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霞
摘 要:美國作家庫爾特·馮內古特的《五號屠場》以主人公比利的“時間旅行”為敘事線,揭示了戰爭帶給人的心靈創傷難以磨滅的事實。小說塑造了四類荒誕可笑的人物,受害者無法擺脫戰爭的陰影,愛國者淪為犧牲品,異化者喪失理性,衛道者為戰爭辯護,這些人物形象均揭示了戰爭的荒誕與殘酷。
關鍵詞:自我規避 美國夢 異化 衛道者
《五號屠場》是庫爾特·馮內古特反戰題材的代表作品,小說塑造了一系列在戰爭中無力把握命運的可憐可悲的小人物,戰爭造成人性的泯滅,成為國家的犧牲品,更帶給幸存者一生無法治愈的心靈創傷,而科學技術的發展、虛幻的愛國教育成為戰爭最有力的幫兇,將無辜的平民推入死亡境地。小說通過荒誕可笑的人物控訴了戰爭的殘酷,苦苦求索人類和平相處的秘訣。通過對小說中出現的幾類人物的分析,揭示戰爭的荒誕、殘酷。
一、意識分裂的自我規避者
《五號屠場》的故事脈絡是以德累斯頓大轟炸的幸存者比利·皮爾格林的“時間旅行”為敘事線,戰爭帶給比利的陰影一生伴隨著他,他的“時間旅行”和外星經歷給小說披上了科幻的外衣,在亦真亦幻的游歷中,這位精神病患者的意識分裂于美妙的特拉法瑪多星球與殘酷的現實兩個世界,規避在自我幻想的世界里療傷。
比利在一開始努力向女兒解釋自己的時間旅行的真實性,甚至跑到紐約的電臺向世人宣告特拉法瑪多的真實;小說也是按照比利的時間旅行來講述的,也都給特拉法瑪多這個夢幻的星球以真實性。然而,在小說的許多細節中都透露出特拉法瑪多不過是比利的精神避難所。首先,比利的時間旅行多數發生在他的睡夢或暈厥過程中,兩個世界的界限就是比利的入睡或睡醒。當比利從睡夢中醒來時,也正是他從特拉法瑪多回到現實的時間點。其次,小說在接近結尾時,比利在紐約的書店看到外星球上的伴侶蒙塔娜不過是雜志上的失蹤人物而已,雜志道出了夢塔娜的失蹤真相:“沉沒在圣佩德羅海灣三十英寸咸水下面。”{1}比利在書店還看到了科幻小說家基爾戈·特勞特的兩本書:《大顯示屏》和一本關于時間旅行的書。這兩本書恰是比利和蒙塔娜的故事以及比利時間旅行的現實對照。實際上,比利奇特的旅行不過是他意識分裂下的腦內幻想,這一真相早在小說開頭就已經表明,比利患有時間痙攣癥,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在戰后六個月因戰爭創傷而住進了精神病房,而《大顯示屏》正是比利在這一時期看過的書,關于蒙塔娜的幻想也應是現實雜志的反映。如此,在其精神病患者的身份下,比利的旅行故事在現實中都能夠得到印證,他的時間旅行與外星經歷不過是記憶錯亂,是一種病癥表現而已,醫生鑒定:“他的確瘋了。”②
與比利同是精神病患者的另一個小說人物是羅斯沃特上尉,他將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誤認為德國兵而將其槍殺,因此精神失常,與比利成了病友。他每日脫離曾帶給他傷痛的現實,陷于科幻小說的海洋中,尋求精神慰藉,尋求如科幻小說家特拉特般的“癲狂的救世主”,自我療傷。
比利和羅斯沃特都選擇了一種自我規避的療傷方法,遵循著自欺欺人的生存之道,生死和一切痛苦都微不足道,只有快樂的時刻值得關注,他們以特拉法瑪多式的生存之道來解救自我,擺脫戰爭留給他們的陰影?;孟氡澈笫敲鎸ΜF實的無可奈何與乏力感。
二、“美國夢”下的犧牲品
小說中出現在“二戰”戰場上的大多為十幾歲或者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身體大多虛弱無力,中學教師埃德加·德比是為數不多的一個身體健壯、思想成熟的中年男人,他一直抱著積極的心態以及理想應對戰爭中的一切痛苦,最后卻死于可笑的審判。
德比是一所中學的教師,有知識,有思想,對公平、正義的美國政府充滿希冀。美國叛國者坎貝爾來到德累斯頓招募軍團人員,德比從眾人中站出來,慷慨激昂地宣揚他光明無限的美國政府:“以自由、正義、機會均等和公平競爭為主旨的美國式的政府,他說沒有人不愿意為這樣的理想奮斗犧牲。”③受納粹迫害的民族聯合起來一定能夠戰勝納粹瘟疫,德比正是抱著這樣的理想信念自愿參戰的,超過年齡限制的德比不惜通過政治關系來到戰場實現他的理想,德比甚至將自己兒子也送到了太平洋戰場。可見,美國的愛國教育深入德比的思想觀念中,然而這樣的理想在德累斯頓轟炸中變得虛幻無力,戰爭勝利了,德比依舊死于“一把茶壺”。
懷抱“美國夢”的德比在德累斯頓依舊弱小,通過民主選舉,德比成了美國俘虜中的領導者,但這對于德比來說,俘虜的身份決定了他沒有實際的領導權力,他無力改變周圍美國同胞的狀況,也無法改變自己的窘境,在工廠里,他甚至不敢偷糖吃。民主選舉在戰爭中變成對美國式政府的諷刺。德比和其他俘虜一樣,變得越來越瘦弱,忍受饑餓。
“他談到美國和俄羅斯人民之間的兄弟情誼,談到這兩個民族將徹底鏟除試圖擴散到全世界的納粹主義瘟疫?!雹艿卤葓孕诺拿绹⑼麘鹩炎詈筠Z炸了美麗的德累斯頓,這座沒有任何武裝力量的城市,無數平民死于同胞之手,這是對德比的理想的諷刺和摧毀。人的生死比不上一把茶壺的價值重要,德比死于可笑的審判,也是死于美國理想的虛幻,成為美國理想的犧牲品。
三、戰爭異化下的可憐蟲
戰爭顯現的可憐蟲多之又多,人性中的壞的因子在戰爭面前暴露,死的威脅、環境的惡劣使得這些因子爆發,無理性可言,他們對戰爭帶來的命運無計可施,恣意妄為,放縱本能驅使行動,并被之異化。
羅蘭·韋利是“兒童十字軍”的一員,只有十八歲。他的童年不甚愉快,羅蘭·韋利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他呆笨、肥胖、平庸,身上總有洗不掉的那股咸豬肉味兒,周圍的人都不喜歡他,誰也不愿與他為伍,使得他的性格更加陰郁、暴躁、乖張。別人不理他,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羅蘭·韋利有他自己的處理方式?!皠e人不理他時,他就找一個比他更不受歡迎的人。裝著友好的樣子跟他玩兒一陣子,然后便找個什么借口把那人打得屁滾尿流。”⑤戰爭中,韋利拋棄了人性和良知,對不符自己心意的人咒罵,欺負弱者,比利就是他欺負的對象之一。韋利把他的“強者戰勝弱者”價值觀運用于戰場,“三個火槍手”的組合給了韋利無上的榮耀和力量,韋利的強壯只是虛假的外衣。
韋利熱衷于各種各樣的酷刑,奇思妙想的殺戮方式成了他的日常談資,殘酷的戰爭在韋利看來猶如興致勃勃的游戲,在毫無保護屏障的戰爭中,韋利的本性暴露無遺,本該是充滿美國希望的年輕一代,卻在戰爭中喪失人性。在戰爭面前,韋利如蟲蟻一般,無能為力,另外兩個火槍手的死打破了韋利虛假膨脹的英雄理想,羅蘭·韋利依舊是個可憐的小人物。
保羅·拉扎多與羅蘭·韋利同是“兒童十字軍”的一員,熱衷于暴力,熱衷于復仇,他以極其殘忍的方式報復一條狗。他一生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復仇,“只要花上一千美元外加旅費,他可以除掉世界上的任何人。他腦子里記著一張黑名單?!雹拊趹馉幍奶厥猸h境中,拉扎多的復仇欲望更加強烈,放縱本能驅使行動。保羅·拉扎多與羅蘭·韋利的暴力傾向在戰爭中暴露無遺,戰爭將人的理性摧毀,使人性的惡膨脹,人隨之淪為被異化的可憐蟲。
四、“正義戰爭”的衛道者
比利、德比、韋利都是這場殘酷戰爭的切身體驗者,他們經歷戰爭帶給人身體、精神的折磨,朗福德教授作為這場戰爭的旁觀者,從軍事需要的角度為這場戰爭的正義性做著“堅實”的辯護。
朗福德是哈佛大學的歷史教授,準備編寫一本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陸軍空戰團歷史,他掌握了關于德累斯頓大轟炸的詳細資料,然而成書后的內容卻對德累斯頓只字未提。德累斯頓的無辜受難者成為軍事戰爭中“不得已而為之”的犧牲品。朗福德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正義戰爭”的衛道者。杜魯門宣告的關于廣島原子彈爆炸事件的解釋是“對日本挑起的非正義戰爭的加倍償還”⑦,在朗福德看來,或者在軍事決策者看來,轟炸德累斯頓是出于軍事需要,出于盡快結束戰爭的目的所做的必要犧牲,這樣的犧牲是“戰爭時期由于各種情況的不幸組合而催生的可怕事件之一”⑧。甚至將德累斯頓大轟炸認為是“值得歡呼的勝利”,這種說法尖銳地諷刺了戰爭的“正義性”,人的生命在戰爭中“死之不足惜”,這種帶血的勝利控訴的正是災難的禍首——戰爭。
五、結語
戰爭帶給人的傷害永無止境,他們竭力地去忘掉戰爭,但從心理上講他們從沒有真正地完全離開第二次世界大戰。在一系列可悲可憐的小人物中,他們或在痛苦彷徨中變成了精神病患者,在自我創造的虛幻的世界中獨自療傷,或在美國理想的教育下淪為戰爭的犧牲品,或在戰爭的殘酷中人性異化。小說又通過“正義戰爭”的衛道者形象揭示戰爭殘酷的本質,無論是正義還是非正義的戰爭,人民蒙受的災難不可磨滅,心靈創傷無法愈合,痛斥了戰爭的罪惡。
慘不忍睹的戰爭質疑著人類引以為榮的智慧、理性,科學技術的發展有時帶來的竟是人性的喪失,主人公比利多次看到人類原始之初的亞當和夏娃,或許意味著只有在原始回歸的路上才能找到生命的支撐,堅守嬰兒時期人之為人的天真爛漫。
{1}②③④⑤⑥⑦⑧ 〔美〕馮內古特著,虞建華譯:《五號屠場》,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72頁,第84頁,第138頁,第138頁,第29頁,第118頁,第157頁,第1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