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回憶起中學時代都覺得特別純真美好,但我的中學時代卻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階段。我沒考上大學,在印刷廠工作出了工傷,在電視臺當了很多年臨時工,這些都沒讓我有多么沮喪,只有中學時代是我最不愿意回憶的日子,那時我的成績不好,父母的關系也不好,生活暗無天日。
中學時代,我的理科成績特別差,數理化單科考試基本沒上過60分,高中時3科的分數加起來一般也就90多分。說起來,墮落是一步步形成的,當年中考我考了500多分,但那時文理科的差距已經很大了,到了高中,更是不知道該怎么學習了。
那個階段我什么都不會,所以考試交卷特別快。每科的試卷都是一共12面,班上數學成績最好的同學最快也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做完,我會做的20分鐘就做完了,接下來就是發呆。再后來這種情況愈演愈烈,甚至到了考試發卷子的時候,我才去問邊上的同學:“這是化學還是物理?”只要不是純寫漢字的科目,我的成績都不行。
那個時候學生考試也作弊。很多同學都會因為某幾道題不會做而抄別人的,而我是只有一兩道題會,其他都不會,抄都來不及。患難見真情,班上有個女生對我特別好,是那種默默的好。有一回她把整張卷子做完了,沒寫名字,“嗖”的一下扔給后排的我,然后把我那張幾乎空白的卷子拿過去自己又做了一遍,我只需要在她的卷子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這讓我感動不已。不過紙包不住火,很快老師就把我叫過去問:“這是你寫的嗎?”我傻了。也難怪,成績突然從三四十分變成了八九十分,鬼才信。
高二的時候,化學課的內容已經講到我完全聽不懂的有機化學。化學老師是個老太太,人挺好的,她在課上就說:“馬上要高三了,我們進行最后一次復習,不懂的現在就問,不要裝,不要不好意思,否則過去就過去了,不會再講了。”其實我不懂的太多了,也沒打算問,但聽到老師那樣掏心掏肺的話,我的良心被喚醒了,就壯著膽子提了個問題:“老師,為什么有環丙烷、環丁烷,沒有環甲烷、環乙烷呢?”問題一出口,全班哄堂大笑,老師也震怒了,說:“不要拿這些愚蠢的問題來耽誤全班同學的時間。”從此,我徹底沉默了,再也沒有問過任何問題。后來老師講她的,我在下面孜孜不倦地看我的《圍城》,不時發出大笑,然后被老師請出教室。
在我整個中學時代,我爸就沒去開過幾次家長會。有一次他去了,先后碰到了化學老師和語文老師。化學老師語重心長地跟他說:“孩子現在是青春期,身體發育比較快,尤其是大腦的發育特別重要,家長要注意給孩子加強營養。”如此委婉的說法,我爸聽出了大意——孟非同學的大腦發育是有問題的,智力是有缺陷的。之后,他又碰上了我的語文老師,語文老師非常激動地對我爸說:“你兒子啊,了不起啊,小小年紀很有思想,文筆很老練,你要好好培養,人才難得啊!”兩位老師的話,讓我爸在短短十幾分鐘里經歷了悲喜兩重天。
我的理科成績雖然極差,但也曾經有過奇跡。初二的時候,我數學的真實水平差不多就是四五十分的樣子,如果作弊順利勉強能混到60分上下。偏偏有一次,我生病在醫院住了一個月,當時我特別高興,因為生病耽誤了一個月的課程,考得再差也有充分的理由了。
有了這樣的底氣,住院時我閑來無事,也翻了翻數學課本。出院沒兩天就考試,奇跡就此發生了——那次數學考試我竟然考了98分,而且完全沒有作弊,因為根本不需要。班主任朱老師看到我的卷子時特別激動,對我說:“你看看,你要是好好學習,潛力有多大!你看你多聰明啊!”這么一激勵,我整個人一下子都振奮了,確信自己是天才,根本不需要聽老師講課。天天上課就考40多分,一個月沒上課自學反倒考了98分!帶著這樣的自信,我一如既往地投入到之后的學習中去。過了幾個月再一次考試,我又被打回了40多分的原形,此后再也沒有考到過60分以上。現在回想起來,這件事情完全可以說是一個靈異事件。
相比一塌糊涂的理科成績,我的文科成績還不錯,特別是語文,基本上總是名列前茅,而且從初中到高中,一直如此。那時學校特別可惡,考試結束后,每門課都弄出一個什么“紅白榜”,前十名上紅榜,最后十名上白榜。每次大考之后,紅榜、白榜上基本都有我,上榜率挺高的。
上初三時我參加了南京市的作文比賽。全南京的中學都派作文成績最好的學生去參賽,普通學校是一個代表,重點中學可以派四個代表。我是重點中學南京一中選派的四個代表之一。比賽是抽簽制,抽到什么題目當場就要寫。比賽結束之后,喜訊很快傳來,我校派出的四個同學,分獲一、二、三等獎。學校大門口貼著喜報,第一行就是——孟非同學代表本校參加全市作文比賽,獲得記敘文類唯一的一等獎。沒過幾天,喜報還貼在校門口,我又因為不知道干了什么壞事兒被全校通報批評,處分通告就貼在喜報旁邊。我經過校門口的時候還跟班上的女同學說:“看看,都有我!”當時我覺得自己特別牛。
高三的時候,我的語文老師是個揚州人,挺喜歡我的——所有教過我的語文老師都喜歡我。這位揚州先生經常回答不出學生的問題,每當遇到這種尷尬的時刻,他就有個很神經質的反應——“咳咳咳”地清半天嗓子,后來他只要這么一清嗓子,同學們就知道他答不上來。等清完了嗓子,他會帶著揚州口音拉長聲調說:“這個——問題,讓孟非同學來回答。”而我呢,理科學得跟狗屎一樣,不斷被羞辱,但人總要找點自信活下去吧,這種時候就該我露臉了——我總是很得意地站起來,在全班同學尤其是女同學敬佩的目光中很拽地說上一大通。
后來這個煙癮特別大的語文老師沒收了我一包香煙——那會兒我們學校高三的男生不抽煙的已然不多,我因此懷恨在心。一次又有同學在語文課上提問,他又答不上來,又拖長了聲音說:“這個——問題讓孟非同學來回答。”我“噌”地站起來,像電影里被捕的共產黨員那樣大聲宣布:“不知道!”我的話讓他一下愣住了,畢竟,語文課上從來沒有我答不上來的問題。教室里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很多男生壞笑起來。提問的同學還在等答案,我叛逆的表情仿佛在說:“我不可以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