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琛
說到我這輩子的職業生涯,打字機是我最親密的伴侶,有兩個數字深深刻在我的心坎上:一百八十四與五十,一個是打字機的歷史,一個是我自己從事打字的年頭。
一百八十四,指一八二八年第一臺實用打字機誕生,到二○一二年最后一臺下線的打字機被送進博物館,這一百八十四年的歷程。
十九世紀前,隨著工業革命,貿易也發達起來。辦公室里辦事員坐在高級寫字臺旁辦事,訂貨單、發貨清單、商務函件和報表,全都是用筆蘸著墨水書寫。
多少年來,人們夢想發明一種使這種文字處理工作變得容易快捷的有效機器。一七一四年,英國工程師亨利·米爾獲得了一項關于寫字機器的專利,這是關于打字機的最早的記錄,可惜的是沒有留下這個東西的設計圖樣。一八○八年,意大利人佩萊里尼·圖里發明了一種打字機,據說是為幫助自己的一位失明女友而設計的。后來那臺打字機失傳了,所以今天無法知道它的外形與結構,但那臺打字機打出的信件至今仍保存在意大利勒佐市的檔案館里。
一八二八年七月二十四日,來自美國密歇根州的威廉·伯特制造了一部名為“排字機”的機器,并在不久之后就取得美國專利。但是最初問世的這臺打字機并不能很好地為人們工作,因為它的鍵位排列實在太過糟糕,只是簡單地讓二十六個字母按照順序依次排列開來,往往讓打字員頭痛不已。
第一臺實用即真正的打字機的發明人是一位美國新聞工作者,他叫克里斯托弗·肖爾斯。十九世紀六十年代,他和卡洛斯·格利登試制了一臺能自動給書編頁碼的機器。肖爾斯制作了一架木制的打字機模型,文字盤和今天的打字機基本一樣,而且設計了打完字后能自動移位的裝置,打出來的字也很清晰。但肖爾斯打字機的體積龐大,外形很難看,而且操作也比較復雜,因為他設計的字盤是大寫和小寫字母分別有自己的鍵,鍵盤上有七十八個鍵。另外,這種打字機無法觀察到打出來的字,即使打錯了,也要等整頁紙打完后才能看到。
幾乎與此同時,曾經是肖爾斯合作者的約斯特也在一家公司的資助下研究打字機。他通過一根控制桿使同一個鍵能分別打出大、小寫字母,這使鍵盤上的鍵一下子減少了二十六個。約斯特還對打字部分作了改進,使操作者能隨時看到所打出的字。一八七四年約斯特的打字機正式進入市場。自此,打字機很快得到推廣,英國、德國、瑞士、瑞典、意大利等國也紛紛相繼制造打字機,形成了一個新興的打字機制造工業。
打字機的發明,不亞于是一場工業革命,它實際上是計算機鍵盤的雛形。但是在那個時代,這臺神奇的機器讓人們遠離了用筆寫字的束縛,從此開始了新的文化進程。
打字機被譽為“歐洲人的文房四寶”,和照相機、留聲機、電影放映機一樣有著濃郁的歐洲文化印記。打字機的誕生,被西方歷史學家稱為人類文化史上繼造紙術和印刷術之后的第三項文化工具發明。
但是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后期,隨著計算機技術的發展,美國出現了電腦打字機,又稱文字處理機。它不僅可以打字,還具有存貯功能,修改、編輯也很方便,因此八十年代風靡世界,除了英文等以字母直接構成語種的電腦打字機外,世界各地還出現了中文、日文、韓文等方塊文字的電腦打字機。但好景不長,隨著個人計算機(PC)技術的進一步發展,電腦打字機很快就被功能日益強大的個人電腦所取代。但從今天電腦鍵盤上的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排列順序中,仍然可以看到舊日的機械式打字機的影響,噼噼啪啪的打字聲和紙上的油墨一度也是電影中不可或缺的場景。
然而,打字機實際壽命僅一百八十四年。由于打字機業務被電腦逼到了墻角,不再大批量生產。二○一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兄弟公司(Brother)在北威爾士的打字機生產工廠宣告關閉,而最后一臺下線的打字機,作為一個時代的標志物被直接送進了倫敦科學博物館。
另一個數字—五十,是我從事打字的年頭,有半個世紀呀。從十六歲自學英文打字,進培豐公司當打字員,以后進入上海外貿學院(后并入上外)、外國語大學當打字員,教打字課,直到編書出版,以副教授待遇退休,從返聘執教到社會夜校教學,最后在一九九四年放下教鞭。這五十年,可以說是“按鍵敲響的時光”。
今年我九十歲了,幾乎半輩子投身打字生涯。我在職時的學校考核中,每分鐘的擊鍵速度達四百鍵。所以,今天我玩電腦、玩手機,手指還相當靈活!
前不久,我從《參考消息》上讀到美聯社的特稿《老式打字機吸引新一代粉絲》。報道說,在智能手機、社交媒體和害怕網絡黑客的年代,小閣樓和地下室里塵封已久的老式打字機正在美國各地吸引新一代粉絲。從酒吧的“打字輸入”活動到現場銷售個性化手工打字詩篇的街頭詩人,打字機成為流行物件,愛好者在廉價舊貨店、拍賣網站和古董店等地方苦心搜羅。一位打字機維修工的店鋪已經營了四十年,他說:“生意已經好多年沒這么紅火過了,人們顯然又有了興趣,這讓我特別忙。”
澤維爾大學哲學教授理查德·波爾特寫過一本書《打字機革命:打字員的二十一世紀伴侶》,他說,重新煥發的興趣產生于大約十年前,當時一群打字機愛好者在網上聚集到一起,圍繞打字機舉辦各種公開活動,這已不僅僅是一時的風尚。
美聯社的報道還特別提到紀錄片《加里福尼亞打字機》將在二○一七年八月上映,制片人道格·尼科爾說,這種興趣起源于“數字疲勞”,而且人們希望與過去保持一種聯系。
讀了報道,我覺得新一代粉絲對老式打字機的興趣,在中國也可以見到,這種懷舊的興趣是超越時代的。
我難以忘懷打字的樂趣,手指靈活地按鍵敲響轉行的鈴聲,就像一個鋼琴師在彈奏他的鋼琴曲。
現在,我將自己打字的苦樂情趣寫下來,是留在世間的鍵盤琛聲。
二○一七年六月二十六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