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潮 袁 柳
(廣西師范大學,廣西 桂林 541004)
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國內文學研究界,比較文學是一門“顯學”。[1]不過,由于種種原因,1995年廣西師范大學中文系被定為“國家文科基地中文學科點”之前,并沒有開設這門課程。1998年,中文系考慮到比較文學是一門基礎理論性強、學科涉及面廣且文化內涵豐富的學科,接受筆者(時任中國比較文學學會理事)的申請,于1997—1998學年第二學期,第一次在廣西師范大學中文系95級文科基地班開設比較文學這門課程,由筆者授課。在攻研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和授課的過程中,筆者借助比較文學的科際整合模式,盡力提升學生的綜合素養,并形成了一些心得體會。
隨著世界范圍內全球意識的普遍流行,當代世界已經進入一個多元文化共生、并存與互補的嶄新時代,文化交流成為遍及全球的廣泛現象。多種文化相遇及其碰撞,最重要的就是需要相互理解和相互融通。因此,在教學過程中,筆者注意引導學生去理解不同民族和國家存在著不同的價值文化和審美文化體系,并形成不同的文學體系,不能用一種文化語境不同的文學模式硬套在另一種文學身上。比較的前提是要求不同的模式分別從各自的立場上同時進行尋根探源的觀照,即雙方既要自覺地遵循各自的歷史傳統,也要尊重對方的文化傳統,絕不能以一方的概念系統來削割另一方的文化框架。在此基礎上,還應以對方作為參照系來辨別雙方的文化模式(包括世界觀、價值觀、語言范式、審美形態等哲學、倫理和美學等范疇,以及文類、母題、主題、人物和修辭等文藝理論范疇),并從雙方不同文化模式的疊合處尋求其可以通約的地方(即具有共通的價值觀念和審美標準之處),而且還要從其不疊合之處尋根究底,進行一種多視角、多層面的反復、平等的對話,通過這樣的溝通,爭取達到東西方兩大文化體系的互相解讀和互相理解。[2]
通過這樣的教學引導,使學生形成一種跨文化跨學科的比較文學思維方式,在文學研究上樹立起一種全球文化意識,或者說世界文學意識,并積極投身到文化詩學的學習和研究中。與此同時,要注意同世界各民族文學的相互交流和相互理解,讓文學和詩學研究朝現代性、世界性的方向不斷邁進。
文學是一個同哲學、人文學科與社會科學互相滲透的領域,它與文化哲學、價值哲學和藝術哲學等始終處于一種彼此融通的關聯之中。哲學、語言學、心理學、人類學、文化學、傳播學、歷史學、社會學等學科從不同的方面影響文學領域,如印度兩大史詩、荷馬史詩和《史記》等既是文學作品,同時也是歷史記錄;現代主義文學明顯地留下叔本華非理性主義和尼采虛無主義的哲學印記,意識流小說的文脈里流動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血液,而存在主義文學與存在主義哲學幾乎水乳交融,難解難分。前述各門學科對文學研究的影響隨處可見,比比皆是。
同樣,自然科學與文學也存在相互影響的關系。一方面,科學的母題、主題、事件、情節和形象等不斷出現在文學創作中;另一方面,文學想象與科幻作品也促進科學技術發明。比如,西方近代科學范疇的進化論對現實主義文學、遺傳論對自然主義文學等都具有顯著的影響,現當代的科技對文藝作品和電影的影響更加明顯,世界杰出的科幻小說《三體》就是一個突出的例子。自然科學方面的一些重大發現和發明創造,有時可以從根本上改變人們的世界觀,促使一種新的時代精神產生,并直接影響到文學領域;還可以借用自然科學的方法和工具來促進文學研究,如應用電子計算機進行研究資料的整理與統計等。[3]
比較文學是一門邊緣學科,采借其相關學科的毗鄰點作為自身的生長點融合發展而來,與其相關學科有不少交叉和重合之處,具有“科際整合”的性質,可以在這一學科優勢的基礎上,因勢引導學生思考的延伸。通過這種學習思考,一方面讓學生認識到當代科技的分科分工所造成的思維精細化,而從另一面來看,思維方式的整體性、綜合性則顯得越來越重要,文學本來就是一個由多種文化因素互相聯系而成的整體,只有從多維的網狀結構中才能深入認識文學的本質和特性。因此,要注意引導學生逐漸從哲學、語言學、心理學、文化學、人類學、傳播學、社會學、歷史學等知識領域和學科范疇吸取營養,并通過各個學科之間的互相區別、比照、滲透、交叉等關系來探索彼此共同感興趣的關聯課題,借助這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機理,完善自身的知識結構。
文藝學學科包括文學史、文學批評、文學批評史、文藝理論和文藝理論史這五個分支學科。不同民族的文學史、文學批評和文藝理論之間的關系,都在比較文學的研究范圍之內,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比較文學與文藝學的研究對象基本上是一致的。比較文學的這種學理性是雙向的,既可以用文學理論來解釋屬于子學科的比較文學,也可以用比較文學理論來健全和完善作為母學科的文學理論。因此,應該借助這種學理性的培訓,促使學生從更廣的視角和更深的層面去理解文類、主題、意象等文學的基礎理論問題。
對于文類問題,應該讓學生充分認識到文學作品的分類是文學理論最主要、最基本的課題,古今中外對文學的主要類型與體裁的界定和描述性研究,雖然已有幾千年的歷史,但迄今為止,分類標準仍然比較混亂。比如,所謂的三分法,把文學分為抒情類、敘事類、戲劇類這三大基本類型,它的缺陷在于過多地顧及內容而忽略形式,而且它是一個封閉性的使用標準體系,已經不能容納像雜文之類的新的文學樣式。而文學體裁的四分法,雖然已經對上述三分法加以適當補充,即分為詩歌、小說、劇本、散文和報告文學四大類,但其劃分標準仍然不夠一致,有的是按描寫內容來劃分,有的則是按話語系統的結構形式來劃分,而且有學者指出,純粹的悲劇這種文類只有在西方民族的文學中才存在,在漢民族的文學中根本就不存在,元代所有的劇作沒有一部能夠真正算得上是悲劇的。筆者認為,戲劇在中國幾乎就是悲喜劇的同義詞,中國式的劇作不管其過程如何接近悲劇性災難,但事情一到最后的階段便轉危為安,局面在緊要關頭急轉彎大轉折地化險為夷,主人公在關鍵時刻得救脫險,極端的丑惡與崇高的道義相對照,最終走向一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光明圓滿的美好結局。還有,穆旦的《隱現》一詩之所以長期不斷地困擾著評論家,難以論定,除了該詩的語言和意象朦朧晦澀,最主要的緣故是因為難以確認它到底是“去傳統化”的現代神話詩劇,還是具有人道主義色彩的存在主義哲理詩,或者是在受難的焦灼中試圖以虔誠的理想祈求救贖的宗教詩,抑或是抒寫孤獨迷惘與虛無基調的玄學派詩歌,總之要辨別穆旦詩作的內涵,必須首先確認他的詩到底屬于什么文類,只有確定《隱現》到底歸于哪一種詩歌類型,才有可能真正弄清它的本文意蘊。
對于主題,應該讓學生充分認識主題學的內涵,它與文學理論中一般的主題范疇有所不同,主題學所研究和探討的是不同國家的作家對同一主題、題材、情節和人物典型的不同處理,重點在于對象的表面、手段和形式的研究,著眼于一條線和一個面。以意象為例,主題學所研究和討論的意象,指的是某一民族具有特定意義的文化—文學形象,它往往包含和其他民族文化截然不同的含義。譬如,有一種說法認為,在愛爾蘭民族的作品里,高山是一個高傲并且帶有威脅性的意象,然而在漢民族文學里,高山這個意象卻是一個“萬人之所瞻仰”的偉大崇高的意象。筆者查閱文獻資料證實,高山這個意象以物質的高度比喻生命和道德的高度,象征升華與脫俗,并部分地同化蒼天所代表的意義,如《詩經·小雅》借用高山比喻人的道德之美,形容崇高的德行像高山一樣受人仰慕;司馬遷的《史記》和曹丕的《與鐘大理書》等都被認為是巍峨的高山讓人仰望,高德之行令人內心向往,具有倫理性和教誨性的意旨。
以上援用具有跨文化適應性的比較文學理論去闡發、印證文學理論中一般的文類、主題、意象等基礎性的概念,開展通約式的連接,既有適用于雙向闡釋對象的針對性,也促使學生將所學過的文學理論知識與“世界文學”觀念相銜接。因此,由中國的傳統文論觀念走向當代國際的文化詩學理念,可促使多視角、多層面地建構當代文化詩學觀念的新生資源,對拓展學生專業視域的廣度和深度起到明顯的效應。[4]
比較文學這個名稱,很容易造成誤讀和曲解,似乎簡單地采用比較的方法來研究文學就是比較文學。比較雖然是比較文學學科的重要手段,但比較并不是比較文學學科獨家所有的方法,比較是人類認知一切事物的基礎和基本手段,是認知、辨別和確定事物的異同關系,比較法是最古老、最常用的思維方法。[5]
從本質上來說,各種事物之間普遍存在同一和差異的關系,自從人類誕生以來,其認知活動天生就有比較性。科學研究有一條基本的路線,就是通過辨別各種事物屬性的異同或高低,進而比較其性狀和程度的差別。比較研究就是對兩種或多種有聯系的事物進行對照,尋找其相同點與不同點,并解釋這些類似與差別。具體而言,求同比較是尋求不同事物之間的相通之處,探索不同事物發展的統一性;求異比較是尋找兩種事物的不同屬性,解釋它們之間的不同特質,探討不同事物發展的多樣性,這是進一步全面認知事物的重要途徑。由此可見,比較并不是比較文學學科唯一的和專有的研究方法,它早已被廣泛運用于各個學科,如將比較作為重要手段的學科有比較語言學、比較倫理學、比較民俗學、比較經濟學、比較宗教學、比較歷史學、比較社會學、比較法學、比較詩學、比較哲學、比較圖書館學,等等。如此看來,比較文學的“比較”因為適用于各個學科而失去質的規定性。因此,比較只是比較文學所使用的方法的屬性,而并不是該學科的性質,只有以“世界文學”的觀念來比較研究兩種以上不同的文學,才能構成這門獨立學科牢靠的基石。
明確指出比較文學的學科性質,有助于學生認清“文學比較”或“比較加文學”都不可能成為這門學科獨立存在的價值,只有將比較置于跨國家、跨民族、跨語言與跨文化這一基點上,才能成為比較文學必要的前提。在這個基礎上,引導學生進一步深化認識,認清任何兩個以上事物的比較都不是將它們的全部逐一地進行比照,而僅僅是在特定的標準下就其某些方面來作對比。還有,某些文學現象外在的相似點并不一定具有很大的比較研究價值,而某些文學現象之間表面上風馬牛不相及,卻存在著內在的可比性。由于西方與東方的思維方式不同,兩者異源異質,以西方的文學理論來對東方的文學思想和文學現象加以比較,或者用東方的文學觀念去闡發西方的文學體系,都是在不同的文化體系之間進行的,他們之間不僅具有可比的共同性,即“求同”的類比,也具有因為不同的文化語境而形成的差異性,即“求異”的對比。在這種異同的比較研究中,啟發學生發現東西方文學的不同特質和獨特品格,尋求兩大文學體系之間互相溝通的方法和途徑,進而將東西各民族文學看作整個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看作互相關聯的整體,從而真正理解“比較文學是促進人類相互理解的重要事業”這個主題重大而深遠的意義。
[1]李達三,羅鋼.中外比較文學的里程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12.
[2]黃藥眠,童慶炳.中西比較詩學體系[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9.
[3]陳惇,孫景堯,謝天振.比較文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7.
[4]王岳川.二十世紀西方哲性詩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1.
[5]胡經之,王岳川.文藝學美學方法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