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質公園的發展之路
——河南地質公園建設的調查與思考

文l李明

河南地處中原腹地，是我國南北地質、地理、生態和氣候的過渡帶。在大地構造上，它橫跨華北板塊與揚子板塊結合部，經歷了30多億年的地質演化過程。在這個地層發育齊全、地質構造復雜、地理位置和地理環境獨特的區域里，蘊含了數量豐富、類型多樣的地質遺跡資源。20世紀末，河南省地質科研所申報并實施了地質遺跡資源調查與保護項目。從此，在河南16.7萬平方千米的大地上，一批批地質工作者穿行于太行山、秦嶺、伏牛山、大別山，跋涉于黃河、淮河兩岸，拉開了地質遺跡調查和地質公園建設的序幕。

一

說起河南地質公園這個話題，離不開那段耐人尋味的發展歷史。只有站在國內外的大視角中去審視，才能夠看清河南地質公園建設和發展的全貌，才能夠公正、客觀地做出評價和評判。

地質公園的醞釀和組織實施經歷了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這個過程折射著地球人對地質遺產保護和開發的歷史性進步。198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地科聯、國際地質對比計劃和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的掌門人和專家齊聚美國首都華盛頓，醞釀并提出了“全球地質及古生物遺址名錄”計劃。按照計劃，要在全球遴選出一批地質遺址納入世界遺產的候選名錄。

1997 年，聯合國大會研究通過了教科文組織提交的“促使各地具有特殊地質現象的景點形成全球性網絡”計劃，著力在全球遴選具有代表性、特殊性的地區設立地質公園。

1999年4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156次常務委員會提出并確定建立地質公園計劃，要在全球建立500個世界地質公園。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委托，幾位歐洲的專家學者開始著手設立世界地質公園的前期籌備工作，包括制定世界級的地質遺跡標準、世界地質公園的準入條件等。

2004年2月13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召開的世界地質公園評審會上，第一批25個成員的紅蓋頭揭起，中國安徽黃山、江西廬山、云南石林、河南嵩山等8個國家地質公園，以及德國、法國、希臘等歐洲國家的17個地質遺產地被批準為世界地質公園網絡成員。在此后13年里，世界地質公園經歷了一開始快速發展到后來漸進發展的新階段。2015年，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批準，世界地質公園網絡（GGN）成員正式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地質公園（UGG）。截至目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地質公園（UGG）的數量已經達到127 個，涉及35個國家及地區，主要分布在東亞、東南亞和歐洲，其次是北美洲、南美洲、非洲、西亞。

二

業內人士都清楚，中國地質公園的建設離不開姜建軍。資料顯示，姜建軍從政前是教書育人的，曾任中國地質大學博士生導師，從政后在原地質礦產部地質環境司當過處長、副司長。姜建軍就任國土資源部地質環境司司長后，把中國地質公園建設推向了快車道。

隨后，國土資源部推進地質公園建設的思路逐漸影響了許多地方領導的經濟發展思維。多年來，一直埋頭于GDP增長的市長、縣長們終于開竅了。建設地質公園、開拓地質服務經濟發展的新理念，在許多地方領導頭腦中持續發酵。與地方領導熱乎勁相呼應的是，剛剛擺脫危機的一大批地質科研單位聞風而動，紛紛整合人力資源，積極投身于地質遺跡保護和地質公園建設技術服務工作中。據統計，當時全國從事國家地質公園規劃編制的單位有 40多家，而河南就有國土資源科學研究院、地質調查院兩家。

2001年4月，中國第一批國家地質公園應運而生，云南石林、云南澄江、河南嵩山、江西廬山和龍虎山、黑龍江五大連池、四川自貢和龍門山、陜西翠華山、福建漳州等11個國家地質公園開始規劃建設。在此后的16年里，國土資源部先后批準11批共241個國家地質公園，其中，已正式命名的有204個。

2004年，中國的8個國家地質公園正式加入世界地質公園網絡。當時，世界地質公園僅有25個，歐洲17個。截至2016年，中國擁有35個世界地質公園，成為全球數量最多的國家。我國卓有成效的地質公園建設，得到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首肯。2004年2月，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巴黎會議研究確定，在北京設立世界地質公園網絡辦公室。

河南在申報世界地質公園工作中兩次開了先河。2004年，在審查推薦世界地質公園候選地時，專家們對云臺山和嵩山等量齊觀，兩個公園評分相同。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河南省國土資源廳順水推舟，把兩個公園同時上報國土資源部，這在當時突破了“每個省只能上報一個”的規定。云臺山，在當時并不被外人所熟知，然而，在焦作市委、市政府支持下，云臺山旅游資源開發獲得了成功。以紅石峽為代表的“云臺地貌”吸引著八方來客，北京至云臺山的旅游專列悄然開通。國土資源部派出的專家組對云臺山國家地質公園的建設成就給予了很高評價，“云臺山現象”的影響力進一步積聚、發散。最終，云臺山與號稱“五世同堂”的嵩山雙雙成為世界地質公園網絡成員。

這種打破常規的申報方式時隔兩年再次復制，在2006年上報世界地質公園候選地時，因南陽伏牛山和王屋山-黛眉山難以取舍，再次同時上報國土資源部。2006年9月18日，從英國北愛爾蘭首府貝爾法斯特傳來喜訊，伏牛山和王屋山-黛眉山雙雙入圍。

有目共睹，河南的地質公園建設工作是扎實的。2002～2012年，先后建成4個世界地質公園、15個國家地質公園、27個省級地質公園，初步形成了世界級、國家級、省級地質公園網絡體系。

三

地質公園的建設，有力促進了地質科普教育，提升了旅游的科學含量。在地質公園建設之前，風景旅游區的科普教育幾乎是空白的，游客習慣于跟著導游看風景，聽導游說段子。后來，隨著游客對地質知識渴求的不斷提升，這種充斥著迷信色彩、荒誕離奇的講解因不能滿足游客的需要，而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在新的旅游格局中，科學解說逐漸成為各個景區的軟實力，而地質公園建設恰恰填補了這個空白。

地質公園的科普教育功能是比較完備的。按照規定，國家級、世界級地質公園科學解說牌不少于50塊，省級地質公園不少于20塊。據不完全統計，河南的地質公園共設立科學解說牌1500多塊。在嵖岈山國家地質公園的科普線路上，50多塊科普解說牌記錄著一處處地質景觀的演變歷程。在關山國家地質公園內，有一堆雜亂分布的大石頭，看了旁邊的解說牌，才知道這堆石頭原來是1966年3月邢臺地震產生的崩塌堆積物。科學的解說賦予這堆亂石鮮活的生命力，在讓人們認識到地球強大內營力的同時，也激發了對地質知識的無限渴求。

如今，地質公園已經成為青少年科普教育的重要場所。每年的寒暑假，地質公園管理機構都要為當地中小學生安排夏令營活動。在地質公園里，這些充滿好奇、渴望知識的青少年，看到的是祖國山河的壯觀和美麗，汲取的是地質科學的玉液瓊漿。

實踐證明，地質公園這個疊加在風景名勝區、自然保護區、森林公園、A級景區上的后來者，品牌效應是潛在的。那些國家地質公園特別是世界地質公園，作為“金子”招牌，對當地生態旅游發展、青山綠水保護起到了巨大推動作用。此外，那些圈定于地質公園尤其是公園保護區范圍內的礦產資源被強行禁采，在保護地質遺跡的同時，也為子孫后代儲備了礦產資源。調查顯示，在河南335處重要地質遺跡中，處于地質公園范圍內的118處地質遺跡得到了較好保護。

四

中國的地質公園類型多種多樣，但資源開發利用的路徑和模式如出一轍。其申報主體是縣級以上人民政府，而開發受益的是民營企業家。對地質公園的地質遺跡保護、評估檢查整改工作所需的資金，景區老板是分文不出的。目前，在國家地質遺跡保護資金大幅減少的情況下，當地政府為應對國家地質公園的檢查、評估，不得不一次次撥款，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在多數地方，申報地質公園的初衷是為了爭取國家資金和發展旅游產業經濟，而對地質遺跡的保護卻沒有給予足夠重視。2002～2016年，中央和河南省財政共下達地質遺跡保護項目120個，安排地質遺跡保護資金30555.57萬元。然而，伴隨著一個個地質公園揭碑開園的鞭炮和鑼鼓聲，大量資金被投入到主題碑、解說牌、引導牌、科普步道的建設上，地質遺跡保護所需的資金被大量擠占。

當然，在兼顧地質遺跡保護和促進當地經濟發展上，河南也有不少典型案例。例如，濟源王屋山費盡周折入圍世界地質公園網絡后，當地的旅游經濟并未得到快速增長，原因是王屋山地區干旱缺水。于是，當地政府審時度勢，補齊短板，在水資源比較富集的小溝背綜合開發，打造了小溝背景區，構成了王屋山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新安縣在龍潭峽地質景觀開發中，在半山坡修建了蓄水池，將山下的水用動力抽上山，自此，龍潭峽濤聲依舊了，沉寂12億年的地質演化中水的作用力成功復制；云臺山在旅游開發中走了一條精細開發、科學管理的路子。云臺山早在2008年就與美國大峽谷結拜為姊妹公園，把世界級品牌的影響力在國際上擴散。在紅石峽谷的最高處，云臺山的建設者修建了攔水壩，將山谷里的涓涓細流匯集起來，夜間蓄水，白天放水。于是，紅石峽谷與水融合了。旅游旺季，云臺山游人如織，排起的游客隊伍如長龍一般。

五

地質專家都清楚，重要地質遺跡分布區地質成礦作用往往是比較明顯的。在河南，許多地質遺跡分布區同時也是礦產資源較為富集的分布區。一些處于礦產資源富集區的重要地質遺跡，不可避免地與各級政府批準設置的礦業權礦區范圍發生著不同程度的重疊。礦產資源勘查、開采活動與重要地質遺跡保護之間的矛盾沖突始終沒有停止過。

隨著《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2010年）、《河南省主體功能區規劃》（2014年）的發布實施，地質公園被列為禁止開發區。地質公園內除了必要的保護和附屬設施外，禁止其他任何生產建設活動。在缺乏必要的法律、法規保護的現狀下，處于地質公園、自然保護區等具有法律效力的保護區域之外的重要地質遺跡，已經并正在受到礦產資源開發和城市化建設活動的直接破壞。

2014年，河南省國土資源科學研究院對156處典型地層剖面進行了實地核查，發現一些層型剖面因城鎮建設活動影響遭受破壞。在鷹城平頂山，位于新城區的下寒武統朱砂洞組層型剖面原址，一所學校坐落其上，剖面受壓占且遭受嚴重破壞。處于該市八礦礦區范圍內的下二疊統石盒子組平頂山段層型剖面，因城區建設和礦業開發而遭到破壞，這個剖面已不再完整。受城區建設和北露天煤礦采礦活動的影響，位于義馬市城區的中侏羅統義馬組層型剖面遭受嚴重采挖，系統完整性已不復存在，剖面中賦存的銀杏等古植物化石遭到濫采亂挖，許多珍貴的古植物化石散失于民間。在推土機、挖掘機的魯莽作業和開采爆破石材的影響下，新鄉市鳳泉區新近系潞王墳組層型剖面因遭受嚴重采挖，系統完整性被嚴重破壞，剖面中賦存的三趾馬等哺乳動物化石，正在經受著自然和人為的破壞。

人們不禁發問，這些問題在申報前為何不通盤考慮呢？從根本上來說，是缺乏統一規劃、統籌謀劃。在這個思維架構內，只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種缺乏整體、無序的組織申報帶來的除了兩次雙雙入圍、建設4個世界地質公園的欣喜之外，更多的負面效應正在悄然凸顯。

其實，對待地質公園的態度，中國與國外的做法截然不同。我們將世界地質公園視為世界級的金字招牌。然而，國外專家在看待這個品牌時，就顯得十分冷靜和淡定。因為，在他們看來，世界地質公園是一個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執行局秘書處主持的計劃，主要由歐洲、美洲、亞洲的12個地質、古生物專家組成的評委考察評審通過后設立。公園的法定地位不高，決不可與世界文化遺產、自然遺產、生物圈相比。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地質公園是沒有資金支持的，這12個專家所做的工作是志愿性的，被稱為“志愿者”。

在我國，這些“志愿者”到每個地質公園考察、評估的所有費用，都要由地質公園所在地政府支付，包括考察、評估專家及隨行人員來往機票、食宿費用等。歐洲國家對待考察和評估和我們完全不一樣，人家注重內在，注重把世界地質公園的建設工作做好、做細致。作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地質公園評委，趙遜研究員到歐洲考察評估了一些地質公園。他曾講到，按照國際慣例，到歐洲考察時，沒有成百上千人的歡迎場面，沒有隆重奢華的宴請，沒有昂貴的紀念品，一般都是由公園管理機構接待，開個匯報會，然后一兩個負責人陪同考察，就這么簡單。

在注重外在、不重內涵的思路影響下，與其他省市一樣，河南地質公園的基礎工作仍然比較薄弱。時至今日，在省級層面還沒有一個地質遺跡保護規劃。一個個倉促編制的地質公園總體規劃，是否統籌考慮到地質遺跡保護和礦產資源開發？能否指導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這也很難說。許多公園的解說牌、標志牌，歷經多年，顯得陳舊和過時。和國內不同的是，國外的地質公園是國有的，資金來源有政府投入、門票收入、社會捐助等，在各方面都有較大的投入。

在管理機構設置上，國內的部門五花八門，有地質公園管理委員會、領導小組，還有管理局、管理處；有單獨設置的，還有在國土資源管理部門內設置的。地質公園的建設發展經歷了10多年，取得的成就是顯而易見的，但地質公園的建設和管理地位不高。國土資源部的“三定方案”里，歷來就沒有地質公園管理這個概念，只講到地質遺跡、古生物化石保護。因此，無論國土資源部如何強調管理機構的重要性，但其效果始終不理想。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了加快生態文明制度建設、建立國家公園體制的新理念，云南香格里拉普達措、青海三江源、黑龍江湯旺河、吉林東北虎豹和川陜甘大熊貓等9個國家公園試點正在加快建設。2017年7月19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37次會議審議通過了建立國家公園體制總體方案。按照專家組意見，全國將建立約100個國家公園，凡是符合條件的自然保護區、森林公園、濕地公園、沙漠公園、海洋公園、地質公園等自然保護地要整合進入國家公園，不再保留原來的牌子。黨的十九大報告更是鮮明指出，要建立以國家公園為主體的自然保護地體系。在青海省，《三江源國家公園條例》于2017年8月1日正式施行，條例明確國家公園統一行使自然保護區、地質公園和重要濕地等保護地的管理職權，從體制上解決“九龍治水”的管理格局。

河南，應當自覺順應這個大勢，在保持現有地質公園數量、提升現有地質公園質量的同時，主動建設好4個世界地質公園，全面整合風景名勝區、自然保護區、地質公園、森林公園、水利風景區等優勢資源，積極申報國家公園試點，走國家公園建設之路，這才是正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