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背后的滾滾風云

潘飛

去歐洲旅行，最好不要錯過到古意叢生的城堡里憑吊一番，數百年的輝煌與滄桑全部凝筑在墻磚之間，自然和人文兩種景觀交相輝映，讓這里不啻成為詩意與歷史感交融的博物館。

作為中世紀文明的載體，城堡如一個老者，親歷、見證并講述著西歐封建文化的來龍去脈，特別是將其與王室、貴族、騎士等聯系在一起時，人們還可以超越建筑的本體之意，為其附加出多重的文化和社會含義。

那一座座瑰麗的城堡首先營造出讓人目眩神迷的“景觀”效果。在愛情童話里，王子和公主歷經千劫萬難，幸福結合在一起的永久居住地必定是城堡。

其實，作為建筑萬千樣式中的一種，城堡從誕生開始，只是具有軍事作用的防御工事，在這里，槍炮喧天，劍拔弩張，可沒有王子公主的溫軟耳語。它相當于一個固態的、封閉的戰場，不同時期軍隊的構成與配置、戰略戰術的變化與調整以及武器裝備的改進與配備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城堡的演變。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隨著時代的變遷，城堡才生發出了領主的宅邸、文化象征符號等諸多社會屬性。

類似中國古代的地方郡王，西歐的封建貴族在君主勢力尚未足夠強大時，便選擇偏安一隅，分封而治，自己出資修建城堡來為家族甚至整個領地的居民提供地方性公共產品，以及安全的防護，抵御外敵的入侵。如此一來，中央政府的權威遭遇瓦解、下放和讓渡，城堡的興起甚至直接伴隨著國家的崩潰。于是，有別于軍事城堡的莊園式城堡、宮殿式城堡也應運而生，庭院、公園、鹿苑等休閑場所得以建造，臥室、廚房等空間得以拓展。因此，城堡的興衰直接佐證了封建制度在歐洲各國的興衰起落。今日城堡雖如古墓般寧靜，你若側耳細聽，仍能感受到當年發生在這里的滾滾風云。

隨著歲月的消逝，古堡本身的諸多功能也在發生著嬗變。比如，培育、催生城堡市場，維護莊園經濟模式，促進建筑業發展，推動城鎮和城市化進程。在其漫長的發展過程中，當軍事功能逐漸剝離，城堡便開始發揮眾多的經濟功能。更重要的是，它不僅僅是一種客觀的物質存在，也像一面鏡子，折射出封建社會獨有的結構和關系。同時，它是世俗的，凝結著中世紀建筑特有的藝術之美，從而成為中世紀最鮮明的景觀符號。諸多以城堡為故事發生地的浪漫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無不表現出其厚重的古典氛圍和文化積淀，讓這里成為仙境、伊甸園以及圣地。

在西歐封建社會的政治版圖和文化體系中，城堡還是重要的坐標，它像一個中心點，輻射社會的方方面面。它是死去的建筑，卻是永生的紀念碑——它象征財富、象征權力、象征地位，是戰爭和暴力以及地方分權的產物。但所謂盛極必衰，領主們濫造城堡，據堡自重，對中央集權造成威脅，勢必會造成君主王室的抵觸，尤其是當王權重振，現代民族國家逐步成型，收回或摧毀城堡的事就時有發生?？梢赃@樣說，城堡的興衰榮辱見證了君主王室和地方割據勢力之間權力的拉鋸戰，折射出變化中的社會秩序。日耳曼民族尚武的暴力習俗日漸式微，而騎士精神的重塑促進了社會的文明、進步，使得社會對城堡的需求大為減少，而城堡本身的類型和功能自然也開始萎縮。

城堡在政治、經濟以及軍事領域不斷淡化，退出歷史舞臺，只被保留作為旅游景點、文化遺產等，停留在人們的懷念中。魯迅先生曾用一句“城頭變幻大王旗”來影射你方唱罷我登場、皇帝輪流做的政治亂局，用它來形容歐洲古堡背后折射出的滄桑往事、世事衍變，再恰當不過了。

（《社會變遷中的英國中世紀城堡》，趙陽 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