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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地方

2018-03-13 19:37:44莫飛
當代小說 2017年6期

莫飛

你說我會講故事?哦,這一點我承認。前幾年我還在電視臺法制欄目做記者。朋友聚會的時候,總有人會好奇地追問采訪犯罪嫌疑人的隱秘。他們并不滿意電視欄目里的視角,或者報紙上千篇一律的廢話。如果由我來講述,那么在喝下幾瓶啤酒后,一個個兇殺案撲朔迷離的講述比偵探小說還要吊人胃口。

我講過蒙面入室盜竊案,受害人一直認為是她的兒子干的;有一個搭腳手架的男人,爬進高層住宅樓,和一個女的發生了關系;還有一個老人,他收留了一個十六歲的油漆匠,油漆匠殺了他,給他全身涂滿了油漆,連手指縫都不放過。

所以,我講過很多故事對不對?可是,有一個故事我從來沒有講過,真的。至于為什么不講,我也說不上來,事情過去有兩三年了。現在,我試著把這個從事件慢慢演變成故事的往事講述一遍。

我有一個朋友是刑偵大隊的。他跟我喝酒的時候說,有一個女人殺了她丈夫,現在收押在看守所。她說丈夫因為結婚時發現她不是處女,時常猜忌,小則辱罵,大則暴打。她想了很久,沒有辦法再忍受這樣的日子,于是趁著爭吵,殺了他。她什么都痛快地承認。案件辦得太容易了,可有時對于這樣一心求死坦白無誤的犯罪嫌疑人,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我說那改天我去采訪。他說,犯罪嫌疑人不會接受采訪。

過了幾天,我去了看守所。

審訊室沒有窗戶,靠近屋頂有一個窄小的通風口。即使連腦袋也探不出去,還安裝了幾根鐵柵欄。下午的陽光正從那里投射進來,像幾把利箭落在地面。

鐵門外腳鐐的聲音傳來。只有重刑犯才會戴腳鐐。

女人很清瘦,一件煙灰色的帶帽上衣,外面罩著看守所黃色的馬夾。她漠然地掃了我們一眼,然后盯著攝像機。瘦削的臉,使眼睛看上去很大,細細的眉毛,看得出以前曾精心地修過眉型。

我把來訪的意思跟她說了一下。

她低下頭,悶聲悶氣地說:“我不接受采訪。請別把攝像機對著我。”

我遇到過不愿意接受采訪的人很多,但最終,我都能說動他們。

我跟她隔著一張桌子,還有鐵柵欄。沒有抽屜的桌子,里面擱著一個玻璃煙灰缸。我跟攝像師說讓他先去外面抽根煙。他跟我很默契,出門的時候留了一條縫隙。如果她被我說動,他就會從門外走進來。

我把煙灰缸放在桌面上,掏出一包利群香煙。香煙對很多人有效,不分國籍,年齡,性別。我給自己點了一根,抽了一口,問她,要不要來一根。

她抬了下頭,依舊用那種漠然不屑一顧的神情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眼睛轉向左側的墻壁。

墻壁上大約粘著幾個昆蟲的尸體。這足夠讓人浮想聯翩。關押在里面的人,實在太過安靜。時間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被無限放大的空間。他們可以一整天對著枯燥的教育類報紙,一個字一個字念過去。

“陸詠梅,你看,你每天在錄口供,一遍一遍,無數遍,等到這里結束了,檢察院的人來了,還是一遍又一遍,我相信你對他們說的都是同一種話。到后面,你簡直都能把這些背下來,我敢肯定,你在夢里都在背口供。”我對她說。

她不說話,也不看我。

“嗨,我不是警察,我是記者,你可以隨便跟我聊聊,就當一個朋友。”我把香煙捻滅在煙灰缸,其實我不怎么喜歡抽煙。

她繼續盯著墻壁。戴著手銬的雙手放在膝蓋,手上的膚色不均,左手有兩條長的劃痕,剛剛褪去痂,露著淡粉色的皮膚。

“一年多前,也在這間提審室,我認識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他殺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那個孩子脾氣可不是一般的固執,我跟他聊了一個多小時,當然都是我自言自語,就像現在我跟你的情況一樣。他的胳膊上有三個被煙頭燙出來的疤痕。我問他怎么回事。一直緊閉嘴巴的他就開始跟我講起,他自己怎么樣用煙頭燙出疤,證明自己是一個勇敢堅定的人。他跟我聊的,跟他那起案件根本沒有關系。聊天結束的時候,他跟我說,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還在不在世上,所以他并不愿意面對鏡頭。我說,你還未成年,不用鏡頭對著你。他想了一下說,還是用鏡頭拍下來,如果哪一天,失蹤的媽媽如果還記起有個兒子,還想看他的時候,最起碼還能從錄像里看到。所以,他坐得端端正正,請我給他攝像。他讓我答應他,如果哪一天,有他媽媽的消息,就把這錄像給她看。我說,你不會死的。他捂住臉蹲在地上就大哭。我告訴他,我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

我長篇大論地給她講故事,希望能打動她。可是有時候,我總感覺自己像做臨終關懷一樣。

“后來呢,他媽媽呢?”她開口問我。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錄相帶我拷貝了兩份,存入了兩個硬盤。”我知道,她一定會被我說動的。一開始就知道。

“你是個騙子。”她嘴角露著一絲輕蔑的笑。

“啊,可能吧,我有時是會騙人的。”我承認,“可是如果我們像朋友一樣聊天,你覺得會被騙走什么?”

“這倒是的,現在,我還能被騙走什么?因為我很快就要死了。”她抿著嘴苦笑。

“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我這是安慰她。

“殺人償命,這個我是知道的。”她說,“我其實也不后悔,我不殺了他,也會自殺。”

我沒有說話,想等她自己說下去。她卻沉默下來.低下頭去,十指交叉互握,松開,又握緊。等她再抬起頭時,嘴唇上一排深深的牙齒印。

“如果你能替我找一個人來,我就答應你的采訪,你問什么我都會回答。”她幾乎用發狠的聲音在說。與其說是請求倒更像一種威脅。

“你現在,屬于非探視期,一直要等到警方向檢察院起訴。”我實事求是地告訴她。

“我知道的,但你一定有辦法的,我只要見一個人。”她的眼睛因為突然燃起的希望而變得炯炯有神。

“我只能說試試,盡量吧。”我說,“要聯系你哪個親人?”

陸詠梅讓我聯系的人,并不是她哪位親人。她將名字告訴我,季東宇,季節的季,東西的東,宇宙的宇。因為她自己對他所在的單位并不清楚,只說他在一個山區小縣城教育系統工作。我猜想,這個人應該是陸詠梅曾經的戀人。

就這樣,我大約打了十多通電話,終于找到了季東宇工作的地方。并不是季東宇接的電話,對方說季老師在隔壁辦公室。我麻煩他幫我喊一聲,生怕如果我再重新打一次,別人又會告訴我,季東宇在另外一個辦公室。

他可能跑得有點急促,有點喘,對著話筒小心翼翼地問:“哪位?”

我說:“是季東宇嗎?”

他說:“是的,您是哪位?”

“我是省電視臺法制欄目的記者,你認識陸詠梅吧?”

“您說的是哪位?”

我聽得出,他遲疑了一下,好像并不太肯定自己對這個名字熟悉。

“她應該跟你是同一個地方的。”

“哦,陸詠梅,是我們那里人,怎么了?”

“她讓我給你帶個話,想讓你去看她一次。”

“看她?怎么了,是生病?”他口氣聽上去很詫異,顯然并不知道她出事。

“是這樣的,她殺了人,是她丈夫。現在在看守所,我前兩天去采訪,她說想見你一面。”

“殺……”他停頓了一下,大約意識到在別人的辦公室,然后把聲音放得更低,“怎么會這樣?”

“你這兩天抽空去一下吧。”

他在震驚中,并沒有搭理我的話。

“她應該有話要跟你說。”我說。

我把電話留給他。他在那邊找同事要紙,一個一個數字記著,很吃力。精神無法集中。我并不知道他和陸詠梅之間到底什么關系,但僅是一般朋友,聽到這個消息,心里大約也很難接受。

掛斷電話的時候,季東宇突然又問了一句,“你說的是真的嗎?”語氣活像一個小學生提問。

“網上有她的新聞,上個月的,你可以查一下。”我說。

他沒再說話,掛了電話。

本來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陸詠梅的案子只是做成法制欄目里其中的一期節目。沒有什么驚心動魄,也沒有懸疑,只是遭受家暴的女子,舉起菜刀。如果后來季東宇不聯系我,大約我會把陸詠梅這個名字,混淆在眾多案件來來往往的人物中。

季東宇給我打來了電話。是個周末,太陽快淪陷到摩肩接踵的高樓中,光線像金色的河流在玻璃上流淌。我在窗口的小桌上喝茶。他的聲音很猶豫,向我解釋了半天,生怕我忘了他是誰。

“我能不能見你一面?”他從郊區的看守所,換了三趟車,站在汽車總站的門口。

我看了一眼窗口最后的日光,跟他說,來我家吧。

在窗口待到日落,然后看整個城市陷入五彩繽紛之中。城市之中,等待黑暗和沉寂是一件奢侈的事。

我站在小區門口等他。天還不是很冷,他穿著一件淡咖色的毛衣,胳膊上搭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另一只手拎著一個袋子,鼓鼓囊囊露著水果的形態。

他是個40多歲的男人,個頭偏小,頭發有點稀疏發黃。

我向他招了招手,他快步走過來。很奇怪,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吳記者,真不好意思打擾你。”他說得有點局促,對于為什么要來找我,大約自己也說不清楚。

電梯口,遇到住在我樓上的鄰居。一家三口。神情肅穆,男人懷里抱著一個紙盒子。他先向我微微點頭,“你看,它死了,昨天死的。”

我看了一眼紙箱子,點點頭,“老張不會寂寞了。”

男人的妻子站在一邊,古怪地呶了下嘴,不知道是不屑還是發笑。

電梯的空間對兩個剛認識的人來說,氣氛有點尷尬。我跟他說,剛才遇到的鄰居,他父親半年前去世。生前,他常給一只流浪貓喂食。所以留下遺言,等貓死了,他要與它合葬在一起。所以,這一家人,一如既往地給流浪貓投食,還得經常觀察它的去向.如果消失幾天,他們就得滿大街地找去。這半年,他們過得提心吊膽。

“老人和貓的感情可真不簡單。”季東宇說。

“生命這條隱秘的長河,許多內在感情都是靠自己參透和領悟,別人無法參與,且不管對象是誰。是人還是動物。”我想起老張病情尚輕時,叫保姆推輪椅下樓,他把自己的遺愿打印成紙,貼在小區布告欄里,全小區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大約,老張生怕兒女把他的遺愿當玩笑,想讓小區的人來監督。

季東宇看了一眼自己拎來的水果袋子說:“我不知道看守所里不能讓人帶東西進去,買了一堆,也派不上用場。”

我給季東宇泡茶,切水果,他都要一一站起來致謝。我說別拘束,別客氣,不然你今天來這里目的怕是達不成了。

我開了兩罐啤酒,遞了一罐給他,然后問他們見面的情形。

季東宇好像還處于混亂中,一句話總要分成兩段來說。他臉龐瘦削,眼睛是山里人的眼睛,清澈有神。這跟陸詠梅的眼睛很像。

他嘆了口氣說:“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會走上這一條路。”他仰頭把一罐啤酒喝了下去。

“她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并不后悔。”我采訪的時候,她沒有為這件事再痛哭流淚,好像她有更大的一種隱痛在折磨或者支撐著她。

“她是個傻人。”季東宇雙手捏緊啤酒罐,嘴唇有點哆嗦,“她見到我很高興,手緊貼在玻璃上,一個個手指發白。我一想到這手曾經提起過菜刀,鮮血直流,就覺得胸悶。”

“我知道的,你一定猜想,我和她什么關系,如果我說沒有關系,你肯定不相信,對不對?”季東宇難得露出個笑容,帶著點狡黠。

我點了點頭,說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

“其實,在去看她的路上,我一直想,她和我是什么關系,同學?一夜情關系?我想得有點促狹,我總以為她要求我為她做點什么。”

“她純粹只是想見你一面嗎?”我問。

“也是,也不是,因為她關照我,老家屋門口的烏桕樹下埋了東西,她讓我去找出來,并說看完后就毀了。”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我跟她認識得很早,七歲還是八歲。她家住在山底下,我家在半山腰。天氣晴好的日子,我只要站在家門口往下看,就會看到她所在的村莊。幾個矮矬矬的房子就像火柴盒一樣支在那里。如果朝著下面亂吼上幾句,不一會兒,就會有人回答幾句。雖然聽不見說的是什么,但聲音是傳到了。我們的學校在更遠的一個地方,步行起碼要一個半小時。那個時候,上學的孩子并不算很多,一個是遠,另一個是家長都不重視,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沒錢。所以,她一個女孩能上學的確不容易。我聽同村的說過,她媽是個寡婦,也沒爺爺奶奶,母女兩個在村里日子過得很艱難。她母親一心希望她能走出大山。麻雀變鳳凰。她每天起很早,從山底爬上來,經過我家門口。晃著兩條羊角辮,扎著蝴蝶結的紅繩子,衣服干凈整潔。這都是她媽給她打扮的,生怕在外,別人看不起她。那個時候我跟她不熟,常常看到她走過,立馬放下碗,背起書包,趕上她,又飛快地超過她。時間久了,我們不知不覺便一同上學,一同下學。

“每天早上,陸詠梅經過我家門口就喊一聲:季東宇,走啦。我一手拿著咬了一半的饅頭,一手抓著書包沖了出來。有一次,我課后跟一個男同學打架,把對方的頭打破了。老師罰我站在辦公室,一直站到暮色四合。天黑,一想到我要一個人走完一個半小時的山路。我站在那里心急如焚。我拿著書包沖出學校,校門口蹲著一個人,薄霧朦朧,我看不清。然后那個身影就朝我跑過來,簡直就像在飄移。

“陸詠梅委屈得都快哭了,她說,天都要黑了,你怎么才出來。我說,我又沒讓你等。我們兩個人像兩頭小獸在山路上飛奔,炊煙和薄霧一直纏繞著我們。跑到烏桕樹下,我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陸詠梅卻一步也不停,繼續往山下跑。我靠著樹聽寂靜山里匆匆的腳步聲,直到沒有聲音。我用手作喇叭狀朝山下喊,喂,喂,陸詠梅,你到家了沒?聲音一出去,就像煙一樣飄散,變得輕飄飄的。我又喊了一次。過了一會兒,山底傳來一些模糊的聲音,是個女孩的聲音。

“滿山遍野好像就只有我們兩個孩子,躲迷藏,學鳥的叫聲,爬到樹上去摘野果。上學會遲到,下了學,一直要到天黑才各自回家。有一陣子,學校的一個同學,見我們倆天天同進同出,就說我們是在搞對象。同學問人盡皆知,掩著嘴偷笑。她很害羞,臉紅,尷尬。我找那男同學打了一架。之后,我跟陸詠梅也好像結了仇,互不理睬,放了學,總是故意拉長距離。我一直跑在前面,一邊跑一邊還要回過頭看。如果真看不到她人影,我又不跑了,在原地等著。直到重新看到陸詠梅慢吞吞地出現在視線中,我才又跑起來。

“大約是四五年級,我和她發明了一種埋東西的游戲。陸詠梅不知道從哪里撿到了一個沙丁魚的鐵罐頭盒,橢圓形,上面的一層鐵皮都生了銹。她把它當寶貝。路上采的黃色野菊花,冬青的紅果子,溪溝里的一顆光滑石子,她都裝進去,然后埋在我們上學必經的路上。她給我一點提示,我拿著棒子四處尋找。這多少帶著點隱秘的驚喜,找到了,下次就輪到我藏。我把鐵罐子帶回家,找了母親的縫衣針,姐姐抽屜里的一顆紅色珠光紐扣,床底下八歲時換下的一顆牙齒。她每次都找得到罐子,東西也全歸她。

“她走在我后面,常會問一些奇怪的問題。她問我,這里算不算遙遠的地方?當時的我跟她一樣,哪知道什么叫遙遠和不遙遠。她卻一本正經的,她要去遙遠的地方。我笑話她,去一個遙遠的再也回不來的地方。她哭了,追著我打。

“上初中是要住校的,我們被分成不同的班,平時也沒什么說話的機會。后來,她慢慢地疏遠我,周六回家,她總是一個人先走,或者晚走。到了初二第一學期結束,我聽說她退學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一次,我在鎮上碰上她,問她。她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后來,我上了高中,考了市里的大學,幾乎就沒她的消息了。直到大二那天,有人告訴我,一個女的找我。陸詠梅帶了紅糖糕,綠豆粉條,還有一些零食,兩手提得死沉。她說,是我媽知道她要到市里,托她帶來的。我請她吃了晚飯,學校附近的小餐館,點了一個素菜,一個葷菜,喝了兩瓶飲料。結賬的時候,她一定要付錢,說我是學生,而她已經有工作了。我帶著她去散步,漫無目的,沿著護城河走,一直走到燈光稀疏的盡頭,然后再走回來,也不知道一路上我們到底有沒有說話。她住在一個小招待所。我問她什么時候回去,她說明天就回去。我說,那到時我來送你。她說不用。我沒有送她,也不知道她是幾點走的。我媽托她帶來的糕點,讓舍友們高興了好幾天。今天,我去看她,她跟我提起這段過往,她說,她當時住的小招待所只能放得下一張小床,什么東西也沒有,還停電。她不是第二天走的,說又玩了一天走的。我問她,那當時怎么沒再找我,她笑了笑,沒回答。

“我最后一次見她,她在鎮上開了家美發店,安裝了一種躺下去給人洗頭的皮沙發。我們那里人都沒見過。我媽說,那是婊子干的事。”

季東宇連著喝了五罐啤酒,他去了一趟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重新坐到位置上。他朝我笑了一下.古怪得很。

“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這么多話。”他說.“我現在在教育局下面的一個部門工作,枯燥得很,除了喜歡下下棋,琢磨琢磨,也沒其他興趣。妻子是個老師,對待一切都認真嚴謹,又有輕微潔癖,我媽要來住幾天,她得灑幾遍消毒藥水。請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我妻子不好,我們只是普通的夫妻,養育一個女兒,雞毛蒜皮的事,家家都能扯上一籮筐。”

我點點頭。我想聽聽他在鎮上見陸詠梅的那一次。

“其實我不知道陸詠梅的店具體開在哪里。那一年我回家過年。上午趕集的人都回家了,鎮上整條街都沒幾個人。我在那里閑逛,陸詠梅從一家店里跑出來,堵在我的前面,問我還認得她嗎?

“我怎么可能不認得她了,她在講笑話。她變得漂亮,眉眼之間有點顧盼生姿的樣子。或許她以前也是漂亮的,只是從來沒有注意過。她請我去理發店坐坐。我推脫說還要急著回家,不愿意去。她不肯,硬拉著我的胳膊往店里拽,把我按到椅子上,要干洗頭發。我說昨天剛洗過。她說,你騙不了我。你這頭發最起碼一個星期沒洗過。

“她的手就在我頭上來回游走,弄出一堆堆白色的泡沫,堆得老高,像個要倒塌的奶油蛋糕。漸漸地,我也放松下來。我們彼此間說一些熟悉的同學,可事實上,沒有一個我們共同熟悉的同學能將我和她的話題深入下去。鏡子里,她穿著鮮紅色緊身的毛衣.領口開得很低,下身是一件包臀到膝蓋的皮裙,裙子下面還綴了一圈黑色的蕾絲。

“她知道我在打量她,開始沉默,氣氛有點尷尬。她問我,你家門前面那棵烏桕樹還好吧?我說.還好吧,一直都那樣。我鬧不明白,她怎么問起我家門前的樹。那種大樹,只要不被雷劈,不砍掉,它就會永遠佇立在那里。但是,很少有人問起它們。

“真是棵漂亮的樹。她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傷感。烏桕又高又壯,夏天枝繁葉茂,秋天葉子變黃,帶點暗紅色,如果從遠處眺望,它就像漂浮在空中的一片黃色的云。的確,經她這么一提醒,我覺得那棵樹有那么一點不同了。洗完頭,我猶豫了一下,然后從口袋里掏出10塊錢。她肯定不會接。我要塞給她。她有點生氣。我說,你這樣,不收錢,我以后怎么到你這里來理發。她呶了下嘴,又很無奈地一笑說,只要你肯來,洗頭理發都是免費的,可你才不是真的想來。她說得是實話。對于她的實話,我不知道應該怎么接話。她用毛巾擦干自己的手,聲音聽著怪怪的。我知道村里人都是這么看我的,哎,我也不在乎,我是靠這雙手吃飯的。她向我伸出手,攤開掌心。不知道為什么,我也伸出了我的手,抓了一下她的手。她把手縮回去,突然就哭了。我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模模糊糊的。她一把抱住了我。前店后鋪。只隔了一個布簾子。我們在她那個很小的床上做愛。其實,當時,我腦海里閃過,她在這個房間里跟別的男人做愛。你別笑話我,當時我真的是這樣想的。事后。我有點不安,我害怕她會去縣城找我。那個時候我工作兩年,有一個穩定的結婚對象。可她從沒有找過我。想不到,這次她出了這么大的事,我才知道她的情況。”

季東宇喝得有點多,晚上歪在我書房的行軍床上。第二天一大早,他留了一張字條,說了一些抱歉打擾的話,說自己要回村里,去烏桕樹下找陸詠梅的東西。

我想,季東宇去了之后或許不再聯系我,如果我給他電話,而他不愿意講,這就變成了一件無趣的事。

一個多月以后,我差不多把這件事忘了。單位收發室給我送了一封信上來。現在寄平信很少。大多聯系都是電子郵件。信封上的字很漂亮,落款的地名看著眼熟,可是一下子卻想不起是哪里。信是復印件,一看信的開頭,我立馬明白過來。季東宇:

嗨,你好!

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你才能看到這封信.或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這樣也好,這些東西和信都會深深地埋在烏桕樹下,埋在你偶爾也會走過的地方。

我好傻,說這樣的話。可是,如果哪一天,我心血來潮,告訴你我埋了一封信給你,不知道你會是什么表情?

再過半個月,我就要結婚了。

你上初二那年.我就輟學了。原因不說你也明白,家里吃了上頓沒下頓,所有親戚的錢都借過了。沒人愿意再借給我們這種只借卻沒有能力還的孤兒寡母。十五歲,別人介紹我到縣城的一家理發店。給一對夫妻當幫工。他們供我吃住,教我一些手藝。店里生意一般般。只有到春節的時候會很好,來洗頭剪發的人都要排隊。手洗得發紅,變腫,然后是潰爛。為了不讓客人們看到我的手,我得戴上皮手套。天天坐在那里,洗啊洗啊。晚上,我睡在只能彎腰進入的小閣樓,只能放一張極小的床。還好,我的衣物不多,只占了床很少的部分。燈不太好,在白色燈罩里一閃一閃。我坐在床邊,把手套取下來,里面裹的紗布,一層一層小心地揭開.因為許多發黃的膿水粘連在上面。我躺在床上,把兩只手放在被子外的兩側,寒冷會讓手更快地結痂。

兩年后,我報名參加了一個理發師培訓。說白了.只是交一點錢,然后由一個什么美發協會給你技術認定。我想自己開一家理發店,可我沒有錢。所以,我還是繼續打工。我給餐館洗過盤子,加油站當過加油工。后來還去私人承包的長途大巴上當過售票員。我媽一直希望我有出息的,如果實在自己沒本事,就嫁一個有錢有能力的男人。這一點,我也做不到。

哎,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事,這些瑣碎讓人心煩卻又無能為力的事?

有時,我在夢里,夢到那天你被關晚學,我們兩個人在薄霧中跑回家的場景。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緊緊跟著。我聽到你喘氣的聲音,呼哧呼哧。一個轉眼,人影就不見了。霧在我眼前,白茫茫,我跑得更快了,秋天的葦葉像劍一樣割傷我的臉。我感覺疼痛和害怕,想喊你的名字,可是又叫不出聲。你突然停下等我,粘在眼睫毛的霧珠,極小的一顆一顆。我開始祈求你,別跑太快,你不作聲,又飛快地跑了。于是,那個無休止的夢境.永遠是我在不停地奔跑,奔跑……

我真的希望,哪一天,我就會跑到你的面前。

我報了一個成人夜校。知道的幾個人都笑我,問我要這種文憑做什么?對啊,對一個幫別人修剪頭發的人來說,要這東西做什么呢?我坐在課堂上,稀稀拉拉的教室里幾個人趴著睡覺,有人小聲地講話,還有人不停地在紙上畫畫。老師的聲音很小,她好像非常疲憊,只是照著書本,念一段字,如果有提問,也都是她自問自答。好像在演一場獨角戲。

花在學費上的錢,我可以買很多漂亮的衣服,化妝品。那一本結業證書放在手心時,它比穿任何一件衣服,涂抹任何化妝品都更讓我容光煥發。我突發奇想,想去看你。帶著紅糖糕,綠豆粉條,雙手滿滿當當地出現在你的校門口,跟你說,是你媽托我帶來的。

那一天。是我過得最開心的日子。好像這一路走來,你都還是那個路上等我的男孩。雖然,你變了很多,臉變長,棱角分明,舉止文雅。

如果那個晚上,你拉拉我的手,這一切對我來說。是一個多么大的圓滿。

可是,你看,一切都還是我的單相思。

我在鎮上開了家理發店。我知道,我這樣守著你,有一天你總會路過的。果真,你過年前回來了。我拉你進來。好像一切都是預謀。那個時候既高興又傷心,高興的是好像我能跟你在一起,傷心的是你其實從來沒有在意過我。可這一切都沒有關系,我覺得很知足,我擁有過你。是很傻吧?我對你的依戀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這種愛情的幻想什么時候才能終結呢?

你一定會覺得可笑,你一定也把我忘了。就像今天,我寫完了這封信,就會去埋葬一樣。埋葬我對你從童年開始的愛戀,埋葬我的一廂情愿。

陸詠梅二零零一年十一月

信封里還有一張照片,是一個鐵罐,里面是紐扣,生銹的針,一小截干枯的樹枝,半個牛角梳子,一顆圓形的光滑石子,繞成手指粗細的一圈紅色毛線。

我給季東宇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信收到了。他在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

“我找到鐵盒看完信后,心里難受,很想哭,可是哭不起來。回去的大巴上,穿過一個個隧道,突然就哭出來了,哭得很大聲,大巴司機以為我出了什么事,還停下車問我。我說,沒事,只是很想哭一場。車上有二十多個人,他們就一直很耐心地聽我哭完。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起你說過的那只流浪貓。雖然它死后被葬在張大爺旁邊,可它不一定知道,它曾被一個人那么溫柔地愛過。”

電話里,我們沒有道再見。我知道,其實,我們不可能再見。

我一直關注陸詠梅的案子,她被判了刑,而且將被送往一個遙遠的地方去服刑,直到白發蒼蒼。

責任編輯:李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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