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佳純
今天她很在狀態,低著頭一直在寫字,沒有扎緊的頭發有幾根落在她的眉間,眉間的疤隱隱若現。
她坐在我前面的座位,凌亂的桌面一符她的性格。愛笑愛鬧,大大咧咧,像個男孩子。桌面上攤開的試卷上寫著“距離高考67天”的字跡,然而她并沒有像她該有的樣子捧著書每天六點不到的時候一邊背單詞背政治一邊迎接新的太陽,而是支著腦袋站在那里和別人聊天打鬧,發下的試卷一張摞過一張,大片大片的空白比窗戶外的陽光還要刺眼。我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著她自我放棄自我沉淪,握筆的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低沉的“嘶”的一聲后,草稿本上便出現一道深深的裂口。
昨天晚上她跑來跟我借移動電源,瞪著圓圓的眼睛歪著頭對我說:“我知道你最好了。”我停下手中的筆抬頭看她,白皙的臉上依舊泛著粉粉的顏色:“最近一直玩手機?”“沒有……”我忍著想抽她耳光的沖動,別過臉壓低聲音叫她下課再未拿。她噘起嘴巴輕輕哼了一聲便走開了。她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抽出一張試卷,半瞇著眼睛在試卷上游離,黑色的筆不停地拿起又放下,發出輕微的響聲。我咬著牙撕開一張便利貼,寫上一堆惡狠狠罵她的話希望能夠讓她醒醒看看她現在荒唐的樣子,結果再抬頭的時候她恰好從試卷里抬起頭向窗外看去,眼睛里有液體在打轉。我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把寫好的便利貼撕掉重新寫了一張“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貼在充電寶上。下課鈴一打響便走到她身邊把充電寶放在她的課桌上,眼角的余光瞥到她的數學卷子上寫滿了“想回家”的字眼。
“你知道我數學為什么不好嗎7因為我太單純了。”她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上,深深的笑意里藏著的更多是無奈和難過吧。
她數學不好,連續幾次考試都只能勉強拿到七十來分,總分也被拉下了一大截。我決定要幫她,于是在一個夜修下課全班換座位的時候我搬著課桌站在我們圓胖的班長背后,她的目光輕而易舉地越過班長的肩膀落在我的身上:“你要坐到我旁邊的位置?”“嗯,因為……”“哦,隨便。”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已經拿起水杯往教室外走去,挺拔的脊背很快隱沒在人群里。我就這樣成了她的同桌,擁有每天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氣的權利。
她做數學的時間很長,經常會花上一整個夜修在草稿本上不停地計算,還會一邊發出痛苦的哀號。我借著她趴在課桌上哀號的時候假裝不經意看了一眼她的試卷,說:“這道題我好像會做。”她和預料的一樣立馬坐直了身子把試卷和草稿本推到我的面前,瞪著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我。我也三兩下解出那道題,細心地畫出圖像,用盡量簡單的例子給她講解。她的基礎比我想象的還要差很多,一個簡單的log函數圖像愣是沒看懂。我停下動作,做出一臉無語的表情。她應該被我無意的表情傷害到,低著聲音說了一句“對不起啊占用你時間了”便要把試卷抽走。我慌張地想要去摁住試卷結果不小心抓住她的手,小小軟軟的,像什么呢,不清楚,反正很舒服。她頓住,不自然地移開手:“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啊?”“沒有,我覺得你挺聰明的。”“真的嗎,其實我也這么覺得的。”她的不開心來得快也去得快,溫暖的笑意又迅速爬上她的眼睛。
我開始在每個午休的時間給她講數學題,每個夜修抽查我布置給她的任務,我和她的關系就像漸漸回暖的天氣,很快熟絡到她會趴在課桌上側著臉用軟軟的語調對我說“談戀愛好惡心我才不談什么鬼戀愛”的地步。我迎合她的話,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一樣,臉上的笑一層層地掩住了我的失落。其實我知道她最后還是會談一場戀愛的,而戀愛的對象怎么輪也輪不到我。她總是站在明亮的地方,側著臉和身邊的人交談,陽光總是恰好落進她的眼睛,灑在她挺直的脊背上。而我總是怯生生,每次和她說話總會不自覺地緊張,手心偶爾還會沁出汗水。但是我偶爾也會壯著膽子,以短暫的同桌身份去沾染她的一份陽光,去獨享她小女生嬌氣的一面,聽她用軟綿綿的語調說想回家數學好難。
最大膽的一次是在不停落雨的上個月,我借著衣服不干的理由跟她提出借吹風機然后請她吃東西。其實也不過是讓她夜修下課后回宿舍的時候在宿舍樓下等我,我將買好的宵夜遞給她而已。那天晚上的她因為衣服一直不干拿出了壓箱底的長裙,站在夜色里,涼涼的風一直翻動她的裙擺,我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直靜靜地看著她。那個時候的我真的以為她就是我的,她站在宿舍樓下等我去給她道一聲晚安,然后她才能入眠。但只是想象而已。我走近的時候,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便拐進樓梯口,腳步聲慢慢消失在樓道里。
再一次換座位的時候我沒有跟著她一起搬到第一排的座位,她黑著臉問我:“真的不跟我一起坐到前面去嗎?”我低頭擺玩手中的筆,說:“都說是因為想坐在最后一排所以才……”她再一次沒有聽完我的話,搬著東西走了。我有點小失落,但是很快就又偷偷笑了起來。因為她還是有一點在乎我的,不然她怎么會因為我沒有和她一起搬到前面去生氣。然后我就這樣又回到偷偷看她的日子,看著她靠著她女同桌的肩膀上幻想著有一天我也能聞見她洗發水的味道。
寫到這里我抬頭又看向了她。今天她很在狀態,低著頭一直在寫字,沒有扎緊的頭發有幾根落在她的眉間,眉間的疤若隱若現。我有些懊惱,難道沒有人在她睡覺的時候偷偷把尖銳的本子移開她就不能自己做嗎,非要等她劃傷額頭才意識到自己的桌面很亂嗎。
今天早上來教室的時候發現桌面上的草稿本上多了一行字:“你也加油。我相信你。”我抬頭看向她,她站在窗前背單詞,瘦弱的身子在窗簾下時隱時現。其實,不必將喜歡告訴她,就以這樣的身份靜靜地陪在她身邊,以風的名義為她唱一首夏天的歌。
編輯/張春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