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以仁,易法銀,盛 潔,朱 民,丁 穎,嚴暄暄**,何清湖**
(1.湖南中醫藥大學,湖南省中醫藥文化研究基地 長沙 410208;2.中醫藥導報 長沙 410016)
近半個世紀以來,隨著全球化進程加快,中醫藥已遍布世界各地。盡管中醫防病治病的獨特效果和蘊含的普世價值觀得到了世界各國人民的廣泛認同,但中醫文化在海外現代語境里傳播,尤其是在西方語境下,仍不可避免地遭遇排斥、阻拒,這正是人類語言學家馬林諾夫斯基提出的“文化語境”困難問題。在當前“一帶一路”國家大力發展海外中醫藥事業的大好形勢下,開展中醫跨文化傳播的語境研究,消減中醫跨文化傳播隔閡,促進中醫跨文化傳播迫在眉睫。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國與國之間的聯系日益密切,文化交往不斷增多。基于中醫的獨特療效和普世價值,目前中醫文化已傳播到183個國家和地區,受到越來越多海外民眾的喜愛與推崇。中醫跨文化傳播跨越式的發展態勢不僅適應我國經濟社會快速發展和國際地位大幅提升的需要,也順應了全球多元文化交流交融的時代大勢。
1.1.1 醫藥全球化
疾病無國界,世界各國經常會面對一些新發疾病,醫源性和藥源性疾病問題很多情況下都是全球問題。因為西醫治療的局限性,許多國家的人們越來越熱衷于采用自然療法和傳統醫藥治療。據不完全統計,在世界上從事中醫醫療服務的人員已達30多萬人,每年約有30%的當地人和超過70%的華人接受中醫醫療保健服務[1]。在海外的主流醫學服務體系中,中醫開始在國外一些正規醫院,甚至一些頂尖級的醫院,為民眾提供中醫或針灸治療,一些國家和地區的醫療保險系統開始涵蓋中醫針灸治療。國外使用中醫的人數也在增加。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全世界已有40億人用中草藥治病,隨著社會上對中醫藥需求的迅速增長,中藥市場在全球經濟貿易中日益升溫,我國年出口額從1996年的6億美元增加到2016年的19.76億美元。
1.1.2 法制全球化
全球化時代也是法制同步化時代。在全球化背景下,中醫跨文化傳播能否在互動、互構的交流傳播過程中找到“最好的存在方式”,關鍵一環是與他國醫療體系和立法監管的關系。目前,在西方語境中,雖然中醫往往被劃入“補充和替代醫學”(Complementary and Alternative Medicine,CAM)范疇,但近年來,多國紛紛對中醫藥進行立法,這對于中醫在全球的廣泛傳播是相當令人振奮的局面。
目前,海外對中醫的立法[2]主要有如下三種情況:①中醫和針灸全面立法,中醫與西醫享有同樣的法律地位;②針灸立法,中醫中藥列在了針灸執照的行醫范圍內。這與當年西方國家對中醫認識的局限有關,認為“針灸”即是中醫,或者“中醫”在針灸的范疇之內;③中醫和針灸均未立法,未立法國家及地區實際上是中醫跨文化傳播的灰色地帶,中醫針灸業者基本上是行業自我管理。
1.1.3 教育全球化
教育全球化指的是教育資源的全球性流動、國際性教育組織的出現、全球教育共享技術發展、全球教育相互依賴性的加強、教育本土化和教育相似性并存的趨勢[3]等等。
目前國內面向海外的中醫藥教育呈現出規模不斷擴大化,分布范圍日趨擴張化,專業設置、培養層次、辦學模式日趨多樣化,教育內容逐步標準化與規范化的趨勢[4]。有數據顯示,我國每年接受來自世界各地學習中醫藥的留學生人數有上萬余人,居我國自然科學界招收留學生人數之首[5]。國內各中醫藥高校利用其優質師資培養了一大批中醫藥學海外本土人才,成為實現中醫持續跨文化傳播的最有效途徑。除此之外,各中醫藥高校在政府及相關部門的支持下,也利用其豐富的國內教育資源,在辦學方式上也推出了與海外當地著名醫科大學、綜合性大學開展合作辦學、境外辦學的模式,在海外醫帶教研,逐步通過國外科研機構影響西方主流醫學,通過多元模式和渠道進行中醫跨文化傳播。
在海外,近年來隨著“一帶一路”戰略的逐步實施,中國政府主導的海外中醫藥中心應運而生。海外中醫藥中心整合了中國國內中醫院校和海外相關醫療機構的優質資源,在海外積極開展中醫基礎及臨床科學研究。目前中醫藥教育也納入了中國國家漢辦的孔子學院計劃,全球78個國家已有240多所孔子學院在2016年開設了中醫藥健康養生文化課程[5],受到各國師生和民眾熱烈歡迎。
教育全球化的重要體現是教育本土化。在已具有一定傳播基礎的國家和地區,逐漸形成了當地人為主辦學的中醫教育,為中醫全球化培養了本地人才。
全球化是全球同質化、一體化的趨勢和過程,然而,社會文化差異是始終存在的,且在現階段的跨文化傳播中仍然是主要的語境問題。尤其是在西方主導世界話語權的現實下,東西方社會文化差異也成為中醫藥跨文化傳播語境的核心要素和問題。中醫跨文化傳播的語境,既包括當地醫療法制、社會經濟等外部客觀環境,也包括東西文化差異背景下的內在認知環境。
在異文化語境中,基于中國傳統文化獨特的思維模式和語言特征的中醫藥理論,在凸顯其民族文化的優勢的同時,其跨文化傳播勢必遭遇文化語境不匹配的困難,東西方文化差異易造成文化空缺和文化誤讀。思維方式是人類在認識過程中形成的帶有一定普遍性和穩定性的思維結構模式和思維程式,它是思維規律和思維方法的統一結合形式[7]。由于歷史和文化發展的關系,東西方思維方式有著巨大的差異。西方民族思維方式以理性、邏輯和實證為主要特征,而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民族思維方式偏重悟性、直覺和意象。雖然中醫與西醫研究是的同一對象——人的健康與疾病,但由于思維差異,造成中西醫學術差異,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西方受眾對中醫的文化認同。
中醫在中國古代哲學基礎上,憑借“取象比類”思維和長期大量醫療實踐總結出“元氣論”體系,而西醫建立在還原論方法模式上,強調量化指標,注重循證和實驗。對于習慣于后者的西方民眾來說,中醫許多概念一開始都難以接受。比如,中醫的五臟與西醫解剖視角下的心、肝、脾、肺、腎差異巨大,而“氣”、“經絡”、“六淫”、“正氣”、“邪氣”等更是無法在實驗室里找到實體和量化指標。因此,一些西方民眾自然對中醫產生誤會和偏見,無法對中醫產生文化認同。而相對于西醫術語簡明、規范、邏輯嚴密,中醫術語抽象、模糊,甚至一詞多義,翻譯混亂,也一定程度上加重了以上困境。
美國人類學家霍爾(Hall)把語境分為高語境與低語境,不同的語境下,信息意義的編碼解碼存在著顯著的差異,這可以說是當前中醫跨文化交流中一系列誤解、隔閡的根本原因。西方思維重理性和邏輯,其語言表達也是直接、精確,屬于低語境文化;而東方思維重直覺意象,其語言表達較為模糊含蓄,在交際時有較多的信息量或者蘊含在社會文化環境和情景中,或者內化于交際者的心中[8],屬于高語境文化。中醫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需要依賴中國傳統文化語境對其進行理解。西方受眾缺乏中國傳統文化背景和語境,中醫跨文化傳播必然會受到影響,對中國古代科學和哲學、中醫文化的各種概念的理解常出現誤讀。
要實現“中國中醫藥的全球化”,不僅僅是醫藥治病這樣的醫學領域問題,也不僅僅是中醫、西醫兩種醫學文化差異的問題,它是一個宏大的系統工程,是世界全球化大潮中的一部分,涉及社會、文化、國際政治、國際經貿諸多方面。這些方方面面都是中醫跨文化傳播語境的重要因素。
2.1.1 中醫行業標準和規范的全球化
中醫貫徹的是中華文化和中醫的規范,不但與西醫不同,許多地方甚至截然相反,因此,雖然在某些具體的技術細節上可以參照或遵守各國的現行標準,但從根本上來說,中醫必須制定自己的標準,讓世界各國接受中醫的標準。然而,要在現有語境中,把中醫直接納入西醫主導的世界各國的現行規范標準體系,是很有難度的。傳播學協同控制理論認為,組織從無序的不穩定狀態向有序的穩定狀態變化,實際上是組織內部進行的協同過程,這提示著語境動態變化的可能性。中醫標準和規范的全球化,需要長時期與當地的溝通磨合。
2.1.2 中醫立法的全球化
在當今世界的法治語境下,如果沒有合法地位,中醫不能行醫,中藥不能上市,中醫藥無法進入醫療和保險體系,就不可能真正得到當地社會的“文化認同”。就中藥而言,在海外許多國家的身份是“保健食品”。中醫藥在海外如果能獲得法律認可,進入主流的醫藥體系,便是在海外語境中獲得了最高認可。
2.1.3 中醫教育的全球化
教育水平的高低決定著整個行業從業人員的素質和行業可持續發展的能力。在全球視角下開展中醫藥教育是推動中醫跨文化傳播質量的重要保障。目前的全球中醫藥教育發展存在的問題主要有:國內的中醫教育雖然體系完整、規范,但對外輸出的復合型人才不足;國外的中醫教育雖然發展迅速,但又缺乏整體規劃和統一標準,高水平師資不多;國內外交流與合作的中醫教育平臺,如中醫孔子學院和海外中醫藥中心,其教育的深度和廣度都有待提高。
中醫和西醫是在不同的文化土壤和社會環境中形成和發展起來的兩種完全不同的醫學模式。西醫理論大多基于大量的實驗室研究結果,強調精密的數據,而中醫更注重宏觀整體的把握,集中表現為直觀觀察、司外揣內、取象比類、直覺體悟。由于語境的不匹配,中醫在跨文化傳播的過程中,自然而然攜帶有中華傳統文化基因,而傳播對象也在信息解碼過程中受到自身文化社會系統(西醫和當地文化)的強烈影響。這種差異決定了異文化之間相互對立,相互排斥,無法完全理解。所以,中醫跨文化傳播注定是一場對異文化的沖擊,必將導致明顯的傳播隔閡。例如在西方國家,這種隔閡致使中醫學多以補充替代醫學的地位出現,在許多國家尚未取得合法地位、缺乏規范管理。
由于中醫的文化語境屬于高語境文化,多數西方國家文化模式為低語境文化,因而在中醫跨文化傳播過程中的信息流動尤其是對外翻譯上就遇到了重重困難。高語境語言翻譯為低語境語言常出現語境信息丟失或不對等的情況,因為西方文化中沒有可與中醫直接對應的語境信息,許多翻譯常常非驢非馬、似是而非。主要表現在一名多譯(令受眾無以適從)、多義單譯(只得皮毛)、簡單對譯(語義無從傳遞)和盲目音譯(雖然簡潔,但過重增加了譯語受眾的理解難度)以及文化亂譯(脫離了對外傳播活動中的文化傳播實質)等[9]。這些都在很大程度上阻礙了中醫跨文化傳播進程。例如,“風邪”的概念內涵存在于中國傳統文化的語境中,在英語中“風”只指空氣流動這種自然現象。要讀懂“風”相關的語句(例如“我有點傷風”I got cold),需要積累中醫文化知識和語境——外感風邪致病,否則僅按字面直譯(I got a bit hurt wind),中醫跨文化雖似傳播卻并未真正傳播。
在全球文化多元化的背景下,“不同的文化存在與平等互動,以及通過對話和相互尊重,產生共同文化表現形式的可能性”[10]。中醫作為一種民族醫學文化,在西醫為主導的全球醫學文化語境中,中醫的跨文化傳播就是要使這個體現中國文化特征的醫藥載體,在保持本質的前提下,去適應他國的文化語境。
分析受眾,把握語境,加強文化適應,提高文化認同。加強跨文化的互動和對話,尊重“他者”,完善“自我”,努力構建一種“和而不同”的“間文化”局面,這是中醫跨文化傳播所應努力的方向。同時,注重在全球化過程中保持知識產權和話語權的主導地位。
3.2.1 完善政策制度
要發揮政府的引領工作,建立多部門協調機制,推動中醫跨文化傳播事業融入國家外交、衛生、科技、文化、貿易等發展戰略中;鼓勵非官方渠道參與(如組織和企業),制定扶持政策,實施優惠措施;從中醫藥服務貿易、教育、學術、產業、旅游等方面,整合海內、外各方面資源,形成跨學科、跨領域、跨行業的中醫藥國際傳播戰略新格局。設立研究專項,研究世界各國國情(語境),有重點地分別選擇中醫醫療、保健、教育、科研等作為合作領域,制定出中醫跨文化差異性傳播的路徑模型。要密切加強同國際組織的交流與合作,在國際標準化建設中把握話語權,營造有利于中醫跨傳播與發展的國外語境。
3.2.2 加大經費支持
國家相關部門設立專項研究經費,增加傳播學、人類學、語言學等多學科交叉研究經費的投入。充分發揮“一帶一路”基金作用,對有利于中醫跨文化傳播相關的建設項目給予支持。鼓勵多元渠道資金進入,建設以各類中醫藥機構為主體、以項目為基礎、各類基金為引導、社會各界廣泛參與的公益和商業的合作合作伙伴模式,即PPP模式。
3.2.3 加強人才培養
運用“中醫+”思維,開拓創新,多元整合傳播傳媒、國際化發展、商業經營、文化創意產業、現代企業管理、現代化教育等領域,充分利用已有的專業工具和專業人員,合力運轉,以實現中醫跨文化傳播突破發展。通過多元途徑和渠道,培養一批中醫跨文化傳播的復合應用型人才,做好中醫藥對外交流合作專家智庫的建設工作。
3.2.4 完善管理體系
管理上堅持“依托優勢,服務大局;政府引領,市場運作;因地制宜,分類施策;上下聯動,內外統籌”的基本原則,借力“中醫+”思維理念,跨界融入更多資源,定期召開國家中醫藥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定期制定任務分工方案,及時協調解決重大問題,將中醫跨文化行為落到實處。
借力使力現代語境,推進中醫跨文化傳播正是響應了當前十九大報告關于“堅持和平發展道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11]精神,為打造“人類健康命運共同體”貢獻力量。中醫文化走向世界,各個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各異,傳播語境因而不同,因此,同一化的傳播策略顯然不能達到理想的傳播效果,而差異化的傳播路線顯然向中醫文化傳播的總體部署和具體實施同樣提出了更高的挑戰。中醫跨文化傳播的語境研究是其基礎性工作,意義凸顯,本文雖做了初步嘗試,但仍有待專業理論的介入和深發,發揮理論指導實踐的作用。拋磚引玉,期待更多同行關注和思考。
1《中醫藥“出海”碩果累累,已傳播到183個國家和地區》,中國產業經濟信息網,2017年12月6日,http://www.cinic.org.cn/hy/yy/412183.html.
2《國際中醫藥發展和立法情況概覽》,中醫藥導報網站,2016年3月11日,http://www.zyydb.com/app_ver/view_1.aspx?nid=3553
3 江俊麗.全球化視野下英語教學中跨文化意識的培養.四川師范大學,2007.
4 文庠,李艷,吳勉華.國際中醫藥教育發展的趨勢與特點.世界中醫藥,2012,7(05):435-437.
5 2016年度世界中醫藥十大新聞發布.世界中醫藥,2017,12(01):108.
6 肖凡,黃政德,李江山,等.中醫學專業來華留學生培養模式探討.中國高等醫學教育,2016,(01):35-36+39.
7 梁璐茜.從思維方式看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中學生英語(外語教學與研究),2016,(8):127-128.
8 劉育東,周迎.全球化背景下中美高低語境文化的對比研究.河北學刊,2011,(3):234-237.
9 熊欣.譯語話語權研究——中醫藥英譯現狀與國際化.中國科技翻譯,2015,(2):11-14.
10保護和促進文化表現形式多樣性公約.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公報,2007,(1):21-30.
11黃平.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世界歷史意義.中國社會科學報,2017-12-07(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