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彤
我出生在四川盆地一個秀美、質樸的小縣城,在岷江邊這個小城的一個家屬大院里度過了7年無法忘懷的童年時光。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這7年的時光和這方水土對于我生命的意義。
家屬大院的高墻之下是大片的河灘地,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遍布其間,一眼很難望到邊。岷江,就在河灘盡頭,自北向南奔淌而去,像是從悠遠的歷史中流出,刻刻不息。機帆船不時從江上駛過,不算很白的船帆順風斜搭在桅桿之上,不知將要飄在何方。大江東岸的山巒,永遠籠罩在薄霧水氣之中,山巒蓬蓬勃勃的綠也因此總是顯得有些彌漫而渙散。山間鄉村的山民們通常都打著赤腳,扛著各色物件,穿過鵝卵石河灘,從家屬大院旁邊高墻的城門洞來到縣城,為生活奔忙。而后就空著兩手、一身輕松地穿過城門洞,回歸山林田野,來去匆匆,不留痕跡。大院里白天靜寂,傍晚喧鬧。城鄉間質樸踏實的日子周而復始,平淡而曠遠。
當年,同其他身邊的孩子一樣,我們在青山綠水的懷抱無憂無慮地玩耍,不知不覺地成長。在家屬大院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間沉浸和享樂,在親人們的寬容和呵護中撒野、搗亂和任性。那時,最期待的莫過于到大江東岸的大山里去看看,那里似乎很遙遠,里面究竟藏著些什么山民,他們又在干些什么?有沒有打扮怪異的彝胞在那兒呢?他們真的很兇狠嗎……除此之外,其他事情,尤其是時間,對于我們確實沒有任何意義。
直到一個秋末冬初雨后的下午,鉛色云層下的大院寂寥無聲,四處人跡罔至,空地上積著一汪雨水,雨后的風不時地在大院的地面卷起,燕子們驚掠而過。幼小的我坐在一戶人家的門檻上,本來因缺少玩伴而百無聊賴,這時,看著這頗為黯淡和蕭索的景象,心中頓時涌出無邊的憂郁和感傷。憂郁什么呢?小伙伴們很快就會到來。感傷什么呢?一場游戲即將上演。我并不清楚這憂郁和感傷有什么實際意味,這慘淡的景象也許只是鋪墊,濃厚的愁怨可能終究會徹底到來。那個下午發生的事最終草草收場,憂郁和感傷自此在心靈烙下深深的印記。
后來,平靜曠遠的日子漸漸有了大變化,因父母工作的原因,我終于不得不離開這生我養我的故土,離開疼我愛我的親人們了。
10年之后,我已在大西北的一個石油小城度過了幾年的學習時光,人長大了,也學會了憧憬,懂得了希望。
也是一個雨后的下午。我在同學家的陽臺,透過窗戶,向外偶然一瞥,心中一驚,一個久違的景象映入心田。鉛色的云層,地面的積水,掠過的飛鳥,蕭索的秋風……寂寥的畫面似曾相識,立刻又顯得如此熟悉,如此真實。
我正在踅摸、感應,忽然心底潛藏的無邊憂郁和感傷一下被釋放了出來。隨即,故土的味道開始在心底氤氳,在眼前浮現,在周遭彌散,故鄉的情結一下重新打開,并快速和當下絲絲連接。一個虛幻空靈的空間將自己籠罩起來,我一時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心寄何處,欲往何處。又突然醒悟,童年時期烙下的憂郁感傷印記,原來是——鄉愁。
自此之后的30年間,鄉愁的滋味不時涌現,時濃時淡,時緩時烈,伴著我度過了大半生。回想那個天然的處所,懷念那種孩童時的心緒,追憶那個流金的歲月,遙望那些樸實的人們,感念那份純真的親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