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宣傳與無政府主義論戰
——陳獨秀1921年思想評析

朱 洪(安慶師范大學，安徽 安慶 246133)

一、教育觀

新教育是什么？1921年1月1日，《民國日報》第二期第六版發表《陳獨秀君之教育計劃》。陳獨秀到廣東后，住廣州長堤大東酒店。他主張，新教育必須先搜羅人才，謀求教育發達；容納中級畢業生過剩；全年繳經費需要三百萬以上，為廣東省全年三千萬的十分之一。[1]

1921年1月3日，《廣東群報》發表陳獨秀1月2日在廣州高等師范學校的演講稿《新教育是什么》。他認為，新教育有兩個特點，第一是新教育(新式學校)的主義(內容是科學)和方法(即客觀的、社會的、啟發的)和舊教育(所謂科舉)的主義(內容是經史子集)和方法(即主觀的、個人的、教訓的)不同。第二，新教育的效力大過舊教育。[2]

教育與社會。1921年1月21日-24日，《廣東群報》發表陳獨秀1月20日在廣東省教育會的演講《教育與社會》。他反對教育與社會分離，因為會影響教育的效力、學生訓練的效力、學術應用的效力以及文化普及的效力。陳獨秀主張人人可以進大學圖書館，為了教育普及、文化普及，要開放學校圖書館。[3]

如何造成科學的風尚。1921年6月1日，《新青年》第九卷二號刊登陳獨秀《答皆平》。他認為，造成科學的風尚有四件事情要做，一是出版界鼓吹科學思想；二是普通學校要搶拍糾正重文史、輕理科的習慣；三是在高級學校設立高深的研究科學機關；四是設立販賣極普通的科學藥品及工具，使人人有研究科學的機會。[4]

擔任教育廳長職務與其他官吏不同。1921年8月27日，陳獨秀給胡適寫信，建議他去安徽省任教育廳長。他認為，如果胡適想離開北京大學，可以考慮回安徽任教育廳長。擔任教育廳長和擔任其他官吏不同，可以做事。似不必避此形式，即不要排斥做官。如果胡適不去，陳獨秀與上海的安徽同鄉會建議任叔永去安徽任教育廳長。[5]

二、婦女問題與社會主義

婦女解放觀。1921年1月24日，《廣東群報》發表陳獨秀1月23日在廣東省女子師范學校的演講《如何才是正當的人生》。如何是正當的人生，題目太大，陳獨秀認為，精神上，正當不正當拿把握。因為婦女本來很苦，但根據舊道德，卻是覺得自己光榮。他認為，物質的生活，如果平等、自由，就是正當的人生。人類不應當壓迫人家和受人家壓迫正當的人，不施壓于人，也不受人施壓。[6]

1921年3月8日，《三八國際婦女紀念》(漢口長江書店印行)刊登陳獨秀文章《我們的婦女解放觀》。陳獨秀認為，中國的婦女解放還沒有什么成績，五一勞動節和三八婦女節是人類走向光明的標識。他號召被輕視的婦女要參加革命，要在參加革命運動中，極力在精神上、身體上解放自己，解放數千年來被束縛的鎖鏈。[7]

婦女問題與社會主義。1921年1月31日-2月1日，《廣東群報》發表陳獨秀1月29日在廣東省女子師范學校的演講《婦女問題與社會主義》。陳獨秀認為婦女問題和多，社會主義方針才可以解決一切婦女問題。他說的倫理，不是犧牲弱者幫助強者，是幫助弱者抵抗強者，后者就是社會主義。除了社會主義，沒有其他辦法。男女都要研究社會主義，女子更應該奮斗。陳獨秀希望男女聯合起來抵抗強者。[8]

為什么提倡婦女運動。1921年2月20日，《勞動與婦女》第二期發表陳獨秀文章《我們為什么要提倡勞動運動與婦女運動》。陳獨秀認為，此時應該運動婦女運動。因為，現在的勞動者、婦女的一部分，認為提倡勞動運動、婦女運動是多事。他認為，應以真摯的同情心去幫助弱者勞動與婦女，這個是以弱抗強的倫理，也是我們提倡勞動運動和婦女運動發唯一的理由。[9]

三、反對無政府主義

應該講何種社會主義？1921年1月，《廣東群報》發表陳獨秀在廣州公立法政學校演講《社會主義批評》。針對廣東流行無政府主義思潮等，陳獨秀談了為什么要講社會主義、為什么能講社會主義、應講何種社會主義三個問題。陳獨秀認為，俄國的共產黨是馬克思主義，德國社會民主黨(國家社會主義)是反對馬克思的。中國改造方法，大部分要依靠國際社會主義運動幫助。[10]

反對無政府主義。1921年2月12日，《廣東群報》發表陳獨秀文章《討論社會實際問題底引言》。陳獨秀提出廣東社會的許多問題，要求言論界及讀者一起討論。如言論自由問題，政府報紙鼓吹無政府主義，一些報紙攻擊個人發隱私，國會選舉總統問題，卻沒有人去議論。陳獨秀認為，廣州滑稽的言論自由、不法的言論自由，實際是缺乏言論自由。[11]

1921年5月1日，《新青年》第九卷一號刊登陳獨秀《隨感錄·中國式的無政府主義》。他認為，國民性中的懶惰放縱的自由思想(腐敗的國民性)，是老莊以來的虛無思想及放任主義造成的。最近流行的無政府主義不是來自于國外，而是老莊主義的復活，是中國式的無政府主義。他們不滿足無政府主義，進而虛無主義，進而發狂自殺，不能自殺的，則順世墮落。[12]

三答區聲白書。1921年8月1日，《新青年》第九卷四號刊登陳獨秀《答區聲白的信》。陳獨秀認為，在一個團體內，不同的意見者可以退出，兩者是自由的。因為不同意見退出會造成混亂，而且，同一個社會的人，不同意見的人如何退出？此外，要絕對自由就不能聯合，要聯合就不能絕對自由。法律是干涉惡人，因此不應該廢除。[13]

1921年8月1日，《新青年》第九卷四號刊登陳獨秀《再答區聲白書》。陳獨秀認為，人人自由的退出社會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是極端的個人主義。針對區聲白以公眾心理代替法律的觀點，陳獨秀認為，群眾心理都是盲目的，無論怎樣大的科學家，一旦置身群眾，便失去理性。用公眾意見代替法律，是無政府主義最大的缺點之一。[14]

1921年8月1日，《新青年》第九卷四號刊登陳獨秀《三答區聲白書》。陳獨秀認為，在私有制條件下，實現普遍的善良教育是不可能的。區聲白主張人人可以自由退出社會，這個思想也是克魯泡特金的思想。克魯泡特金一面贊成社會的聯合，一面贊成可以自由的退出。陳獨秀最后特別指出，區聲白雖然相信無政府主義，但贊成階級戰爭和革命；他所相信的是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不是中國式的無政府主義，因此，他不屬于下品的無政府黨，是一個純潔的青年。[15]

四、文化觀

影畫戲院問題。1921年2月19日，《廣東群報》發表陳獨秀文章《影畫戲院問題》。他認為，電影、戲院是教育的一種。現在，偵探片太多，而偵探片養成人的機詐作惡的心理，叫人做壞事的方法。其廣告也明確說，戲院里有秘密。陳獨秀希望辦戲院的經理以后多演科學片、新劇片。而且，偵探片是警廳應該禁止的。[16]

文化運動與社會運動。1921年5月1日，《新青年》第九卷一號刊登陳獨秀《隨感錄·文化運動與社會運動》。他認為，文化運動(文學、哲學、美學、音樂、科學等)和社會運動(婦女、勞動、人口等問題)不是一回事。從事文化運動不一定非要從事社會運動；從事社會運動不等于從事文化運動。文化運動不能當做改良政治及社會的直接工具。[17]

《紅樓夢》新敘。1921年4月，陳獨秀為上海亞東圖書館新標點的《紅樓夢》寫敘。他認為，中國的小說出于小官，目的是講故事，西方小說起源于神話，也善于講故事。小說和歷史沒有區別。西洋近代小說接受實證論影響注重寫人情，寫故事歸于歷史。中國近代小說比過去善于寫人情，也善于寫歷史，不同于西方。但中國歷史家少，歷史主要與小說混在一起，影響了二者。陳獨秀希望小說與歷史分開。《紅樓夢》的作者既善于寫故事，也善于寫人情，但寫故事的地方，很瑣碎。《水滸傳》《金瓶梅》也是這樣。陳獨秀主張，小說應該善于寫人情，而不是善于寫故事。他不贊成拿什么理想、主義、哲學思想來批評《紅樓夢》，也沒有批評文學作品的旨趣。考證《紅樓夢》是什么人什么事，是把它當做歷史，不是當做小說。他希望有人把《紅樓夢》寫故事的地方刪一下，只剩下寫人情的部分。[18]

《西游記》新敘。1921年12月21日，陳獨秀為上海亞東圖書館新標點的《西游記》寫新敘。他認為，《西游記》的宗旨，是訪問佛仙神圣之道，覓長生不老之方。這個南北朝以來三教合一的昏亂思想，陳獨秀認為不足取。從文學技術上說，《西游記》描寫人情不是作者本意，與《水滸傳》《金瓶梅》《紅樓夢》不能相提并論，寫妖怪，也不深刻。但元明國語蔚然大起，《水滸傳》《金瓶梅》《西游記》是代表作，研究這個時代的語法，《西游記》與《水滸傳》《金瓶梅》有同樣的價值。[19]

五、反對造謠

辟謠。1921年3月18日，《廣東群報》發表陳獨秀文章《辟謠——告政學會諸人》。陳獨秀針對《中華新報》刊登文章，說自己到處演講，宣傳廢德仇孝、禽獸學說。陳獨秀說，有沒有這樣的事，有事實證明，用不著自己辯護。陳獨秀認為，合乎社會需要的孝應該提倡，不應該廢。造謠的人，不應該把政治上的感情遷怒到教育界。而且，造謠是不光明磊落的行為，廣東教育界、言論界都有辟謠的責任。[20]

將訴諸法庭。1921年10月22日，陳獨秀在上海法租界被捕放出后，在《民國日報》發表啟事，說自己在廣東時，造謠者說自己主張“仇孝”“討父”“公妻”，說自己在演說中宣傳“萬惡孝為首，百善淫為先”，這些謠言在報紙流傳后，陳獨秀寫了《辟謠》。不料有的報紙仍然相信此謠言，以致最近陳獨秀被法租界逮捕，公堂上以此懷疑陳獨秀宣傳仇孝等。陳獨秀表示，今后報紙如果再造謠，將訴諸法庭，絕不像從前一樣置之不理。[21]

六、陳獨秀1921年思想辨析

不贊成《紅樓夢》寫故事。1921年4月，陳獨秀為上海亞東圖書館新標點的《紅樓夢》寫敘。他與胡適不一樣，喜歡《紅樓夢》中的小說成分，胡適喜歡該書中的歷史內容。胡適用考證的辦法，論戰了《紅樓夢》寫的是曹雪芹家族中的故事，寫他自己和祖父、父親以及一家人在康熙、雍正時期的遭遇，是《紅樓夢》成為現代、當代著名小說的重要原因。陳獨秀肯定了作者善于寫人情的一面，反對用小說的辦法寫歷史，是一家之言。我本人更傾向胡適的觀點，因為任何小說本質上都是寫歷史，都是現實故事的直接的、間接的反映。

如何理解“群眾心理都是盲目的”？在與區聲白論戰中，陳獨秀不贊成廢除法律，以公眾的意見代替法律。他談群眾心理都是盲目的，反映了舊中國勞動人民幾千年沒有接受教育的傳統，思想長期被愚昧有關。這個思想，與魯迅恨其不爭，哀其不幸是一致的。毛澤東在抗日戰爭時期贊揚群眾是創造歷史的動力，反映了人民群眾經過幾十年的啟蒙教育，特別是抗日戰爭的血的教訓后，開始覺醒的事實。

唯物史觀不同于進化論。1921年8月1日，《新青年》第九卷四號刊登陳獨秀《答蔡和森》。針對蔡和森說綜合革命說與進化論是馬克思主義的骨髓，陳獨秀認為，馬克思主張革命，又主張進化，是矛盾的。陳獨秀認為，唯物史觀是研究過去歷史的經濟說明，革命是創造將來歷史的最有效的方法。唯物史觀含有進化的意思，但主要是講歷史上一切制度隨經濟制度變化而變化。總之，不能把唯物史觀看成自然進化論。[22]

唯物史觀是講過去，也講未來，是研究歷史變遷與經濟運動的一般規律。蔡和森是早期馬克思主義杰出的理論家，他給陳獨秀的信，反映了他在轉變為馬克思主義者的過程中的思考。

七、陳獨秀1921年思想的意義

宣傳婦女解放。1921年，陳獨秀寫了系列婦女解放的文章，作了系列演講，宣傳婦女解放，婦女解放與社會主義運動的關系，既是《安徽俗話報》時期反對封建婚姻制度等思想的繼續，更是從事社會主義運動的一部分。1920年，他在上海關注工人工作環境，到廣東后，他關注婦女解放，將社會主義宣傳的擴大到婦女界。

與無政府主義論戰。1921年，陳獨秀在廣東教育界、婦女界、勞動界發表了演說，主題是宣傳社會主義，反對了以區聲白為代表的無政府主義。他的一系列思想，既是他本人對于社會主義思想的接受，也是他貫徹社會主義精神的實際活動。由于陳獨秀的宣傳，打擊了無政府主義，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南方大量傳播。以陳獨秀為代表的社會主義與區聲白等為代表無政府主義者的論戰作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第二次論戰被寫進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史。

中國共產黨總書記。1921年，陳獨秀在廣東任教育委員長期間，被中國共產黨一大選舉為總書記不是偶然的。中國共產黨是在五四運動之后應運而生，陳獨秀作為新文化運動總司令，1920年在上海發起成立了中國第一個共產黨小組，并直接指導了湖北、湖南、山東等黨小組的成立，直接參與發起了廣東黨小組的成立。1921年秋天，陳獨秀離開廣東，到上海任共產黨總書記，其人生進入了第二個巔峰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