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摩梭人走婚文化中的財產觀念及對社會的影響
——以瀘沽湖地區為例

蔣秋玲 唐茁淳

（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081）

一、現代摩梭人走婚發展現狀

（一）傳統走婚比例呈現下降趨勢

摩梭人是典型的母核家庭，他們以母系血緣為紐帶，沿襲著“以母為大，內部平等，團結和睦”的母系大家庭結構。走婚是摩梭人特有的婚姻模式，又稱“阿夏婚”或“阿注婚”（阿注、阿夏含有情侶的意思），當地的摩梭人普遍稱之為“走婚”，即男不娶女不嫁，兩者結合用走的方式，也就是配偶雙方不組成家庭，而是夜晚男到女家居住，清晨又回到母家，所生的子女由女方撫養，雙方除性關系外沒有經濟上的聯系，也不用承擔義務。這種傳統的走婚形式經過生產力的變革和時代的選擇后，逐漸呈現出多樣化的趨勢。

通過對瀘沽湖地區的實地走訪及問卷調查，筆者發現上述傳統走婚形式被采用的比例大大下降，出現這種狀況主要受國家的戶口登記政策、旅游業的發展、對外交流日益頻繁等因素的影響。這給摩梭人帶來的最直接的影響是，原先由地理環境造成的信息閉塞和生產力低下的狀態被打破，外界的婚姻價值觀開始影響走婚群體，進而衍生出多種走婚形式，如男子上門居住（類似入贅）、女住在男家（類似出嫁）等?？傊?，傳統走婚形式的占比在現代摩梭人的婚姻選擇中呈現下降趨勢。

（二）旅游業促進走婚發展新形式

旅游業是瀘沽湖地區發展經濟的支柱產業，旅游帶來的人口流動和信息交換不僅僅促成了瀘沽湖及周邊地區的生產力變革，其他民族共有的婚姻制度也對摩梭走婚文化造成了嚴重的沖擊。與現代社會普遍認同的一夫一妻制的婚姻不同，在摩梭人傳統的走婚形式中，男女均歸屬于各自的大家庭，從走婚前期的交流到走婚后產下子女，摩梭人并不會形成自己單獨的小家庭并撫育兒女，女方擁有更多的撫養義務。在對婚姻的規范上，走婚更多地是受到來自道德的約束。在宏觀的表現形式上，走婚與現有婚姻制度存在很大差異，而旅游業的發展無疑加速了這種差異之間的碰撞和融合。

隨著旅游業發展，在瀘沽湖及周圍地區居住的民族種類不斷增加，生活方式彼此影響，使得走婚由傳統的男不娶、女不嫁衍生出多種方式，走婚雙方的權利義務也隨著婚姻形態的改變而改變。

二、走婚文化中的財產觀念

（一）走婚家庭內部夫妻財產觀念

婚姻制度是人類在繁衍子嗣過程中伴隨著文明逐步形成的，從最原始的性的生理需求到個體互相吸引達成契約的發展過程中，相較于單純的延綿子孫，現代婚姻更多了一層法律的約束，即通過法律保障個體之間合法有效的婚姻關系及由此而來的財產關系、撫養關系和繼承關系等。經上述分析可知，在摩梭人的走婚習俗中，傳統的男不娶、女不嫁的方式已經無法滿足現代社會男女分工的需求，由此在現代社會的框架下，摩梭人衍生出了新的走婚類型，也形成了新的財產觀念。

1.財產共有意識逐漸增強

在摩梭文化中，摩梭人年滿十四歲即視為成年，不少摩梭人在十六歲左右便以走婚形式成家有了兒女，對于走婚中的財產觀念也在婚姻中一步步建立起來。

走婚前，男女雙方的財產均由母系大家庭掌管，此時個人財產歸屬于集體；走婚過程中，男女雙方會遵從摩梭走婚的傳統習俗，互相交換禮物；走婚后，男女雙方的財產也不作具體分割，女方的孩子出生后留在女方的母系大家庭成長，男方也會經常到女方家看望孩子并給舅舅一定撫養費，但不會因為距離而不重視對后代子女的教育。［1］雖然走婚形式下子女一般都在女方家由母親和舅舅撫養，但是子女教育的支出基本都由父母承擔，父親會拿出子女的撫養費用，此方面很少存在財產的糾紛爭執。

總體而言，瀘沽湖周邊地區的摩梭人對于走婚后組成的家庭里的財產，都持有財產共有的態度，在家族意識濃厚的氛圍下，他們認為感情的淳樸團結遠比金錢重要，因此對于財產持有更豁達的態度。

2.非法律規制下的夫妻財產管理

在走婚這一特殊的締結婚姻方式中，男女雙方并沒有依照現代社會普遍認可的模式結婚組成家庭?！吨腥A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八條：“要求結婚的男女雙方必須親自到婚姻登記機關進行結婚登記。符合本法規定的，予以登記，發給結婚證。取得結婚證，即確立夫妻關系。未辦理結婚登記的，應當補辦登記。”這條規定顯然排除了對走婚這種看似事實婚姻的適用，但在非法律規制下，摩梭夫妻也形成了自己的財產管理理念。

不同于法律制定過程中考慮的婚姻的契約精神，摩梭人走婚所處的環境更多的是像費孝通先生所提出的“熟人社會”，考慮更多的是情理而非法理，這也對走婚夫妻的財產觀念造成了一定影響。道德以更為崇高的方式被摩梭人化為自身言行的標準，夫妻之間的財產管理自然也遵循傳統價值觀，女性承擔著撫育后代的重任，男性則將自己的勞動所得交由女性支配。［2］但與法律規制下的財產管理不同的是，婚姻的締結、延續、破裂、無效等都會引起財產的分配變動，婚姻存續狀態成為個人財產與夫妻財產之間的界限，法律對此作出詳細規定，體現的正是婚姻中的契約精神。而對于走婚來說，雙方感情的開始和結束都只依靠男女雙方純粹的感情需求，不需要考慮感情外的財產因素，當走婚中的任意一方經濟拮據時，另一方都會傾囊相助，即使出現感情破裂也不會出現要求返還財產的情況。

可見，走婚這種非法律規制下的財產管理方式有其產生的合理性，也更加體現了走婚家庭內部的財產觀念，即傾向于集體性，并未體現出較強的財產私有性。

（二）母系大家庭內部成員的財產觀念

1.財產以家庭為單位共有

摩梭家庭大多是傳統的母系大家庭，由祖母等老人掌管家中事務，其他人在大家庭中各自勞作。由于大家庭中人口數量較多，彼此的親緣關系在日常生活中維系得較好，所以多數摩梭女子選擇走婚以更好地照顧自己的父母。

傳統的走婚具有“男不娶、女不嫁”的特點，女方有心上人后不必出嫁到男方家中，而是可以留在原始家庭中繼續與父母生活，將來的孩子留在女方家中，也多由家中舅舅撫養長大。部分摩梭男子認為，舅舅和母親都是同樣的血緣關系，對孩子也更親，會盡心盡力撫養，這也是維系大家庭親緣和睦的一種方式。母系大家族的團結意識較為普遍，家族和家庭觀念對財產觀念產生較大影響，因此在對財產的態度上走婚的摩梭人更追求共勞共享、不分你我，以家庭為單位累積財富。

2.大家庭財產由管事人負責

對瀘沽湖及周邊地區進行問卷調查，回收的數據顯示分家之外的大多數摩梭家庭都由祖母掌管家中大小事，祖母去世后，家族會指定某個人作為家中掌管主事的人對大家庭進行管理。［3］在幾代家族成員的努力下，摩梭大家庭往往擁有自己的房屋，分為祖母屋和其他建筑，房屋作為大家庭的共同財產，不會進行分割繼承，依舊作為由幾代人而形成的母系大家庭的歸宿而存續，其余的財產交由主事人進行分配，幾乎不存在爭奪財產的糾紛。

現代社會中的夫妻組成獨立家庭的觀念也對摩梭人產生了一定影響，有部分摩梭人在走婚后會選擇與原家庭分離，即“分家”形成自己的家庭，但分家也很少發生財產的糾紛，家族其他成員會協助其構建單獨的家庭。在摩梭人的觀念中，家庭和親情重于錢財和房屋，如果為了繼承遺產而發生糾紛會引起族人的議論，大失顏面。［4］對于摩梭人而言，長輩去世意味著變更母系大家庭中主事的人，應該盡心盡力為逝去之人舉行傳統的喪葬儀式，而不會看重財產的分割和繼承。

三、對一夫一妻制財產觀念的影響

（一）增強財產共有意識

現代社會的一夫一妻制婚姻，得到了法律的認可和保障，同時也影響著夫妻間的財產觀念。婚姻法只調整夫妻間出現糾紛、婚姻關系消滅等“危急”時刻的財產關系。而摩梭人走婚文化中，夫妻之間對于彼此的財產擁有自發的共有意識，以情感為紐帶、財產為基礎經營好家庭，對現代婚姻也有借鑒意義。

（二）保障婚姻關系穩定

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在法律層面上得到了保護，但并不意味著雙方在維系婚姻的過程中能夠始終讓情感穩定如初，而其主要受夫妻財產這一婚姻附屬品紛爭的影響。摩梭走婚之所以有如此豁達的財產觀念，更重要的是感情的純粹，財產是婚姻中不可或缺的基礎，但人與人之間情感的聯系更值得去考量和保障。

［1］賀劍.論婚姻法回歸民法的基本思路——以法定夫妻財產制為重點［J］.中外法學，2014，（6）：1500－1521.

［2］張清.摩梭走婚——一種法律社會學分析［J］.山東大學學報，2004，（5）：15－22.

［3］薛寧蘭.我國夫妻財產制立法若干問題探討［J］.法學論壇，2011，（2）：21－29.

［4］張利.四川瀘沽湖摩梭旅游經濟發展與婚姻家庭的承繼與變遷［J］.貴州民族研究，2008，（2）：148－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