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馬克思在論證資本主義經濟運行規律時提出“資本吮吸理論”,該理論強調資本通過吮吸勞動而占有剩余價值的本性、生產資料私有制和分配制度對資本運動的作用以及資本運動存在促進生產力和破壞生產力兩方面的效應。資本主義的演變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馬克思資本吮吸理論的隱含假設,如果引入隱含條件的變化,則資本吮吸理論對于理解資本主義新形態仍是重要的。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也存在著資本運動的兩重效應,中國需要高度重視馬克思資本吮吸理論的啟示和借鑒作用,需要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解決資本運動的“兩難沖突”,而體制轉型背景、發展中大國、生產資料所有制、政府間制度完善等則為這種解決提供了重要支撐。
關鍵詞資本吮吸理論地方分權式威權體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中圖分類號〕F014.39;F120.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17)10-0045-09
作為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病理學家”,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通過對剩余價值產生、流通、分配和理論史的系統闡釋,揭示了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運動規律及長期發展趨勢。在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德文版發表迄今的150年中,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呈現出動態演變趨勢。上世紀70年代末期,中國啟動了從傳統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體制轉軌。馬克思《資本論》揭示的資本主義經濟規律能否說明當代資本主義新形態?更進一步,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論證的原理和方法論對市場化轉型中的中國又具有怎樣的作用?歸結起來,理論界需要直面的問題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為何和如何進行當代化和中國化?中國經濟發展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構建如何從馬克思的學說中汲取思想養分?回應這些問題不僅需要回到馬克思《資本論》的邏輯本身,厘清其理論的內核、隱含假設以及理論之間的關聯,而且需要精準地把握現階段全球和中國經濟的特征事實,這樣才能通過科學內核和特征事實的“契合”來體現理論對現實的解釋能力及指導價值。有趣的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所闡述的“資本吮吸理論”恰好為我們在動態背景下認識理論和實踐的契合提供了一個案例。
一、“資本吮吸理論”的核心內容及隱含假設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著重分析了資本主義的剩余價值生產問題。在第一卷第一篇分析商品和貨幣、第二篇分析貨幣轉化為資本之后,第三篇和第四篇分別討論了絕對剩余價值生產和相對剩余價值生產兩種剩余價值生產方法。特別是,第三篇第八章從邏輯推演和歷史資料出發,細致研究了與絕對剩余價值生產緊密關聯的工作日問題。馬克思在這部分寫到“作為資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而資本只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創造剩余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產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余勞動”。[德]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69頁。這個表述刻畫了馬克思對資本和勞動、資本和資本家、資本家和勞動者、資本增殖與資本主義長期發展趨勢的基本判斷,對理解剩余價值的生產、流通、分配以及政治經濟理論史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在某種意義上,這段表述可被視為理解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思想脈絡的一個切入點,我們可以將其稱為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
馬克思《資本論》是按照從抽象到具體的邏輯次序展開論證的,且在論證中將邏輯推演與歷史資料相結合以增強理論的說服力。如果將馬克思針對資本吮吸的表述放在其理論體系中,那么可以發現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由如下內容組成:(1)資本吮吸是歷史的概念,它發生在從商品到貨幣、從貨幣到資本的邏輯轉化和歷史演進過程中,且以勞動力成為商品和勞動力商品具有特殊性為前提。(2)資本吮吸導源于資本的本性,即盡可能多地獲取剩余價值,資本吮吸是一個商品生產和社會再生產的過程,也是一個不同群體之間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再生產的過程。(3)資本吮吸與資本主義生產資料所有制和分配制度緊密相關,即生產資料私有制和分配制度的資本占優勢地位,導致了資本吮吸的普遍化和持續化。(4)資本吮吸產生兩重結果,從資源配置的角度看,資本吮吸是資本和勞動等生產要素相結合的過程,這個過程會因資本增殖本性和擴大再生產而形成巨大的生產力,馬克思本人高度肯定資本主義相對于此前社會對生產力發展的積極作用。從財富分配的角度看,資本吮吸也意味著勞資雙方貧困和財富的兩重積累,這種積累又是引致生產相對過剩、市場出清困難和周期性經濟危機的主要成因。在這個意義上,資本吮吸的結果卻在根本上沖破了吮吸的支撐條件,而資本主義制度隨即內生著發生社會變革的動力源泉。概括起來,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強調:資本通過吮吸勞動而獲取剩余價值;資本主義制度為資本吮吸提供了制度條件;資本吮吸或資本運動會產生促進生產力和破壞生產力的雙重效應,這種雙重效應意味著資本運動功能的“兩難沖突”。這些看法為人們系統地看待資本的作用,以及動態地理解資本主義制度提供了思想依據。
資本吮吸理論提供了理解資本邏輯的思想內核和方法論,然而,這個理論對具體經濟實踐的解釋能力,受到馬克思所處時代及其政治經濟學整體寫作計劃的影響。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主要對應的是19世紀初期英國工業經濟發展的社會實踐,且其在第一卷側重于從抽象角度論證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正是因為如此,與其他經濟理論一樣,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也具有一系列的隱含假設,包括:首先,馬克思是在整體意義上分析資本和勞動關系的,即整體的資本吮吸著整體的勞動,因此其揭示的是勞資兩大群體之間的利益格局,而資本內部的結構特征、勞動內部的分化特征尚未成為馬克思資本吮吸理論的關注對象。其次,馬克思是在封閉經濟條件下討論資本吮吸問題的,在針對工作日的研究中,馬克思利用了英國、德國等國家的具體案例來論證資本的增殖運動,這些論證主要是從特定國家、而不是國際關系角度展開。最后,馬克思研究資本吮吸問題聚焦于資本和勞動、資本家和勞動者的相互作用,而尚未引入國家或者政府對經濟活動的作用,即其是在“資本-勞動”的二維框架、而不是“資本-國家-勞動”的三維框架下分析資本運動規律的。事實上,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針對政治經濟學理論,曾提出過“六冊計劃”:資本、土地所有制、雇傭勞動、國家、對外貿易、世界市場,但在《資本論》第一卷針對資本吮吸問題的討論中,馬克思并未將國家和政府的作用視為吮吸的重要影響因素。正是因為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存在著隱含假設,因此不能僵化地、機械地理解這個理論,將這一理論與變動的實踐直接比照也需要謹慎對待。反過來說,結合社會實踐呈現的新特征分析隱含假設的變動,在隱含假設變動的條件下來研究理論的科學內涵,這樣才能彰顯馬克思資本吮吸理論的實踐解釋能力和指導價值。endprint
二、“資本吮吸理論”對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的解釋力
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論證了資本增殖的本性、來源、制度條件及經濟后果,這種論證對資本主義的經濟實踐具有不可忽視的解釋和改造作用。自19世紀中期以來,伴隨著資本吮吸理論揭示的資本運動規律被不斷驗證,特別是基于對周期性經濟危機的回應,主要資本主義國家針對資本吮吸的形態、方式等均出現了若干新變化。這些變化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馬克思資本吮吸理論的隱含假設,不同時段、不同國家的資本主義也由此呈現出多樣化態勢。相應地,對新階段下資本主義國家資本運動規律的解釋,在資本吮吸理論的基礎上也得到了深化和發展。總體上說,19世紀中葉以來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的實踐以及相應理論演變不是“證偽”了資本吮吸理論,而是以新的形態或特征“證實”了資本吮吸理論。具體地說,主要資本主義國家資本吮吸新特征以及資本吮吸理論對其實踐和理論演變的影響主要體現為:
首先,資本吮吸的對象擴大化。在馬克思的分析框架中,資本是通過吮吸勞動來獲取剩余價值的,原因在于:勞動力使用價值具有創造出比自身價值更大的價值的這種特殊的功能。從勞動力商品的獨特性切入,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集中論證資本和勞動的關系就是邏輯內洽的。然而,生產的過程是資本、勞動、自然等多種因素相互組合的過程,這意味著:資本吮吸的對象包括勞動但不局限于勞動。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將勞動或生產過程視為“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過程”,[德]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08頁。因此其既強調“社會生產力”又強調“自然生產力”。胡家勇、李繁榮:《〈資本論〉中的生態思想及其當代價值》,《經濟學動態》2015年第7期。既然自然也是資本的組合對象和生產力的組成部分,那么資本吮吸勞動的邏輯也就容易擴大至資本吮吸生態,資本與勞動的矛盾關系也隨之擴展至自然和生態的矛盾關系。“以往人們往往比較注意馬克思在論述資本的增殖時揭露的資本主義生產無限擴大趨勢與勞動人民有支付能力需求相對縮小之間的矛盾,而忽視了馬克思實際上還基于資本的這一原則來揭示資本主義無限擴大的趨勢與自然界承載能力有限性之間的矛盾”。陳學明:《誰是罪魁禍首:追尋生態危機的根源》, 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0頁。對此,魯品越指出資本增殖在推動生產力發展的同時必然吮吸三種自然力——人的自然力、自然界的自然力和“社會勞動的自然力”,由此形成了勞動者經濟貧困的積累、生態環境的貧困積累、人與人關系的貧困積累。魯品越:《鮮活的資本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5頁。而Weisskopf在回顧激進政治經濟學50年發展史時,也強調未來資本主義矛盾有兩個基本來源:一是社會環境惡化和隨之而來的國內動蕩和矛盾;二是自然環境惡化和隨之而來的地球生態資產的消耗和破壞。Thomas E.Weisskopf, “Reflections on 50 Years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y,”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vol.46, no.4, 2014,pp.437~447.
其次,資本吮吸的空間擴大化。在地理空間維度,資本的增殖運動需要在更大范圍內展開,由此,資本對勞動、對生態的吮吸必然會沖破特定國家的邊界,經濟全球化也必然會導致資本在全球范圍內流動并進行再配置。這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前述馬克思對封閉經濟的隱含假設。資本吮吸的空間擴大化,不僅導源于資本希望在更大的地理范圍中實現增殖目標,也導源于空間擴大為特定國家解決生產相對過剩難題提供了一種修復機制。從統計數據來看,從上世紀70年代初期到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之前,全球范圍內的資本流動呈現出快速發展態勢,1970-2007年全球外國直接投資凈流入額從105億美元激增至23550億美元。高帆:《馬克思的經濟危機理論:本源、拓展及當代意蘊》,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5頁。由此可見,自上世紀70年代初期以來,“以歐洲、日本為中心的高速經濟增長卻使得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內在矛盾表面化,同時由于勞動力和資源的嚴重制約,國家壟斷資本主義逐漸轉變為全球資本主義。”[日]鶴田滿彥:《〈資本論〉與現代資本主義論》, 《國外理論動態》 2016年第1期。
第三,資本和勞動的內部結構復雜化。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主要立足于整體資本和整體勞動之間的經濟關系。然而,資本內部和勞動內部也存在結構、分化和異質性特征,事實上,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也論證過產業資本家、商業資本家、生息資本家以及土地所有制之間的一致性和差別性。自19世紀中期以來,導源于社會分工的深化以及企業組織形態的變化,資本內部和勞動內部的異質性特征也漸趨擴大。例如:虛擬資本和實體資本長期來看是相輔相成的,但在短期虛擬資本脫離實體資本并獲取更高的回報率卻是可能的,這就引致出不同資本為爭奪稀缺的高盈利領域而進行博弈。在勞動內部,管理型勞動、技術型勞動和一般型勞動往往具有差別化的人力資本、福利待遇和工資水平,勞動者為獲取就業機會、或更好的工作條件通常也存在競爭。在研究中,可以依據資本品的所有權以及對他人勞動的控制兩個標準來定義階級結構,資本家既占有資本品又控制他人的勞動,而工人既沒有資本品也不控制他人的勞動,中間階級則只具有資本家階級兩個特征中的一個。統計結果顯示:1780年至1990年美國不占有資本品但控制他人勞動的新中間階級占比從1%提高至29%。[美]塞繆爾·鮑爾斯、[美]理查德·埃德華茲、[美]弗蘭克·羅斯福:《理解資本主義:競爭、統制與變革》,孟捷、趙準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38~139頁。此外,現代企業從擴大資本規模以及提高激勵效果的角度出發,往往通過股票發行在社會范圍中籌集資本,資本來源的分散化、社會化隨即成為當前企業組織的重要特征,部分特殊的勞動者也擁有了企業股票或股票期權。企業內部和社會成員通過持有股票而部分地擁有企業的所有權,這導致了資本內部、勞動內部以及勞資之間經濟關系的復雜化。endprint
第四,國家的經濟職能得到凸顯。馬克思對資本吮吸理論的論證并未引入國家或政府的作用,在馬克思的邏輯體系中,資本主義國家是資本家獲取剩余價值這個利益訴求的“代表”,資本的本性和目標也就是資本主義國家的本性和目標。然而,資本的運動規律并不能脫離國家作用而獨立存在,生產資料私有制以及資本占優的分配制度,本身要依靠國家的產權制度、交易制度及其他制度安排加以保障。更重要的是,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實踐也伴隨著國家職能的變動發生著改變,雖然資本主義國家是資本利益的集中代表,但這不妨礙由國家參與經濟活動形成對勞資關系的某種平衡,形成對供求關系的某種調節。尤其是,1929-1933年的“大蕭條”催生了凱恩斯的需求管理理論,這種理論的核心是依靠政府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形成對需求的短期彌補。此外,政府還可能對居民提供較好的福利條件、允許工會等組織局部地維護勞動者的經濟利益。正是因為國家對資本負面影響的減弱,資本主義的市場出清難題就可以部分地得到解決,而這恰恰是兩次世界大戰之間以及二戰結束之后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出現短暫“黃金時期”的一個原因。
第五,資本主義國家多樣性增強。按照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所有資本主義國家均存在資本對剩余價值的無限追求,也存在著生產資料私有制和分配制度對資本吮吸的制度支撐。換言之,從資本吮吸理論出發,可以引申出:資本主義國家是同質化的,它們在資本增殖運動以及制度保障方面不存在根本差別。問題在于:不同資本主義國家資本吮吸的對象和地理范圍是不相同的,資本內部和勞動內部的結構分化也存在差別,國家政府職能介入經濟的程度和方式也不一致,由此就導致了資本主義國家多樣性的增強。這種多樣性有兩層含義:“(1)資本主義的歷史可變性,它是指資本主義的歷史是一個經濟增長和經濟危機交替發生的歷史,資本主義經濟系統在這樣的歷史中逐漸發生變化;(2)資本主義的空間多樣性,它是指每個國家和地區都有自己獨特的制度、歷史、地理環境和文化,各個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制度都是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呂守軍、嚴成男:《資本主義多樣性理論與〈21世紀資本論〉》,《當代經濟研究》2015年第9期。就地理空間而言,Albert將資本主義分為以市場和金融為主的盎格魯-薩克遜式資本主義(英國和美國)和社會共同體式的萊茵式資本主義(德國和日本)兩種類型。Michel Albert, Capitalisme Control Capitalisme, Paris,Seuil,1991.Amable則將資本主義國家分為以美國和英國為代表的“市場主導型資本主義”,以意大利、西班牙為代表的“南歐型資本主義”,以北歐各國為代表的“社會民主主義的資本主義”,以德國和法國為代表的“歐洲大陸型資本主義”,以日本和韓國為代表的“亞洲型資本主義”。Bruno Amable, The Diversity of Modern Capit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從資本吮吸理論的角度看,資本主義多樣性可以理解為不同國家結合自身條件,在資本吮吸方式以及結果回應方案中做出了差異化選擇。
最后,解釋資本吮吸的理論走向深化。馬克思資本吮吸理論的內核在于強調:資本增殖的本性、資本主義制度對增殖的支持以及資本運動的兩重效應,然而該理論的隱含假設在實踐中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這種情形引發了資本吮吸理論的當代化,即在考慮隱含條件變化的情況復活這一理論的精神實質。這集中體現為兩種馬克思主義的資本運動理論:一是法國調節學派,該理論由阿格利埃塔(M.Aglietta)、博耶(R.Boyer)和利比茲(A.Lipietz)創立,其核心觀點是資本積累會按照某種積累體制所特有的規律運行,調節模式(Model of Regulation)則維持著積累體制內部各變量之間的均衡,調節模式的失靈及演變造成資本積累的危機爆發以及危機的緩和;二是美國積累的社會結構學派(Social Structures of Accumulation,簡稱SSA理論),該理論的主要代表人物包括Gordon,David M. Kotz,David M.和McDonough T.,其核心觀點是資本主義經濟的快速增長和長期蕭條交替發生,根源于資本主義社會一整套促進經濟增長制度的產生和崩潰,這一整套的社會制度就是“積累的社會結構”。SSA理論將資本主義增長和停滯的周期與資本主義制度結構改變的周期聯合起來,從而在馬克思主義和凱恩斯主義之間形成理論鏈接,在資本主義內在壓力與社會結構回應之間形成邏輯關聯。依照SSA理論,可以依據資本-資本、資本-勞動、勞動-勞動、政府-經濟之間的關系,將美國的資本主義劃分為19世紀60年代-1898年的競爭資本主義、1898-1939年的公司資本主義、1939-1991年受調節的資本主義以及1991年至今的跨國資本主義等不同階段。[美]塞繆爾·鮑爾斯、[美]理查德·埃德華茲、[美]弗蘭克·羅斯福:《理解資本主義:競爭、統制與變革》,孟捷、趙準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43頁。
顯然,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是存在一系列隱含假設的,19世紀中期以來,資本主義的實踐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這些隱含假設:資本吮吸的對象和地理空間在擴大,勞動和資本內部的異質性在增強,國家對資本運動的調節功能在凸顯。由此引申出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具體形態的變化:危機表現為經濟危機和生態危機,危機均具有在地區之間傳染的跨國境性質,危機的周期長度得到了改變且總是伴隨著政府債務壓力的加劇。此外,資本吮吸理論的假設條件在改變,這也導致了資本主義的多樣化以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理論的出現。盡管如此,馬克思在資本吮吸理論中揭示的科學內核仍在發揮作用,資本吮吸及其兩重結果在資本主義國家仍然存在,資本主義的多樣性只是局部地改變了吮吸的制度條件。在這個意義上,如果聯系變動的隱含假設,則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對當代資本主義仍具有說服力,這正如皮凱蒂指出“馬克思提出的無限積累原則表現出其深邃的洞察力,它對于21世紀的意義毫不遜色于其在19世紀的影響。”[法]托馬斯·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陳劍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3頁。同時皮凱蒂在《21世紀資本論》中采用了大樣本的歷史數據證實:長期來看,資本主義存在著一種使財富和收入分配不均等程度加劇的內在趨勢,庫茲涅茨“倒U型曲線假說”在資本主義的長期發展史上不存在,20世紀的財富和收入差距縮小是在特殊背景下出現的對資本主義長期趨勢的一種偏離。這種實證分析暗示著:即使考慮隱含假設的改變,資本吮吸理論揭示的科學內核對理解當代資本主義仍是有價值的。endprint
三、中國現階段經濟發展對資本兩重功能的體現
中國是一個人口和地理規模超大的國家,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是人類發展史上的重大事件。新中國成立初期直至上世紀70年代末期,中國因蘇聯模式的影響和迅速重建經濟秩序的需要,在經濟領域采取了以中央集權、政府指令為基本特征的計劃經濟體制。這種體制使中國在生產力極低的條件下形成了獨立的工業體制,但同時也因為效率極低而將國民經濟帶入崩潰的邊緣,經濟的嚴峻局面可以從農村居民“被迫”冒險采取包產到戶、包干到戶得到驗證。1978年之后,中國逐步確立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情定位以及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戰略導向,在操作層面則開啟了市場化取向的經濟體制改革,對外開放程度也在漸進中不斷提高。改革開放需要優化要素的配置狀態,需要提高要素的配置效率,需要激發微觀主體的經濟活力。這必然要從排斥資本概念轉向接受資本概念,從否定資本市場轉向引入資本市場,從強調單一資本來源轉向鼓勵多種資本形成,從堅持純粹的生產資料公有制轉向肯定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從國家直接經營國有企業轉向借助資本市場推動公有制實現形式多元化。在這種系統化轉型過程中,資本吮吸理論中所討論的資本性質以及資本功能的兩重性,也就在中國顯露出來。
資本的增殖性質及其與勞動等因素的結合,是實現擴大再生產和提高要素配置效率的重要推動力,因此也是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的重要動力源泉。在這個意義上,資本運動在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中扮演著不容忽視的角色。統計數據顯示:1978-2016年中國GDP總量從36787億元增至7441272億元,人均GDP則從385元增至53980元,年均增長率分別為9.66%和8.60%。如果以1978年為100,則2016年的GDP和人均GDP指數分別達到了3229.70和2240.20。②數據來源:1979-2017年《中國統計年鑒》。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總量保持了持續高速的經濟增長,這種增長不僅在時序意義上具有相對于計劃經濟時期的優勢,而且在跨國比較中具有相對于其他主要經濟體的優勢,從全球來看,20世紀70年代末期以來中國創造了人類經濟史上“增長的奇跡”。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與資本形成以及資本的推動作用緊密相關,1978-2016年中國資本形成總額從1412.65億元增至329727.3億元,剔除資本形成總額中的存貨因素,固定資本形成總額則從1108.65億元增至318911.5億元。1978-2016年資本形成總額對中國GDP增長的年均貢獻率為38.27%,1991-2016年該貢獻率甚至達到了45.67%。②除增長效應外,資本運動在提供財政收入、加快產業轉型、創造就業崗位等方面也發揮了積極作用。可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資本形成的規模和速度是顯著的,而資本運動也成為中國解放和發展生產力、實現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重要推動力,缺少資本形成及其運動,則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要實現“增長的奇跡”是不可想象的。
改革開放以來,資本在推動中國生產力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因對增殖的單向追求而引致出諸多的結構性問題,上世紀70年代末期以來,中國“總量持續增長、結構問題加劇”這種組合可以從資本的運動邏輯中找到答案。具體地說,資本運動在如下方面誘發或加劇了中國經濟的結構性問題:從收入分配的角度看,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上世紀90年代初期以來,勞動者報酬占中國GDP的比重呈現出下行趨勢,營業盈余和生產稅凈額的占比卻在逐步提高。從居民收入分配的角度看,不同群體對經濟增長分享的差異程度也在提高,Piketty的研究發現:1978-2015年中國的財富分配差距是擴大的,其中最富1%人群占全部收入的比重從1978年的6%上升到2015年的14%,最富10%人群占全部收入的比重從1978年的27%提高至41%,而收入最低的50%人群占全部收入的比重從1978年的27%下降到2015年的15%。Piketty T., Yang L. and Zucman G.,“Capital Accumulation, Private Property and Rising Inequality in China, 1978-2015,” NBER Working Paper, 2017.從經濟學角度看,財富和收入分配的差距漸趨拉大不僅會制約國內居民消費率的提高,高帆:《勞動者報酬占比、城鄉收入差距與中國居民消費率》,《學術月刊》2014年第11期。而且會影響全要素生產率及其對增長貢獻度的提高。高帆、汪亞楠:《城鄉收入差距是如何影響全要素生產率的?》,《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16年第1期。就生態環境而言,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經濟高速增長的同時環境污染漸趨嚴重,高污染帶來的壓力與日俱增。2007年世界銀行的研究報告表明:中國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二氧化硫和二氧化碳排放國,中國58%的城市大氣年均PM10的濃度超過100微克/立方米,只有1%的中國城市人口生活在年均PM10的濃度低于40微克/立方米的地區。王敏、黃瀅:《中國的環境污染與經濟增長》,《經濟學》(季刊)2015年第2期。中國日趨嚴重的環境污染不僅因要素支撐而對經濟增長產生負面影響,而且因生活環境惡化直接損害了居民的福利水平。除此之外,資本的逐利本性與資本內部不同領域的收益率差異,也導致中國資本配置的“脫實向虛”,即資本過度流向短期具有更好收益率的房地產、股票等虛擬特征較強的領域,這對制造業等其他產業形成了“虹吸效應”,此情形可以從貨幣發行與GDP之間、M1和M2之間、CPI與PPI之間、固定資產投資與GDP增速之間的關系得到證實。俞俏萍:《經濟均衡發展視野中的“脫實向虛”治理》,《改革》2017年第4期。單個資本在不同領域的配置是各自權衡后的理性選擇,但從整體來看,“脫實向虛”的累積會加劇經濟波動并很可能誘發系統性的金融風險。
綜上,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資本運動也產生了發展生產力、但引致或加劇結構性問題的兩重效應,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資本吮吸理論揭示的資本兩重功能在中國也是存在的。就成因來看,這種存在性首先導源于中國仍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是解決中國經濟、社會、文化、生態等問題的前置條件。與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情定位和發展生產力的目標取向相適應,中國不僅需要資本積累和擴大再生產,而且需要多種類型的生產資料所有制:國有制、集體所有制、外資經濟、民營經濟、個體經濟以及不同類型的混合所有制,生產資料所有制的多樣性是資本存在以及資本兩重效應發生的社會基礎。值得強調的是,中國還是一個物理空間和人口規模超大的國家,從歷史上看,中國一直存在著中央統轄權和地方治理權之間的矛盾和互動關系。周雪光:《中國國家治理的制度邏輯:一個組織學的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年,第18~19頁。這意味著政府間的關系是理解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切入點。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形成了獨特的地方分權式威權體制(Regionally Decentralized Authoritarian System, RDA),Xu Chenggang, “The Fundamental Institutions of Chinas Reforms and Development,”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vol.49, no.4, 2011,pp.1076~1151.該體系的核心特征是政治和人事控制權在中央層面的高度集中,以及經濟與行政權在地方層面的高度放權。從這種基礎性制度出發,不同地方政府往往圍繞中央政府設定的核心目標(例如:經濟增長)展開競賽,與此同時,地方政府普遍面臨財政收支缺口并具有較為突出的要素配置權。依據地方分權式威權體制,地方政府往往傾向于鼓勵資本引入和擴大再生產,以此提高當地的經濟增長、彌補財政收支缺口并在行政錦標賽中占據優勢,而針對資本運動產生的收入分配、環境污染、脫實向虛等治理卻相對寬松。在地方分權式威權體制下,資本運動的兩重功能事實上被放大了,經濟總量的高速增長和經濟結構問題的累積就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重要特征事實。endprint
四、中國體制改革深化與資本運動“兩難沖突”的解決
在中國經濟發展中,資本運動及其兩重效應都是客觀存在的,取締或放任資本運動都不是理性的選項。由此出發,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促使人們思考:中國應如何進一步發揮資本運動對生產力的促進作用,同時又能克服和解決資本運動帶來的負面結果?對這個“兩難問題”的回應直接影響中國現代化建設的目標實現程度。事實上,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也強調:經濟體制改革的主線是處理政府和市場的關系,促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并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這些表述意味著:中國是從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最終實現共同富裕這個社會主義目標出發,立足于深化經濟體制改革來解決資本運動效應的兩重性問題。市場經濟就是要借助供求機制、價格機制、激勵機制等肯定并鼓勵資本運動,肯定并鼓勵資本在優化資源配置中的重要作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則意味著資本運動不是自由放任的,政府對資本運動實施“宏觀調控”,采取生產資料多樣性、財政轉移支付等規避資本運動帶來的結構性問題。就此引申開來,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的區別不在于是否存在資本或資本運動,而在于資本運動的條件及其結果分配存在差異,即在于社會制度能否在激勵資本運動生產力發展功能的同時規避其負面結果。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由此也就具有重要的實踐和理論價值,它不僅為中國實現經濟持續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而且為在理論上有效解決資本運動的兩難沖突提供了重要出路,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必須包含對解決資本運動“兩難沖突”的系統化理論總結。
中國的體制轉型背景、發展中大國特性以及經濟制度完善為解決資本運動的兩難沖突提供了有利條件。中國正處在從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軌階段,體制轉軌特征意味著:中國的市場化程度仍有待提高,特別是要素市場化程度仍滯后于商品市場化程度,資本和其他要素的組合仍存在巨大的改進空間。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發展中大國,中國不同地區之間存在著稟賦條件、發展階段、產業結構等方面的差異,資本在不同地區之間的再配置也具有巨大的提升空間。經濟體制轉軌和大國經濟特征相互疊加,體現出中國經濟與其他經濟體的“異質性”特征,這種異質性也為中國資本運動更大潛力的釋放提供了有利條件。
基于體制轉軌和大國經濟的背景,中國資本運動的活力尚未被充分釋放出來,資本在優化資源配置中的作用也需增強。從生產力持續發展和經濟持續增長的角度看,中國必須為資本運動的潛力發揮提供更有效的制度支撐,必須更突出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具體地說:中國應深入推進市場化體制改革,特別是將要素市場化改革放在更加關鍵的位置,著力解決勞動力市場、金融市場、土地市場的二元分割格局,促使要素“價格”能夠相對準確地反映相對稀缺程度,為不同所有制的資本相對平等地獲取生產要素、為進行產業選擇提供有利條件。同時,中國應依靠產權制度和企業改革深化,鼓勵不同類型的資本發現市場機會、開展經濟創新并創造就業崗位。當務之急要為不同類型的企業產權提供更有力的法律保護,推進國有經濟和非國有經濟的混合所有制,推進農地的所有權、承包權和經營權“三權分置”改革,重視以所有權-使用權分離為特征的“共享經濟”發展,降低各類企業參與要素市場和產品市場的制度性交易成本。以此擴大資本運動范圍,提高資本配置效率,并更充分地發揮資本運動對生產力發展的促進作用。
圍繞資本運動的負面結果,中國已具有規避和克服這些效應的基礎條件。中國是實行社會主義制度的發展中國家,社會主義意味著中國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以解放和發展生產力、以實現共同富裕為目標取向。區別于資本主義國家,中國實行的是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國有企業、國有資產和國有資本對國民經濟有引導作用,而農村的土地集體所有制也為農民的經濟決策提供了托底機制。2015年中國公共產權在財富總量中的占比為30%,該比例遠超過美國、日本、英國、法國、德國等5%以下的水平。Piketty T., Yang L. and Zucman G.,“Capital Accumulation, Private Property and Rising Inequality in China, 1978-2015,” NBER Working Paper, 2017.此外,中國持續高速的經濟增長以及財政收入增長,也為解決資本運動過程中的結構性問題提供了物質基礎。中國在深化經濟體制改革中,不僅需要更加強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而且要強調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據此,首先要更加強調國有經濟的分配功能,單個國有企業的資產保值增值是“微觀效率”,國有企業在穩定經濟秩序和縮小分配差距中的作用是“宏觀效率”。在經濟體制改革進程中,應將國有企業兩個維度的效率結合起來,更加強調其在穩定經濟秩序和調節分配差距中的作用,特別是伴隨著國有企業改革深化,應逐步提高國有資本收益紅利上繳財政的比例,將更多國有資本收益用于社會保障和改善民生。其次,為了實現持續性、包容性的經濟發展,政府應貫徹落實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理念,進一步完善社會保障和公共產品的供給體制。在收入分配差距拉大的情形下,政府應建立更加嚴格、更為合理的財政預算和審計制度,加大針對農村居民和城市低收入者的社會保障供給力度,完善基本醫療、基本教育、基本養老、基本住房等公共產品供給方式,應在考慮物價變動和財政能力增強的基礎上,形成針對低收入群體社會保障支持力度的動態調整機制。政府還應作為未來人的利益代表,完善產權制度,推動技術創新,綜合使用價格、稅收、金融等工具以降低環境污染壓力,提高能源利用效率,促使能源、生態等資源在代際之間合理配置。此外,政府還應疏通貨幣流通渠道,推動產業融合和產業轉型升級,依靠戰略新興產業發展來擴大企業盈利空間,抑制房地產市場和股票市場等領域的虛擬程度,建立適合于混業經營新格局的金融監管體制,減小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的資本回報率落差,以實現資本配置由“脫實向虛”到“脫虛向實”的轉變。endprint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獨特的政府間制度導致了地方政府獨特的行為邏輯,地方政府的行為邏輯則放大了資本運動的兩重功能。現階段中國依靠深化經濟體制改革,來進一步釋放資本運動的生產力發展效應,并抑制資本運動的結構惡化結果,這就內生地要求對政府間制度進行適應性調整。在某種程度上,要素市場化程度提高意味著地方政府的“自由裁量權”縮小了,公共產品供給增加則意味著地方政府的“責任”加重了,由此引申出:什么樣的制度安排能夠激勵地方政府切實深化體制改革?從制度和政策完善的角度看,地方政府總是在給定約束條件下追求目標最大化,在改革開放已推進到近40年的重要階段,中國必須將“增長導向”或“經營型”的地方政府轉為“民生導向”或“服務型”的地方政府,完善針對地方政府的行政績效考核方式,過度強調經濟增速對規范地方政府和資本的關系、進而規避資本運動的負面結果是不利的。為此,在地方政府的行政績效考核方式中必須更多地引入民生、社會保障、經濟秩序穩定、環境和生態保護等因素,這對矯正地方政府的目標追求、改變地方政府的目標排序是至關重要的。此外,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的財政分權化改革,也加劇了地方政府財政收入與財政支出之間的落差,這種落差可以部分地依靠中央轉移支付來解決,這需要進一步厘清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間的支出責任關系。除中央轉移支付之外,國家財政管理體系改革還必須考慮適度的財權下沉和事權上移,即賦予地方政府穩定的稅種和財政收入來源,并使這種收入來源與其公共產品的供給職責相匹配。上述目標取向和約束條件的適應性調整,對于完善政府間制度以及規避資本運動的負面結果是不可或缺的。
五、結語
馬克思在論證資本主義經濟規律時提出了資本吮吸理論,該理論強調:資本的本性是通過吮吸勞動而獲取剩余價值;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和分配制度為資本吮吸提供了制度基礎;資本運動會帶來促進生產力和破壞生產力的兩重結果。馬克思論證資本吮吸理論時隱含著整體資本和整體勞動、封閉條件以及剔除國家作用等假設。19世紀中期以來,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實踐出現了若干變化:資本吮吸對象從勞動擴大到自然,從特定國家擴大到全球范圍,資本和勞動的關系趨于復雜化,國家通過財政政策等介入經濟活動中。這些情形不能在根本上改變資本吮吸理論的科學內核及其對資本主義長期發展趨勢的預測價值,但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資本吮吸理論的隱含假設。在隱含假設改變的背景下,資本主義國家往往從自身條件出發選擇具體經濟制度,形成了資本主義的多樣性,以及法國調節學派和SSA學派等針對資本主義新特征的理論解釋。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的生產資料所有制、分配制度與資本主義國家存在差別,但馬克思的資本吮吸理論對中國經濟發展仍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改革開放以來,導源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和發展中大國的特定背景,中國也存在著資本和資本運動,資本運動既導致了經濟總量的持續快速增長,也誘發和加劇了經濟體系中的結構性問題,資本運動的雙重效應因地方分權式威權體制而得到了放大。從目標取向來看,中國的社會主義集中表現為解放和發展生產力,并最終實現共同富裕。這意味著中國需要有效解決資本運動的“兩難沖突”,既發揮資本運動對生產力發展的推動作用,同時要抑制和規避資本運動帶來的負面影響。就此而言,中國以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作為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無疑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價值。市場經濟就是要促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以此提高資本和其他要素的配置效率,經濟體制轉型和發展中大國則為資本活力的持續釋放提供了條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就是要通過經濟制度完善政府的調控作用,防范和消除資本運動在收入分配、生態環境、資本配置等方面的負面影響,中國的生產資料所有制、政府間制度完善也為有效解決結構性問題提供了基礎。總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解決資本運動的“兩難沖突”提供了制度保障,因此,它對中國經濟的持續協調發展具有實踐意義,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建構也具有理論價值。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經濟學院
責任編輯:韓海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