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個性依然張揚的姜文電影

周星

姜文的創作始終有一點謎團，大眾對于姜文電影認知理解始終有分歧，評價姜文電影幾乎總是成為難題，但姜文又是中國導演中具有獨特性的“這一個”。他的幾乎所有作品都會遭遇到各式各樣的不同反應，然而他的作品始終是中國電影中重要的存在，個人獨特的風格在市場上未必受到那么多人的歡迎。然而，盡管議論紛紛卻遠遠超越了許多喧囂一時的影片。姜文電影在大眾理解和評論家的認知中也兩極分化，卻也都沒有改變越來越個性化、自我化的創作傾向，也沒有改變人們依然對他寄予厚望的態度，評說批評歸批評，卻始終是中國電影中值得分析具有獨特性的，而且具有重要影響的導演，這就是姜文和他的電影的奇特性。

在對姜文電影的判斷上，無論市場的分歧、批評家的分歧，文本解讀上的困難和歧義，卻樹立了姜文電影是一個獨特的帶作者電影傾向的創作。站在藝術表現的角度，在中國電影整體中公正的評價，個性獨具難有幾個可相匹敵，他依然是公認的出色的創作導演。坦率而言，中國電影缺少像這樣堅持自己的特色、罔顧他人的批評而不隨波逐流、堅挺地按照自己的意志往前走的導演。大眾的認知以懂和不懂、明白不明白作為標準，自有市場實現予奪的功能，也可能會決定姜文電影的市場生死。而越來越多的批評家的差異性評價，卻凸顯出理解和評價一部電影是多元的還是單一、是按照技術規律還是依據創作者個人特色來進行選擇的差異。我們就應當堅持一條：有姜文電影的獨特性的創造，有足以引起人們深度關注并且是高層面的關注的評價的差異，中國電影才有可能突破凡庸，突破屈就市場趨向，突破按照既有所謂的類型來限制創作的要求，而不斷鼓勵新鮮創造和突破陳規，實現面向新時代電影的新景觀。

一、 交織纏繞的迷局

許多人對于姜文電影總是感到迷惑，包括不知如何認識從《鬼子來了》到《太陽照常升起》，以及《一步之遙》等敘事上的理解困難。其實，姜文電影著意于個性和自我纏繞，總是思辨在得意的布局中，于是這一部影片也需要從如何理解迷局入手分析。

姜文電影的迷局對于許多觀眾而言糾纏不清，難免傷腦子而相互詢問，自然許多人看了卻總是迷失其中。我們就從電影的片名的迷局、彭于晏扮演的李天然的迷局，江湖老大藍青峰的迷局，許晴飾演的唐鳳儀的迷局，周韻飾演的關巧紅的迷局，一直到廖凡飾演的朱潛龍的迷局來做一些剖析，試圖破解對于姜文電影本身布局的多向性思考難題。

首先片名《邪不壓正》之謎。千萬不要誤解了這正和邪，其實是顛來倒去相互參差的。北平警察局長朱潛龍認為李天然是邪，自己為正，故此邪不壓正。那是因為他滿口胡言的誣陷使得從法律上來說，世人皆知李天然是殺師傅燒全家的邪惡之人，鑄就的雕塑已經確認，因此自己是高舉正義之旗。所以他得意自己是英雄，樹立了自己世俗典范，而李天然在公眾場域之中就是一個兇手和落水狗。這里預示著人世間有多少公眾所知道的事實卻其實相反，不就是如此嗎？法律承認和真實所承認的之間，人們就迷信于此種正邪關系。但是李天然信誓旦旦地說，明明是朱潛龍殺了師傅，殺了全家，所以他邪而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是邪不壓正。誰信呢？沒有人！所以他要報仇，既為師父雪恨也為自己正名。這里正邪之間的理解，對于觀眾而言也許只有少部分人分不清楚。因為觀眾其實看得清清楚楚，邪就是朱潛龍和日本人根本一郎勾結的大逆不道，這是影片基本的基調也決定了影片正道正義的合理性。但是，必須看到延續的故事情節的合理性，則是處于邪之層面的李天然只能在暗中行事飛檐走壁，處在被動的地位，因此，他要揭示真相，把跪在師父面前的那只狗變成朱潛龍。無疑，正邪正名是一個謎團，卻是世道復雜的謎團，而人心知曉的卻是信任正必然壓邪，劇中得以實現相互幫助的都不是信任朱潛龍的邪，而李天然的正，的確占據著正道而在屋檐上縱橫自如。尋求邪不壓正不僅是李天然復仇的動機，所以他總在行動;也是藍青峰潛心追求的目標，所以他運籌帷幄;還有唐鳳儀縱身一躍的殉難所體現的，所以她能周旋在正邪之間風情萬種，但其實愛憎分明。正是在正邪交織的決斗中，完成了邪不壓正的主題。

再說李天然的迷局，實際上重在神秘蹊蹺，他自小就躲得了子彈，天生神秘而相當的機敏高超。而且居然能夠死里逃生，槍打不著火燒不死，被人拯救，并且被藍青峰所早早看上，這是相當蹊蹺的事情。他的迷局許多人不明白，包括為什么藍青峰早早就看上他要隔了那么多年報仇？當然，必須理解，也許印證了藍青峰老謀深算，他知道了世道的兇險，所以布局在自己時機不到羽翼未豐滿的時候，忍辱負重潛心培育。或者可以決斷的說是因為朱潛龍名聲正旺，時機不到而延宕至今，無論如何布下這個局未必是為多少年之后，卻等待了這么多年。而李天然是一個婦科大夫，這既是掩飾的身份，同時也是他并非純粹的殺手或者特工暗示，他兼具多者的身份。特工使得他來無蹤去無影，如何艱難都能夠生存，所以躲在大鐘里頭也是合理的;因為是大夫又有一口地道的英語，也能說日語，所以周旋掩飾也似乎合理。但是他的身份氣質使之頗得女人喜歡，從巧紅到唐鳳儀都愛慕他卻表現方式不一，顯然他也有某種性格或者性情上的合理性。他的迷局的揭開只在于何時把兩個殺人兇手湊在一起，這一點導演姜文做到了。李天然以公私仇合一的方式，或者說以正邪相間的方式實現了完成任務與報家仇的兩位一體愿望。李天然的迷局疑難，主要是他如何被關巧紅所吸引和兩人之間捉迷藏一般的關系，但他拒絕了唐鳳儀的風情萬種，而不惜始終如一的追捧關巧紅這一點，也似乎是理解正向追求和精神渴望占先的鑰匙。

藍青峰這個京城的江湖老大所設定的迷局是最撲朔迷離的。若干年前，他就和外國人一起設計了留下李天然，并且設定了報仇的愿望。這個迷局設的可夠深，除了證明他胸有大志和老謀深算的結合之外，還把他黑白兩道之間游刃有余的手段做了鋪墊。其實為整個迷局鋪下了他忠貞剛烈、注重大局又胸懷大志等待時機的迷之底，也為故事延續到中日之戰的大局做了一種線索的鋪墊。他的迷局難度在于，站在刀鋒邊緣上并不是萬無一失。謎一樣的設計居然是他試圖讓警察局長干掉日本人，再把李天然交給警察局長讓他們師兄弟決一死戰。其實因為相信有自己作保障，單一的對手中李天然既能手刃報仇也完成特工培訓一定是高手的本領。因為李天然既有家傳的武術又有特工的訓練可謂萬無一失。藍青峰的存在就是掌控沉穩布局。就如同屋檐上到處都是情，他管不著，屋檐之下到處都是恨，他卻管著，而且試圖暗中支持一切完成這個大盤局。就著喜歡的醋才包餃子的奧妙，是為了某種目標而去作局，去設定步驟。根本的醋也可以說就是擊垮日本人的陰謀，否則不好理解他和朱潛龍黑白話暗斗中，為什么如此大膽交易去交換心中的敵人。影片后面折射的就是國家和日本侵略者之間的沖突掀起的戰爭侵略的大局面。整體大迷局，也就是真正的操作在他這實現。因為他是最大的正，卻表面上似乎是黑白通吃的邪，卻超越了邪而實現更大的正的時代之爭。

許晴飾演的唐鳳儀的迷局，真的是迷之又迷。來自于西方的教育卻委身于有權有勢的公安局長。她是一個交際花，但她并不是特工。合理性是交際花必然周旋于三教九流之中的合理性，即享受著男人的恩寵，但心卻不是軀體所能控制住，隨時隨地是要出格尋求真愛，畢竟去過國外，對于李天然年輕和來自國外的傾心也可理解。于是她陷入了多角戀，并且攪亂了時局。矛盾的爆發，正是因為她和李天然纏綿相處的時候，臀部蓋上了日本人的大印。她迷一般的風情內心構成了整個迷局里頭一個動蕩的因素。然而逐漸的為了巧紅，交際花唐鳳儀放棄了李天然，她自然知曉自己的缺陷。但心有不甘的唐鳳儀既然看透了朱潛龍的殘酷與虛情假意，又還明白自己不是巧紅的情感的對手，而中日對峙中她的絕望一并爆發，卻意外的是不動聲色冷靜，在日軍進城的時候，她絕望的縱身躍下高高的城墻，完成了一個絕望獻身的標志性抗議的典型，這一個女性的迷是許多身處社會各階層的人們的迷局：身不由己與心有所求之間的迷局，也是現實生活中許多人的困境。她的解決方法是自我無望便自我捐軀，顯示了一個女性屈辱卻內在的剛烈。

周韻飾演的巧紅是一個特別迷人的迷局。周韻表現迷人但角色卻有些撲朔迷離，似乎和整個迷局若即若離未必與主線有瓜葛，所以人們不解何意。她只是因為個人遭遇，為了父親報仇試圖懲治軍閥，開了這么一個衣服鋪子，希望借助鋪子能在茫茫京城之中見到那個有名望的負心郎。然而作為女性，她的怯懦，真見著了卻呆若木雞而不知如何。迷惑在于，她和李天然的交織，只是因為想看看一個女性、一個復仇者怎么能突破自己的迷局。她堅強起來構成了整個電影許多人看不懂的迷局的核心之一。人們弄不明白自己的又能文又能武又漂亮又尋求解放，怎么就沒有掙脫出這個迷局。問題在于她的迷局是靠說出來的，因此類似于平行類比，暗示著和李天然都需要突破自身的限制。但其實我們既沒太看出李天然的怯懦，也無法感知她的脫胎換骨勇氣。在這兩個人交接的迷局上都多少迷惑而表現不足。李天然似乎沒有怯懦，頂多是小時候的害怕，作為特工他從來沒有擔憂和下不了手的時候。巧紅也并沒有擔憂和下不了手的時候，于是兩個人湊齊了一個迷局，就是難以言說的英雄都可能是慢慢成長起來，他們都要克服內心的障礙。只是這種迷局缺少一些人性具體表現和情節上的支撐。倒是看清楚了惺惺相惜的男女之情的曖昧有些吸引人，和老北京的那時代的迷惑萬端吻合？也許在她身上寄托了更多的浪漫心性和精神舒展行的意味，所以屋檐之上的世界那樣鋪展遼遠，精神情感的無拘無束是影片給予的感悟，但需要指出這兩個人都能夠飛檐走壁，不明白他們怎么就缺少勇氣和膽量，于是自然加重了整體故事的迷惑之局。

廖凡飾演的警察局長朱潛龍處在迷局的中央，其實他的人性很清晰，殺人越貨，巧取豪奪，荒淫無恥。他的迷局就在于壞人不以為自己壞，而自以為占據著道德的高地與社會輿論的高地，說一不二，指鹿為馬，高高在上，毫不懼怕。他說殺幾個人都不在話下，似乎兇悍無比，卻要攀龍附鳳去和當年的朱皇帝攀親戚。但影片告訴我們，他的迷局之謎在于心里擔憂逃出去的那個小男孩兒和回來的李天然，務必除之而后快。所以他寧愿裝出可以做交易的樣子卻一定要斬草除根。只是他如何知曉小男孩沒死這件事的迷，和他怎么知道李天然就是當年的小孩兒回來的這一個迷，構成了整個迷局里頭讓人有些困惑的所在。他作為迷局的中心要鏟除的對象，既有在暗中之謎的藍青峰，又有在似乎明處要殺他的李天然，還有日本人對他的不信任，以及巧紅不知哪來的一方復仇隊伍對他的追殺，因為他是所謂自認為的正義力量、政權力量，但是他不明白，在這個迷局之中，勾結外人巧取豪奪，他就是最大的邪，濫殺無辜背信棄義，人人欲打而誅之。因此了悟這一點，似乎“邪不壓正”也就破局了！

導演設計了這么多迷局，確實將武俠片、間諜片、動作片相近的東西湊成一團。當然，還有一種詩意的情感片讓我們這也不舍，那也要探尋。于是就形成了迷惑而迷局之謎，迷中有迷整體就是一個謎，也正是姜文這樣的高手才能夠操作得了的作者電影使然和才所能了。

二、 虛實創造的觀念

看姜文的電影一定不能以傳統的電影觀念來感知，他的電影始終在個人的情懷、張揚的激昂情緒之中，抒發獨特的豪氣一般的氣質。姜文的電影，會讓人感到他個性獨具、風格獨具、性情獨具、人物關系獨具、表現故事獨具。這種多種獨具混合構成的電影，就和傳統的電影表現的故事，無論從題材、人物表現到構建關系都大大不同。因此，可能很多觀眾會有一頭霧水的感覺。但你一定會感覺到姜文獨特的風格纏繞在人物故事和整個的橋段表現之中。

比如這部影片最獨特的是彭于晏。彭于晏飾演的李天然在北京的屋瓦上飛來走去，那種仙鶴一般的飄逸的感覺，令人心馳神往。《邪不壓正》最讓人驚訝的是正是北京屋檐上不斷飄飛的創造，沒有哪個電影可以相媲美，除了張藝謀另外一種形態的《我的父親母親》中，章子怡那種在草地上、山林間的奔跑的創造。從來沒想到中國電影除了武俠電影有一些飛檐走壁，還都是為了表現武功或者殺手的點綴，卻沒有作為行為方式和敘事重要構成，老北京的依戀讓姜文創造出一個別具一格超然景觀。李天然在屋頂上的不斷的跑動，帶著一種仙氣，帶著一種超凡脫俗和超越凡間爭斗的超然的味道，讓一個兼具東西方北京的復仇者成為少有的騰挪高妙的角色，導演的構想和得意的確非常之獨特。在他身上虛幻的情感精神浪漫是做到了，而看不懂實在世界表現的人們卻有點不明就里。事實上這就是觀念感知北京的姜文深藏的民國認知，三教九流都有騰挪的場域，屋瓦之上神秘莫測。

與之可以相提并論的是周韻飾演的巧紅裁縫匠角色，一樣神秘不可測，一個放小腳的中國復仇女性，超然于常態之外，居然為了得以見到報仇者，以衣服匠人職業試圖接近各式各樣上流社會人而實現復仇愿望，也是稀奇。她的民間女俠和傳奇女性兼具特點也是姜文的創造。但是她內心有膽怯，于是開始鍛煉自己成長，她和李天然具有同樣的特色，卻更為隱蔽，居然也能夠穿街走巷般在屋檐上穿行，可見姜文如何鐘愛這部電影的創造性特色。這一對男女被賦予了一種超越一般電影人物的特色，除了構造出屋瓦上的神奇世界，還有超越常俗的情感激勵與互相慰藉。只能理解為姜文心目中的浪漫天地充滿了神奇的念想。彼此欣賞、彼此相處、彼此依戀也是前所未有的一個情感展示，充滿了對于民國既往神奇的傾慕。她如此獨往獨來深不可測，卻是幫助李天然的暗中高手，關鍵時候的引導者。姜文的內心世界既有眷念般的時代超然獨特性，更有古人對于俠義世界的流韻依存，這就是收尾如傳統武俠人物一樣，有情人未必終成眷屬，并不要彼此相守而依然遠走他鄉，“我可以找到你！”的味道超然極了。顯然北京城內高瓦上的飛行走動和精神上的超越世俗的依戀味道，讓《邪不壓正》體現出的不僅是帶著俠道精神的男女神奇，而且是有前因后果得以窺見歷史的意味：都要克服自身的弱點而成長。

姜文在他們行為方式和人物相處關系上的構建十分出色，但論及表演，彭于晏飄逸的身體很美，卻在語言和對話中顯得過于直露，也許是姜文追求極快的節奏導致。比較而言周韻的出場、行為方式、氣韻顯然十分得體，更為自如而美的動人。她逐漸顯露的奧妙是帶著一種神韻來往的仙人般的感覺。

影片的巧妙之處是整體構筑在一種個人的復仇，和充滿著時代國家之間的一種復仇所交織的背景之中。這是一種民間俠義的復仇又是國家大義的復仇，半俠隱半政治的復仇，但是圈套的圈套之中又帶著一種懸疑的味道。給予中日戰爭這樣大背景之中的設置又是俠盜故事演繹，懸疑的反而有了實實在在的一種時代的投射。一個留學西方的唐鳳儀是風情萬種的剛烈者，試圖投靠北平警察局局長朱潛龍，折射的是大都市才有的帶著風情交際花混跡豪強，心里卻依然有對愛的渴望，又不能不周旋于權力之間。她的混合矛盾的悲劇爆發在日本占領軍入城的時候縱身一躍，毀于一旦的是希望。在她身上賦予了混居風塵投身于豪門，內心卻又爆發式的對李天然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情而不得，同時還有風塵交際花見多識廣的豪俠之氣。姜文飾演的藍青峰充滿了姜文個性，是黑白通吃野路子的豪強。她豪邁其實卻深藏不漏的智慧。他似乎有嚴密的組織有綿長的計謀，是為了要等待時機來實現自己的抱負，而這個抱負從15年前已經設計。把李天然送到美國學習培養是作為一個釘子，關鍵時刻才啟用，也就試圖要掀起大的波瀾。朱潛龍標示是亂世陰鷙的強盜，是一個惡貫滿盈的家伙，從開始和日本人根本一郎合作就是居心不良，以種植鴉片逼迫師傅就范，殺死師傅一家并且嫁禍于師弟。扶搖直上肆無忌憚欺男霸女，按照他的說法：弄死一個人隨意而簡單，還侵占著交際花的身體。他自以為是正，而他人的邪不壓正，卻心里藏著李天然的陰影。影片設置的藍青峰、李天然、巧紅他們才是真正的正，因為他們的正帶著一種正義，包括個人的和時代以及國家的某種映射的正義。邪不壓正的玄妙之處似乎在注解強大的真正的正，終究要懲戒背叛，而實現對于勇敢的堅持，對于勾結外敵的懲罰等等。這樣就把江湖上的藍老板、李天然、巧紅集合成為一股真正的正的力量。他們為了一種正義的理念而不息奮斗。實際上，影片還是把一種道義的力量，正義的復仇和抵御外敵的這些因素交織在一起，給予人們有正義感的一種傾向，也有一種為了這種正義的復仇。影片的虛虛實實正在于江湖人人不問政治卻不可避免與政治和人的道義糾葛在一起，又不可避免的和國家民族的正直糾葛在一起的復雜性感知。時代風云并沒有離開，似乎不問政治的江湖人士身上將完成了一個特定歷史時期個人復仇、民族復仇，個人攀附權利之間和整個國家在判別道義上的大是大非的抉擇，從影片一開始似乎絕不趨同大徒弟的邪惡行徑，就預示著即便有犧牲，但是常態的人倫和道德必然具備有可以為之捍衛拋灑熱血。連唐鳳儀到最終日軍進城都縱身一跳，巧紅能夠為了大義而舍棄一切助人為樂。不要期待姜文的電影是按照一個現行的線索來表達某種主題，他是在這多樣的交疊的復雜的情感，恣意的隨心所欲的一種個人信心。透視時代來表現人物，來感知江湖社會的兇險和人的英武。

三、 不拘一格的藝術表現

《邪不壓正》的節奏如此急速，剪輯的刻意而為顯而易見，快節奏讓人有些靜不下心來理解。但讓屋宇之上的情與屋檐之下的仇恨切割，浪漫的飛揚與殘酷的廝殺，敘事的任性與大結構的邏輯，不經意的意圖如太監影評人的噱頭難以理解，為了醋才包餃子的微妙意味，鴿子傳信與宰割的莫名寓意，曖昧的性與暴力的性穿插，打巴掌的暗斗驚心動魄的奇妙，師兄弟決斗暗藏著三把槍欺騙，巧紅總能找到李天然的女俠情趣，李天然迷惑在兩個爸爸之間的寓意等等，都充滿了姜文式的智慧，也帶給觀眾跟不上琢磨的難題。別具一格的飛揚浪漫構思，使得姜文電影依舊是獨一份的理解難題。

姜文電影的獨特性就在于沒有一部電影，能夠和社會大眾所期待的邏輯完全合拍，卻時常超乎常態的敘述而令人困惑，也就是他總是在自己創作的趣味里頭堅守而延展。卻和大眾所期望的邏輯之間總是有位置差。事實上，他的個性成就電影的獨特性，而大眾對他電影的期待，既有獨特性所給予的異于他人的尊重，也有不足以理解的麻煩而疑惑反對。也許我們可以說姜文電影具備一種獨立特性的特立獨行的長久值得探討的東西。不喧囂與自在伸展的意識與創作，很可能會遭遇現實的打擊，難題是如何找到諸如《讓子彈飛》的個性張揚卻激發起觀眾的內心仰慕，是一個必須面對的難題。但也許思考的補充是，我們看到許多喧囂一時的影片，過后的確沒有太多的價值的時候，作一點辯證的思考也是必要。一般而言，市場上熱鬧的大片通常沒有太久遠的思考價值，因為呼應一時一地的熱潮，卻很難長久具備琢磨分析的內涵。令后人值得欣賞的意義卻往往是眾說紛紜的電影，具備有多樣可以探討的意義，才是文化電影的價值所在。這里并沒有為姜文電影以前的弱點辯護的意思。確實要強調，忽悠了大眾的許多當下短淺的影像，最終被拋棄的還是大眾。超越于當下大眾的一般認知，很可能是無節制伸展的構思，卻有可能是在做長遠超越性的思考。因此愛之深愛、恨之深究也成為姜文電影抹不去的永恒印記。也許我們可以說不拘一格正是姜文電影的特點，不隨波逐流也是他姜文電影的得失所在。不按常規的創作是創造好作品的獨特所在，或者佳作未必得益于市場表現。獨特自有其價值，到底姜文電影是在什么地方顯示出它的獨特性，我們還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做進一步的展開。

首先，節奏——《邪不壓正》這部影片非常明顯的節奏的刻意性。整個影片從一開始到后面沒有更多拖泥帶水的東西，卻非常明顯的表現出無論對話、行為和情節處理的刻意追求快節奏韻律，猶如姜文的性格一樣，他直挺挺的向著前方而去，因此整個影片構成了一種節奏上的快捷連續。也許在感知影片上造成一些困難，卻給一些年輕人帶來了有效率的觀賞的長處。典型對話如藍青峰和朱潛龍吃餃子間相互討教條件的暗中較勁的語言，簡潔干凈，一句頂著一句的無縫之交鋒等。影片不是舒展所有的鏡頭和情節的連接，的確呈現出簡潔明快而直撲報仇主題的一條線索中去。就整體而言，他的影片的結構一直要延續到最后的打斗確實是一體性的，但顯然枝節的介入并且伸展，沖擊著主線的完整。

其次，切割——電影構筑了一個獨特的屋宇之上和瓦片之下的一種切割。在彌漫著一種老北京的一片鋪展的房檐上下，那個時代的老北京的風情，被姜文懷舊性的敏銳把握到。瓦上浪漫情感旖旎展開，屋宇之下仇恨的接續展開，形成一種巧妙的反差，顯然是有其用意。現實社會就在屋宇之下從仇殺到時代風云的變幻莫測，不同幫派和勢力在底下廝殺，更多的現實風云折射在地面中國仇家恨的危機表現上，影片由此呈現出現實表現的特色。但是屋宇之上，一對男女主人公解不斷的糾葛構成一種浪漫的氣息。李天然和巧紅之間邂逅糾纏，總是帶著來去無蹤的藕斷絲連的一種超然性，所以巧紅神秘難測，“我會找到你”不僅是口頭禪也的確是仙俠的神機妙算。他們形成自由自在又彼此牽掛的互動關系。李天然既萬能的治好女子腳病，又無障礙的飛翔在屋瓦之間瀟灑自然;巧紅神秘不可測的來去無蹤，還有不知何來的暗殺隊伍，居然不斷收到從天而降的銅板濺落露臺。在一片灰色鋪展令人遐想的老北京的灰瓦世界中，發生著情感飛揚的故事，在我們看起來是高不可攀卻美好的世界，清澈而帶有情感的牽扯。李天然的浪漫情懷，在屋宇上的奔跑馳騁，到處都透露出一種肆無忌憚的張揚之氣。導演的情態在屋宇之上表達得淋漓盡致，美好的愛、含蓄的愛、相互試探、相互傾慕彼此互為印證。有共同推動的情感的發展，因為有無語之上的騰越浪漫。我們會被一種超越意識生活的浪漫情懷感到興奮。老北京屋宇之上、樹叢之間相互掩映而帶來的情感感覺，如同人的精神狀態一樣，令人怦然心動。屋宇之上的日子，猶如《陽光燦爛的日子》青少年的時光，這是創作者青春氣息和對愛與美的一種情感凝聚。電影舒張的浪漫是一個姜文不舍的青春欲望和個性張揚的呈現，而落到地面的仇殺和復雜國事社會各種勢力的角逐，卻又是《鬼子來了》等帶的現實生活的人間情態。屋宇上下之間的區別，顯然帶有非常明顯的作者電影的一種獨特性。于是，在理解電影之中必然會聚合起習慣認知理解的一些麻煩。

這就帶來第三個問題，反差效應——影片的一種浪漫飛揚和殘酷嗜殺之間所造成的反差追求。巧紅和李天然之間，唐鳳儀和李天然之間，都投射了許多浪漫的情懷，也就是注重精神上的情感需求，尤其是以巧紅和他天上世界的身體的跳躍騰挪、和污濁現實中唐鳳儀在他面前柔軟彎曲的性感肢體造型，帶來一種青春朝氣和美好相互吸引力的氣息。與之相應的廝殺的殘酷性，尤其是對于從開始的砍人頭，殘殺一直到最后殘酷的拔光牙齒，構成反差性極大的構思。不同于常態的人際關系，故事偏向于思辨性的暗示，猜謎一般的影射，在正邪之間的混淆和試探，以及關于身體之間的關系，都帶來個性的異味。影片無疑對許多人看不透的撕裂后如何縫合認識帶來很大困難。但其實影片不是一種單純的武俠的打斗，或者是抗日故事的那種殘酷的廝殺，也不同于警匪故事正反對峙，還隱隱約約的具有諜戰情分的虛虛實實，拼接成為老北京三教九流混雜中的混沌。明明李天然是兼帶多重身份從國外歸來，身手不凡而報仇心切，卻又能夠體貼人心，還飛檐走壁獨行俠一般悠游自若等等，人性的一些光芒就和殘酷的時運形成了相當大的矛盾性。有的人一時半刻很難被這種分離在屋與上下之間的情感差異，而不解導演醉心于這些表現的意義。可以說它基于人的復雜性、多面存在境地，本有的情感的碰撞和相互的支持為界。而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卻往往又是那樣的殘暴無情。

第四，敘事——恣意的任性。姜文電影的敘事邏輯時常遭致批評，的確是因為其感知的邏輯與大眾認識之間的差異。就整體而言，一個復仇故事的貫穿還是很清晰的，當年的仇殺遺孤，15年之后成長成熟的從國外歸來的殺手。與他殘酷師兄之間要展開一個迷局似廝殺，整體對于所謂的報仇雪恨的故事依然具備接續。但是圍繞報仇穿插進來的一些因素，卻往往干擾著人們對于敘事的理解。巧紅的故事，除了和李天然是有特殊的連接性之外，無論她自身的經歷，還是她的故事的要素，都似乎沒來由的聯系。到底什么原因讓這樣一個平行線的故事交疊在一起。并沒有特別清晰的介紹。頂多是巧紅所說的做了一個實驗，試圖從別人的實驗之中來啟發和改變自己曾經有過的怯懦。還有電影之中一些所謂呼應時代的風情，卻很多人未必理解，比如說沉浸在五個字影評津津樂道的“影評人”潘公公，他在影片中作用，無論對于巧紅還是故事其意義未必了然理解。插科打混似的顯示潘公公這樣一個人物，他的一種尊嚴的表現也似乎和主線沒有太多的瓜葛。但是姜文似乎認定了有些東西未必是主線上所合理的，但烘托并且能夠和某一個特定時代旁生枝節的東西形成關系？試圖帶些趣味的表現？還有姜文大宅之中的保姆，有限的對話和后來施展她不允許外人欺負主人而出手表現，意義也似乎不大，嚴格挑剔起來都似乎沒有太多的必要。

第五，細節——極富個人性感覺。姜文式的細節為人稱道的多為個性獨具的神來之筆，如《讓子彈飛》中的火車飛上天的表現等，細節把握都有其背后的意味。本片中藍青峰出場買醋，說就是為了那個醋而才包餃子，反常人吃餃子需要醋的認識，奇特之極。也許是襯托他的老派獨特也許是鋪展凡事都別具一格，或者就要一個獨來獨往的份兒？但隨后的情節是藍青峰和朱潛龍吃餃子，暗中試探斗智，猶如為了醋還是為了餃子之間的較量做了呼應。毫無疑問因為喜歡一種獨有的“醋”而包餃子的思維是典型的自信不拘一格的姜文式得意。而巧紅的放腳也是獨特的細節處理，她第一次出現一瘸一拐，其實是在從小腳放大腳的過度過程，也是一個放開自我的暗示;而李天然為她做了原地騎行自行車，得以擺脫夾腳回復常人的痛苦，也是一個自然的解放;而后來她居然自己走過牌樓屋頂則是完全舒展開身心。巧紅的個性女性的自我解放與情感舒展的塑造，也不難看出姜文鐘愛的習性顯現。其實在醋與餃子、男性與女性拯救上，姜文是以個體性格塑造和相互映襯為支持的，也許可以理解成為打破直線的因果關系而探究互為因果，而并非就是一種因導致的一種果的思維。但他的人物透視細節是為了一種目標一種偏好可以超越常俗，喜歡一種趣味建立一種獨特目標的追求。是可以成為第一位的東西。這樣一種帶著特殊的個性表露的方式，也只有姜文才能匠心獨運而實現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藍青峰潛伏那么多年，處心積慮設的局，以及不惜去設計如何把國仇家恨合在一起，都有它自身的相呼應的邏輯性。同樣，關于鴿子設計的細節也頗有寓意，同樣有其特殊的表現。原本自由自在在天上飛翔的鴿子，成為藍青峰民間幫派暗中的聯絡員，但當藍青峰再一次與對手宴席上暗斗，不經意般的說無法聯系到李天然，因為沒有了傳輸工具，為何？因為鴿子已經成了盤中餐！朱潛龍幾乎一口要嘔吐出來。這里的細節顯示著藍青峰的悠然和智慧，搪塞的巧妙又充滿著骨氣。事實上，后來真的傳輸信鴿需要時依然放飛出去，但藍青峰的把控全局卻令人佩服。

第六，情感——曖昧的性與暴力的性之間的表現。兩組關系的男女從不同層面描繪情感的意味。在巧紅和李天然之間的情感的糾纏上，電影一直表現出一種朦朦朧朧的欲說還休和欲言又止的魅惑，而得到一種哲理性的預示。他們的情感關系帶有浪漫的吸引、互相的幫襯和不惜以犧牲自己來為對方擺脫困境等等，但收尾卻是蕩開一筆，并不以相融為結局，將曖昧的情感變為繼續相吸引的情境。若即若離才是魅力，巧紅遠走他方卻依然以我能找到你這樣的設計持續下去。追求不輕易滿足的距離實現俠義的趣味，彼此分離開卻更有期望。李天然向遠方大聲呼喊而不得其果，留下深深的遺憾。和巧紅的超越和神秘不同，唐鳳儀卻始終以風情萬端出現，在警察局長面前似乎她就是一個性感玩物，卑微的呈現生命。但其實她自有氣節，誘惑李天然是一種試圖擺脫卑微而尋求情感的表現，但知曉巧紅和李天然的情感就不惜脫身而去，她能解救李天然的大度，后來更縱身一躍跳下城墻解救脫了自己。

無論是姜文電影還是《邪不壓正》，特立獨行的個性和不拘一格的表現已經成為其自成一體的標示。逸出常規和別出心裁的得失也許需要辯證的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