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只能回鄉吃

◎王生文

好像是從前年起，云華老想回故鄉走一趟。但這念想沒法說出口，哪怕是當著愛人的面。也是的，故鄉沒什么親人了，最親的都出了五服，加之又剛剛提拔當局長，若這時回故鄉，還不知鄉親們怎么看呢。

然而，云華實實在在想回一趟故鄉，尤其是得知兒時最好的伙伴天清沒有外出，便越發想了。

這念想他慢慢懂了，用時興的話說就是鄉愁。父母在老家時，云華是經常回去的，那時他有理由，每次回故鄉，除了在老屋里住一到兩個晚上，他必到天清家去擠一夜。故鄉有個去處，名字特別溫馨，叫勒馬回頭。村子盡頭有一條古老彎曲的河堤，河堤外是一條流向遠方的河，沿著河堤走，可撿拾到藍瑩瑩的蛤蜊殼，看到浮游在河面上的水鳥，趕上夏季還能觀賞荷花摘到蓮蓬菱角，那情景很容易讓人忘路之遠近，常常不經意間就來到了一個拐彎處，河面一下寬了，景色也更美了，兒時，每次游玩至此，云華他們便會收住玩興，因為勒馬回頭就是指這里，孩子們意識到離家遠了該回頭往家走了。就因為這個地名，每次回故鄉，云華都必然去那里坐一會兒，偶爾也撿拾幾個蛤蜊殼帶回家……后來父母親隨妹妹去了廣州，老屋便賣給了一個遠房的叔父，起初不覺得什么，漸漸地云華才意識到做了一件錯事，那老屋是應該留著的呀，這樣自己就可以經常回故鄉了。

越是找不到回故鄉的理由越是糾結。

一段時間過去了，云華忽然覺得身體出了點問題。先是感覺眼睛干澀，接著又有了便秘的跡象，有一天照鏡子，竟發現多出了許多根白發。云華抽空去醫院做了個體檢，原因沒查到，卻查出了血脂偏高。他揣著一系列檢查結果去看中醫，醫生一番望聞問切后，對他說去藥店買點桑葚服用吧……

桑葚？云華不等醫生說完，眼睛一亮，隨即問，新鮮的可以嗎？

新鮮的效果更好，中醫上說四月桑葚勝人參呢。醫生說。

云華隨即問了一些食用方法，對醫生說了聲謝謝就出了醫院。

云華哪里想到他一下就有了回故鄉的理由。醫生的話讓他想到了天清屋后的那棵大桑樹，兒時躺在樹杈上貪吃桑葚的記憶頓時復蘇了，只可惜眼下還沒到桑葚成熟的時節。他沒有進中藥店，而是掏出手機撥通了天清的電話……

天清說桑樹還在，每年照樣結桑葚，熟透了，落得滿地都是。

云華聽了問天清，老家的孩子不吃桑葚？

天清笑著說，現在的孩子嘴刁得很，只吃水果，誰還吃桑葚呀。

云華仿佛看見了落得滿地的桑葚，覺得好可惜好可惜，連忙說，天清哥，桑葚也是水果，你給我看護好，五一小長假我要回來吃桑葚……話未說完，云華打住了，連孩子都不吃的桑葚，還用看護嗎？

五一小長假總算盼來了。云華給愛人報了個組團旅游，他決定在老家住幾天，而愛人是不可能隨他在鄉下過夜的。五一那天早晨，云華買了兩網兜沉甸甸的水果，搭車去老家。在村口，天清如約在等他。

一到天清家，云華便把帶來的水果分給在場的孩子們吃，然后迫不及待地去屋后看那棵桑樹。桑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蒼老了些，樹上系著五六條彩帶，在風中飄拂。云華疑惑地望了望天清，天清說，不是你讓我看護好桑葚的嗎？斑鳩喜歡吃桑葚，你忘了？

天清不說云華還真忘了。望著一串串紫紅飽滿的桑葚，云華有一種想爬上樹去吃的沖動，無奈年歲大了，手腳早已失去了靈便。梯子架好了，云華順著爬上去，摘下幾顆光鮮的桑葚送入口中，一股久違的甜中帶酸的味道立刻從口里流遍了全身……

樹下的孩子們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水果，一邊仰頭傻乎乎地望著云華，望著望著忽然都笑了，原來是云華的嘴唇像抹了層紫藥水一樣……

很快，云華回老家吃桑葚的消息在村子里傳開了。傍晚時分，天清的院子里擠滿了人，鄉親們見云華是搭車回來的，而且還將在天清家過幾夜，也就相信了，陪著他拉家常，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桑葚上。

有兒時的伙伴問，云華哥，桑葚真的有那么好吃？

真的好吃，還能治病呢。

治病？能治什么病？在場的人幾乎同聲問。

云華把醫生給他開藥方的事說了，說到最后，云華想說桑葚還能治一種病—鄉愁，但是他沒有說……

第二天，天清家又來了許多孩子，云華一看他們的嘴唇和手指便明白了，笑著問，桑葚好吃，我沒有騙你們吧？

孩子們要么抿著嘴不說話，要么輕輕搖著頭。最令云華沒有想到的是，好多鄉親摘了自家的桑葚，放在盤子里給云華送來了。云華明知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但還是收下了，幸好天清家有冰箱，他用保鮮膜包了，放進冰箱里，他要把這些桑葚都帶走，除留下少量的泡黃酒，其余的帶到局里去與大家分享，或許這些桑葚也能撩起一些人回鄉的激情。

在老家足足待了三天，勒馬回頭也去了兩次。該返回了，天清用摩托車送云華去村口搭車。和來時一樣，云華依舊提著沉甸甸的網兜，只是里面換成了桑葚。

臨別時，天清說明年桑葚一掛果，我就給你送來。

云華接上話說，那好，天清哥，請你把勒馬回頭也跟我送來。

天清先是一愣，繼而傻呵呵地笑了，一迭連聲說，我懂了，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