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兜鈴酸的小心求證

佳未

最近馬兜鈴酸躥上頭條，各路人馬強勢圍觀，這東西N年前就火過一把，如今又能殺出一條血路，刷掉半個朋友圈，看來只要沾上“癌癥”這個關鍵詞，又有論文強勢撐腰，如果還跟食品藥品相關，不火都難。

我在北大讀本科時申請了一個校長基金進實驗組，教授說最近馬兜鈴酸特別火，要不你搞馬兜鈴酸的液液界面離子轉移吧。

馬兜鈴酸是個什么鬼？液液界面又是個什么鬼？一臉懵圈。

后來我就找隔壁實驗室的師姐要了一小瓶馬兜鈴酸，開始搭儀器配溶液掃數據。

那時候純品還挺珍貴的，大約是因為那些年間爆發的馬兜鈴酸事件，以至于各大科研機構都在研究這個東西，供不應求。

下面半回憶半查史料地來扒一扒馬兜鈴酸那些事（我也有論文撐腰我怕啥）。

一朝驚魂禁令難行

早在1964年，中國科學家吳松寒就報道了2例因為服用大劑量關木通（含馬兜鈴酸）導致急性腎功能衰竭的病例，然而在醫學界沒能引起足夠的重視。

馬兜鈴酸的毒性第一次在國際上被揭露是在1993年，比利時一個診所多名因為肥胖問題就診的患者出現腎衰竭，最后39人做手術切除腎臟尿道，其中多數已經患癌或者有癌變前兆。診所自認為很無辜，開業十幾年順風順水從未出事，為何一朝驚魂？查來查去，發現唯一可能的毒源是近期配方有所變化的減肥藥，其中多加了一個馬兜鈴屬的草藥——防己。這個事情在歐美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加上不久后歐洲和亞洲的五個國家相繼爆出類似事件，終于在2000年5月，美國FDA發布對產業界的有關含有馬兜鈴酸植物藥物和食品的通告（Letter to Industry-FDA Concerned About Botanical Products，Including Dietary Supplement，Containing Aristolochic Acid），此后全面禁止馬兜鈴酸以及所有含馬兜鈴酸的制品進入美國。

美國此舉顯然是傷害到了很多中草藥擁護者的感（li）情（yi），他們認為，中草藥幾千年用得好好的，這會兒出事不能賴我們，要有更多的依據，依據！臺北有中醫師說，跟西方不同，我們用的是復方，搭配別的藥材一起吃就沒有副作用（此處跪求反應機理）。

2003年，臺北醫界出了個巾幗英雄：榮民總醫院臨床毒物科醫師吳明玲。她在經過對54名腎臟癌、輸尿管或膀胱癌病患的服藥史進行分析之后發現近三成病患長期使用含有馬兜鈴酸的中草藥。吳明鈴主張全面禁用含馬兜鈴酸的中藥材。然而在研究發表之后，一些人士表示不滿。當時醫院副院長雷永耀出面道歉，稱只有腎功能不好的人需要禁用。

此后榮總毒藥物防治咨詢中心主任鄧昭芳（現職主治醫師）向衛生部門提出報告認為應禁用含馬兜鈴酸的中藥材。衛生部門于是宣布禁用關木通、廣防己、青木香、天仙藤、馬兜鈴等五種含有馬兜鈴酸的中藥，并注銷含有馬兜鈴酸中藥制劑的五十張藥證，包括補肺阿膠散、止嗽散、運功散等。遭到注銷的中藥制劑即日起必須下架，并在三個月內回收，違者最高可處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此舉又遭到反對，中醫師公會理事長表示“藥即是毒”，只要在藥物包裝上說明副作用和標示警語即可。如果以藥品有副作用為禁用標準，大部分西藥和中藥將無法使用，因此建議限制使用即可，而不是禁用。

2003年11月，英勇的吳明鈴醫師再度在中草藥肝毒性學術研討會中稱數百種中藥材具肝毒性。這就像一枚炸彈引爆，一百多醫師到榮總醫院抗議并提出一億元的訴訟，對吳明玲醫師進行學術造假的批評，要求撤銷她的醫師執照。有醫師說：別以為馬兜鈴酸這事得逞后，還能以此類推傷害中醫界。吳明鈴被迫表示道歉，并愿意在報上刊登廣告澄清。

值得慶幸的是吳醫師保住了執照，看上去她現在還在榮總做主治醫師。想必最近應該心情愉悅，最近的研究著實還了她一個清白。

關木通之毒與白木通之冤

再來說說海峽這一邊。2000年之前，歐亞相繼曝出馬兜鈴酸事件并沒有得到太多重視。真正把馬兜鈴酸推上風口浪尖的是著名的龍膽瀉肝丸事件。而前面說到的關木通，就是龍膽瀉肝丸中的一個組分。

其實早在1998年大陸就已經陸續出現了很多相關的腎病患者，有醫學界專家（包括后面說到的張伯禮）多次反映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癥并呼吁加強中藥檢測。

2003年2月，新華社記者朱玉的一則報道引起社會軒然大波，在《龍膽瀉肝丸一清火良藥還是“致病”根源》這篇文中他指出，傳統中藥龍膽瀉肝丸哪怕按照正常劑量使用，也會有一定的腎損害。報道發表后，龍膽瀉肝丸很快被轉為處方藥。

與此同時，長期服用龍膽瀉肝丸的受害者提起集體訴訟，但制藥方頗為委屈地說，藥是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的配方調制的，跟我們又有什么關系呢？

而實際上，天津中醫學院的張伯禮科研小組早在1998年就已經仔細地研究了藥典和史料，發現在民國以前，所有木通的藥方，用的都是白木通，而并非關木通。白木通并不含有馬兜鈴酸。但在20世紀30年代之后卻被關木通搶占了市場（杯具的開始……）。白木通慢慢退出市場之后，1990年的藥典索性直接把配方寫成了關木通（杯具的加深……）?？上У氖?，這一發現之后一直到2003年的五年間，含有關木通的龍膽瀉肝丸一直都還在市面上銷售。

2003年4月，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SFDA）發通告禁用關木通，由木通（木通科川木通或白木通）替換關木通；原流通含關木通的龍膽瀉肝丸不召回，按處方藥管理，建議患者定期復查腎功能。

2004年8月5日，SFDA取消廣防己、青木香藥用標準，并對含有馬兜鈴、尋骨風、天仙藤和朱砂蓮的中成藥進行處方管理，36種含馬兜鈴酸的中成藥方標注“含馬兜鈴酸，可引起腎臟損害”。

2005年版本的藥典終于不再收載關木通、廣防己、青木香這幾個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