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紅,周 迪
(內蒙古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內蒙古呼和浩特,010080)
保羅·奧斯特集美國優秀的小說家、導演和詩人于一身,為后現代文學的發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曾獲得美國約翰·克林頓文學貢獻獎。其代表作有《幻影書》《月宮》《紐約三部曲》《孤獨及其所創造的》等,《紐約三部曲》是其代表作,于1986年被愛倫坡獎提名[1]?!懊詫m”敘事是后現代小說常用的敘事技巧,作者往往采用多種敘事策略搭建出小說錯綜復雜的情節,旨在使讀者有錯入迷宮的感覺[2]。迷宮是后現代小說存在的原型,作者將會在故事中搭建一座座迷宮,主人公及讀者一旦踏入,將無法走出。偵探小說往往采用復雜的地理環境背景、空間意象、人物存在的多重身份、多層敘事框架等技巧搭建出一個迷宮式小說[3]。
《幽靈》是小說《紐約三部曲》中的一部,它集中展現了后現代文學作品中的迷宮特點,被偶然性和不可靠性所包圍,在真與假之間搭建了一座座無法走出的迷宮[4]。而多數學者對《紐約三部曲》或者《玻璃之城》的元敘事技巧、反偵探性等特點進行研究,很少有學者聚焦于《幽靈》這部小說進行研究。因此,文章擬從地點迷宮、空間迷宮、人物迷宮、情節迷宮、互文迷宮以及敘事框架迷宮六個方面剖析奧斯特搭建迷宮敘事的過程,迷宮的搭建也反映出了作者對現代人的生活和精神世界的思考。
小說《幽靈》主要講述偵探家Blue受雇于客戶White,在安置好的房間中監視Black,Blue在監視中發現Black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作家,并沒有可疑之處。隨后,Blue與Black進行了三次交談,懷疑Black和White是同一個人。Blue在證實了事實的真相后,發現Black利用了自己,并使自己無法進行正常生活,于是對Black進行了暴打。最終,Black生死未卜,Blue消失無蹤。在故事情節的發展中,謎團一步步涌上讀者的腦海,而疑問的接續發生正是這部小說的高超之處。因此,文章擬從地點迷宮、空間迷宮、人物迷宮、情節迷宮、互文迷宮以及敘事框架迷宮六方面解讀《幽靈》中的敘事迷宮技巧,為讀者一步步揭謎。
地點迷宮指故事的發生地點復雜多變,有著迷宮式環境。在奧斯特的后現代小說中,小說故事發生的地點多數在美國的國際化大都市——紐約。但在上世紀末,紐約在成為最具影響力的城市時,也成為犯罪高發、人情冷漠的水泥森林[5]。因此,文章將對《幽靈》中地點迷宮的塑造進行解析,探究作者奧斯特如何運用高超的手法塑造出地點迷宮[6]。
《幽靈》的故事發生在紐約的一條安靜且人流、車輛稀少的街道,附近是布魯克林高地、布魯克林大橋、橘子街。故事的地點看似清晰明確,實則復雜。先是橘子街,惠特曼于1885年在橘子街上將《草葉集》詩稿送出;亨利在此號召過廢奴等。這里,正是小說故事的發生地方,與小說中所描述的“一個有特色的地方”相符合[7]。關于布魯克林大橋,Blue在走到布魯克林大橋時,產生了一系列的回憶,既有父親和自己的故事,又有與大橋相關的離奇的死亡事件。但是,并沒有提及與監視相關的信息,此地點發生的毫不相關的死亡事件與本次監視有什么聯系?高危的地方是否會再次出現類似的事件?一個個謎團涌現腦海,激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作者用大量的篇幅敘述故事發生的地方,表面看似并沒有與監視相關的信息,這給讀者造成了迷惑,無法理解作者提及這些事件的緣由,更無法理解使用大量篇幅描寫地點的緣由。實則,作者使用地點迷宮的敘事手法一方面暗示Blue這次偵探行為不尋常,另一方面為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為Blue和Black之間的交談奠基,為故事的離奇做了鋪墊。因此,作者搭建地點迷宮引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同時,為故事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地點迷宮為整個小說的迷宮設置打下了基礎,營造了小說離奇、怪異的特點。
空間迷宮多指作者通過空間意象塑造出迷宮的效果。奧斯特在小說中往往采用房間這一意象搭建空間迷宮,使房間內的人無法走出迷宮,房間成為屋內人精神的附屬品[8]。因此,文章將從對《幽靈》中空間迷宮的塑造進行解析,探究作者奧斯特如何運用高超的手法塑造出空間迷宮。
《幽靈》中的人物White雇傭Blue時,已經為Blue安排好一套公寓房,使之更方便監視Black。房間的設置看似簡單,但是房間里的作用和內設的物品確是恰到好處:房間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像是專門設置,衣服的尺寸正好是Blue的尺寸。Blue通過房間的窗戶便可以監視Black的一舉一動,監視者和被監視者剛好相對,方便彼此的監視。通過幾天的監視發現:Black并沒有做任何有疑點的事情。房間中的疑點重重:為什么房間內一切安置妥當?為什么衣服的尺寸剛好是Blue的尺寸?為什么兩間房間剛好方便監控?為什么監視者與被監視者剛好相對,好像特意使對方監視一般?既然方便監控,為什么花大價錢雇傭偵探?作者在房間中構建的迷宮使讀者疑問重重,使讀者在虛與實之間徘徊。
奧斯特在《幽靈》中通過構建空間迷宮設置懸疑,激起讀者的揭謎期待,但是作者并沒有說明原因,并沒有為讀者揭謎,使讀者陷入迷宮之中。房間意象的構建實則表明Black像幽靈似的活著,把自己關閉在房間中,并記錄生活的一舉一動。在這狹小的空間里,Black不能找到自我存在的價值,陷入無盡的空虛之中,他甚至不愿意走出自己的房間,在真實的世界中尋找到真正的自我,找到活著的價值。因此,他需要有人證實自己還活著,需要通過別人的眼睛證實自己的價值,需要一個引路人[9]。于是,Black間接地把偵探Blue“囚禁”在對面的房間里,使Blue也演變成為一個幽靈。總之,作者奧斯特采用空間迷宮的敘事方式營造出迷宮般的氛圍,房間的意象迷宮暗指精神的迷宮,從而搭建其小說的整體迷宮,為小說其他迷宮的搭建奠定基礎。
后現代小說家通常使用“人影”塑造出擁有多重角色的人物形象,以此搭建出迷宮的效果。丹納赫在2002年指出,文化的思想規定我們在不同的時間或地點里成為什么樣的人。借此,文章將從人物形象塑造的角度對《幽靈》中迷宮的搭建進行解析,探究作者奧斯特如何運用高超的手法塑造出人物迷宮。
名字是區分自我與他者的標志。但在小說《幽靈》中,作者通過塑造一個人有多個名字或多重身份的方法構建出迷宮的效果,使讀者陷入謎團之中,從而吸引讀者揭迷的興趣。Blue是一個偵探,他為了確認自己是否被騙,與Black進行第一次交談,使用乞丐的名字杰米·羅斯;他與Black第二次交談時,使用了斯諾的名字;第三次交談時,Blue扮演了刷具公司的推銷員。Blue本是監視者,但在監視過程中,變成了被監視者,漸漸迷失了自己的身份,為了查清事情的緣由,Blue使用多重身份與Black進行交涉[5]143,在虛與實中迷失自我,漸漸受到Black的無形掌控,走上了Black的囚禁之路。因此,Blue在身份的變換中落入無底的黑洞,而這變換的名字并沒有實際的含義,僅僅是一個個變幻莫測的幻影。
Sheldom&Burke指出,社會由相互交織的行為和關系組成,橫軸是年齡、性別、階級等,縱軸是機構、組織等。每個人都處于一種關系之中扮演一種或多種角色,完成自我的身份[10]。而Blue除了簡單的監視之外,并沒有其他事情可做,沒有什么事情比使一個人什么都不做更難受,Blue為了調查出真相,使用了三次名字,在一次次的轉換中,距離真實的自我越來越遠。因此,作者采用搭建人物迷宮的方式使主人公迷失自我,更使得讀者迷失在小說之中,故事人物的迷宮使得情節的迷宮愈漸清晰。
茱莉亞學者認為,“互文性”是作者在作品中模仿或復述其他作品的手法。小說《幽靈》中浮現了很多文學作家的聲音,如惠特曼、霍桑、梭羅等,將西方的書籍、電影,如《草葉集》《瓦爾登湖》《逃獄雪冤》《墮落天使》等融入到小說之中,以此搭建出互文迷宮,使小說中的人物不知所措,更使得讀者迷失在互文的使用中,無法理解作者創作的意圖。
《幽靈》中最典型、最具有特色的互文技巧是Black給Blue講述霍桑的小說《威克菲爾德故事》。威克菲爾德不明原因離家出走,不愿意回家,即使看到妻子錯給自己辦理喪事,也依然不回家。幾年過去,和妻子面對面遇到,妻子已經認不出他。但是,老年后的威克菲爾德渴望家庭的溫暖,最終找到回家的路,返回了家庭,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小說在文中使用了霍桑的故事,使Blue不知所措,以為僅僅是和Black談話,也使讀者感到莫名其妙。而小說實則搭建了一個迷宮,暗指霍桑小說中的故事和《幽靈》發生的故事相對應。Black在交談中暗示Blue在這次監視工作中,離開了自己原本美好的生活,未婚妻離開了他,無所事事的生活也使他迷惘。但是,Blue并沒有像威克菲爾德那樣可以找到回去的道路,反而淪落為無家可歸的幽靈,孤獨地在廢墟中飄蕩。
作者通過搭建的互文迷宮,一方面向故事中的主人公暗示自己即將發生的遭遇,另一方面使讀者把霍桑的故事和Blue將出現的遭遇聯系起來,理解迷宮構建的意圖,以此推動故事的發展。
傳統的偵探小說圍繞著案件的發生、過程、結局等方面展開,案件在結局時真相大白。而在奧斯特的小說《幽靈》中,沒有血腥現場,沒有犯罪事件,在繼承傳統小說設置謎團元素的基礎上,情節更為復雜,結局在應該真相大白時被懸置,使讀者陷入作者搭建的迷宮之中。
《幽靈》披著傳統偵探小說的外衣,運用跟蹤、監視、尋找線索等元素展開。主人公Blue受雇于White監視Black,Blue推測監視的緣由可能是White和Black之間存在婚姻沖突,也可能是兩人存在財產沖突等,這樣一個看似借用傳統偵探小說案件的起因元素,便以最快的速度吸引了讀者的注意力。但在監視過程中,Blue發現Black并沒有做什么事情,除了天天坐著寫東西,出門買東西,并沒有可疑的事情發生。故事也沒有出現因為婚姻、財產等犯罪事件,故事的緣由是Blue設想的,而Blue在監事過程中麻木自我,把監視看成是生活的唯一意義。隨后,Blue發現Black和White是同一人,自己變成了被監視者。他曾經堅信的認知體系完全崩塌,在憤怒中找Black對質,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Blue開始懷疑整個世界,懷疑整個價值體系,甚至懷疑自己。
作者奧斯特在故事的起因中,并沒有講清楚White雇傭Blue的緣由,使讀者沿著Blue的猜測進行推測;在故事的發生過程中,似乎也沒有出現異常狀況,但是,案件的監控看似已經失效,故事的中心由主人公監視他者轉移到監視者自身的境遇上。主人公從開始就被欺騙,因為有著某種邏輯牽引著,使之鍥而不舍地進入迷霧落入深淵之中;在故事的結局,謎團并沒有被揭開,Blue不知去向,Black生死未卜。因此,小說通過搭建的情節迷宮,設置懸疑,吸引讀者的注意力,使讀者迫切期望謎團被揭開,但故事的結局并沒有給讀者揭迷,使讀者的期待落空。
傳統偵探小說通常采用線形或者時間倒回的敘事方式層層解開小說的謎團。而后現代小說多采用多層敘事框架的手法推動小說的發展。熱奈特指出,小說中的主要敘事層會延伸出多個次要敘事層。因此,故事的外層,即主要敘事層是第一敘事層;第二、三等內層敘事層屬于元故事。作者往往通過多層敘事框架的敘事方法搭建迷宮,即故事套故事,略薩稱之為“俄羅斯套娃”,即作者通過小說中的主要敘事層衍生出多個敘事層的敘事手法。
在奧斯特的《幽靈》中,隨著故事情節的推進,作者在主要敘事層中塑造出一個個新的敘事層,以此使讀者期待謎團揭開時的酣暢淋漓。奧斯特的《幽靈》小說中有多層敘事層,第一層是Blue,White和Black之間的故事:Blue受雇于White監視Black,White并沒有講清楚監視的緣由,這也是主要敘事層;第二層是Blue和Black之間的跟蹤與被跟蹤;第三層是Black向Blue講述霍桑的《威克菲爾德》故事。奧斯特將小說《幽靈》的敘事層衍生出第三敘事層,這是小說搭建迷宮的高超之處。作者使用多層敘事框架的敘事手法搭建了一座座敘事迷宮,使層層敘事故事融為一體。
因此,奧斯特在《幽靈》中采用了多層敘事框架的方法構建出俄羅斯套娃式迷宮,隨著敘事的層層鋪展,讀者漸入混亂之中,而這種混亂恰恰是故事迷宮的搭建過程。
奧斯特認為自己的小說主要在于提問題,因此,《幽靈》并沒有為讀者解謎,相反,步步設謎,搭建出一個完整的迷宮式小說。文章從《幽靈》中的地點迷宮、空間迷宮、人物迷宮、互文迷宮、情節迷宮以及多層敘事框架迷宮六個方面進行解析,發現保羅·奧斯特采用迷宮敘事的方式,著眼于有關生存的窘迫現象和掙扎的靈魂,并非向讀者展示社會中的犯罪事件,而是向讀者展示了后現代都市人生活的迷失,甚至精神世界的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