗的過程也即是先生陰暗性格的暴露過程,與其說是K之死改變了先生的性格,不如說是暴露了先生本身的內在性格,而這也正是該小說的主題,正如日本飲食的顯著特點,重點在突出主要角色的本質與內在的性格。
當然,作為師出同門的中日文化其文學與食物中的共性也極為顯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留白”。此詞最先用于描述中國畫,但其在飲食與文學領域也同樣適用。例如,西方菜中常出現作為主食的豆、薯味,多半參與了與其他食材共同的料理,而看似例外的面包,其實也融入了黃油,奶油的參與和烘烤,這與我們的大饅頭是兩樣的。中日飲食中主食脫離了共同程序,作為單獨的一項出來,如米飯、面條這樣的主食,自然承擔了飲食中獨特的留白任務。
在中國文學上除了《詩經》與“唯見江心秋月白”等名句之外,《紅樓夢》也多次使用了留白的手法,三十五回末與三十六回始,寶玉叫黛玉,卻又在下章無有后續,這便也是一個留白了,其實讀者不難猜出,此后便是寶玉如何安慰黛玉,而若不采取這手法,將細節再寫,難免重了三十四回的老套,而眾觀整個紅樓,無論是各個各物的話中話,局中局就連飯桌上的一肴一菜,一行一動,都充滿意味,而作者從不真心點出,最多也只是借角色之口對讀者再稍加指點,全憑留白靠讀者想象。
而在《心》中,作者有意對先生的來歷、身份、其特殊古怪的行為、性格,妻子都半遮面,在最后信件到來前,先生與“我”最后一次相會散步并許諾告其真相時,也使用清淡筆法,除了留了個神秘吸引讀者之外,還有一層以清淡現狀烘托信件而帶來的高潮爆發的意味。
中日飲食小說的共性一是由于兩國在地理上的相似與鄰近,二是同受儒家佛教的影響,個性之處則中國地處大陸,對外交流相對頻繁,加之氣候多樣、物產豐富,使得飲食與文化走向“雜”,而日本地處島國,文化相對封閉,使得飲食與文化走向了“純”。在近年全球化的時代,中日之間產生了巨大的交集,中國的飲食影響到了日本,發明了日式拉面“雜”的食物,中餐也在日本受到普遍歡迎,近年日本的斷舍離、簡約的設計風格與生活理念,也深受中國年輕人喜愛,,而這一切都離不開兩國在物質文化,精神文化上的友好往來與相互學習,進行兩國的文化及文學比較研究,不但在學術上能有所建樹,更能開闊國民視野,促進文化交流,在擺脫民族主義上起到積極有意義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