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民
(聊城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山東 聊城 252000)
黃帝作為古史傳說時代的重要人物,被奉為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 從古至今廣受尊崇。對于黃帝的祭祀,起源于先秦時期,至今仍有多地定期舉行黃帝祭祀活動,其中影響較大的是在陜西省黃陵縣黃帝陵、河南省新鄭市黃帝故里和浙江省縉云縣黃帝祠舉辦的黃帝祭祀活動。
黃帝族是中國上古時期的著名部族,黃帝部族日后的分化和遷徙,致使全國多地至今仍有黃帝傳說流傳,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就說:“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1]因此,全國各地的黃帝紀念性建筑,是黃帝尊崇觀念的物化形式。
祭祀為“五禮”之一,祭祀在古代社會占有重要地位,《禮記·祭統》云:“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禮。禮有五經,莫重于祭。”[2]對于黃帝的祭祀可分為公祭和民祭,公祭活動尤以陜西黃陵、河南新鄭和浙江縉云三地影響最大。本文主要圍繞陜西黃陵、河南新鄭和浙江縉云三地黃帝公祭談談看法,一方面增強公眾對于黃帝祭祀的理解,另一方面有利于黃帝祭祀活動的健康發展,不當之處,請前賢碩儒不吝教之。
陜西黃陵、河南新鄭和浙江縉云的黃帝公祭活動,都已經辦出了影響,其中祭祀歷史最長的是陜西省黃陵縣的黃帝祭祀。就這三地的黃帝遺跡而言,陜西黃陵縣有黃帝陵,河南新鄭為黃帝故里,浙江縉云則為黃帝祠。黃陵、新鄭和縉云三地的黃帝祭祀活動已經各自舉行多年,起初三者并沒有發生根本性沖突,甚至還出現了黃帝生于河南、葬于陜西的說法。可見,陜西對于河南等地新興的黃帝祭祀活動開始并沒有反對,只不過隨著河南新鄭黃帝祭祀影響的日益擴大,河南新鄭尋求把黃帝故里祭祀典禮上升到國祭,一些學者為這種愿求積極尋找歷史根據,撰文在《光明日報》發表后,方在陜西學界引起強烈反響。
2015年9月7日,《光明日報》發表了《國家拜祭體現時代創造力——“黃帝故里拜祖大典與國家文化建設”研討紀要》,同版還刊發了許嘉璐的《把拜祭黃帝上升到國家級拜祭》、李學勤的《黃帝故里拜祖大典的特點》、李伯謙的《祭拜黃帝要達成共識》和劉慶柱的《國祭也是祭國》等文章,提出把每年農歷三月三日舉辦的新鄭黃帝故里拜祖大典由省部級主辦升格為國家祭拜的建議。《光明日報》組織的這期文章,是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和河南省政協聯合主辦的“黃帝故里拜祖大典與國家文化建設”專家研討會上的主題發言和會議紀要,在這次會議上,許嘉璐做了建議把拜祭黃帝上升為國家級祭祀的專題演講,李學勤認為把黃帝故里拜祖大典上升到國家主辦是“實至名歸、水到渠成”,李伯謙也提出把黃帝故里拜祖大典上升到國家主辦是“歷史必然”[3-6]。
2015年11月9日,《光明日報》又刊發了許嘉璐《國家祭拜的力量》的文章[7],這篇文章是其在2015年4月20日第九屆黃帝文化國際論壇上的主旨發言,盡管這篇文章早于“黃帝故里拜祖大典與國家文化建設”專家研討會發言,但由于發表較晚,可以看作是對在河南新鄭進行國祭觀點的重申。
在河南新鄭舉行國祭黃帝的觀點經《光明日報》正式發表后,在陜的一些學者撰寫文章與之商榷,不過這些文章大多以網絡形式發表。在反對在河南國祭黃帝的文章中,有代表性的是方光華的《對黃帝的國家祭典到底應該在哪里》文章[8],反對“拜廟不拜陵”的主張。從相關爭論可以看出,“拜廟不拜陵”這種說法并不能成為拜祭黃帝應在新鄭的理由,因為今天陜西的黃帝公祭亦屬于廟祭,盡管歷史上的陜西省黃陵縣的祭祀黃帝活動是陵祭。事實上,就廟祭和陵祭的關系而言,并不是廟祭優于陵祭,而是廟祭較陵祭方便,歷史上廟祭始終沒有完全取代陵祭[9]。
關于黃帝國祭之爭,是在河南和陜西之間展開的。盡管許嘉璐的文章提議把河南新鄭的拜祖大典升格為國家主辦,并沒有要求廢除其他地方的祭祀,但由于挑戰了陜西黃帝陵的歷史地位,因此,在陜西引起了強烈反對。綜觀陜西黃陵、河南新鄭和浙江縉云三地黃帝公祭,陜西黃陵縣具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方面:
第一,黃帝陵祭祀不僅具有悠久的歷史,而且其陵廟并存更能滿足民眾祭祀和尋根冀求。陜西的黃帝陵被列入祀典較早,“唐代宗大歷五年接受了鄜坊節度使臧希讓‘坊州有軒轅黃帝陵闕,請置廟,四方饗祭,列于祀典’的建議,自此,黃帝陵廟致祭被正式納入官方祭典”[10]。明清以來更是形成了定期致祭的制度。新中國成立以后,陜西省率先于1955年開始對黃帝進行祭祀,除了1964到1979年祭祀停辦外,長期保持了祭祀黃帝的傳統。黃帝陵古墓葬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許多黨和國家領導人為黃帝陵題詞和做出重要指示,黃帝陵作為“中華文明精神標識”的價值日益增強。為了能夠更好體現祭祀的莊嚴、肅穆氣氛,從1999年開始,陜西公祭黃帝大典改在軒轅廟舉行,祭祀大殿建成后又改為在祭祀大殿前舉行。在祭祖大典結束以后,再去拜謁黃帝陵,能較好滿足慎終追遠、緬懷先祖的精神需求,這一點是其他地方黃帝祭祀所無法比擬的。
第二,清明節祭祖更符合廣大民眾緬懷始祖的風俗習慣。清明節祭祀是宗族中具有代表性的儀式,是時至今日仍盛行的風俗,陜西黃陵的黃帝公祭活動定在清明節舉行,意義正在于此。從三地公祭的時間選擇看,黃陵祭祀選在清明,新鄭拜祭黃帝大典時間定在每年的農歷三月三日,浙江縉云的公祭時間則選在每年的重陽節,縉云的清明節祭祀黃帝則屬于民祭。河南新鄭和浙江縉云之所以不在清明節祭祀黃帝,主要原因在于清明節一般是墓祭,由于兩地沒有黃帝陵墓,因此,都沒有選擇在清明節舉行公祭黃帝活動。農歷的三月三是上巳節,“上巳節是民間禁忌與古老的‘袚’祭儀式相結合的產物。它是民間習俗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以后的流傳過程中,上巳節又不斷發展變化。到魏晉南北朝時期,上巳節已由祓除不祥的巫術儀式演變為曲水流觴、走馬步射、歡會游春的民俗節日。節日內涵也由宗教娛神向娛人和自娛轉變。至唐代,民間節俗上升為官方禮儀,成為雅俗共賞的盛大節日。宋以后,上巳節漸趨衰落,逐步退出人們的生活,只在西南一些少數民族地區尚有部分留存。”[11]可見,上巳節并不是專門祭祀黃帝的節日,選擇三月三進行祭祀的原因,據說這一天是黃帝誕日。黃帝誕日之說,缺乏可靠依據,晚清時期曾經出現過黃帝紀年,不過,黃帝紀年是一個政治學或文化學意義上的概念,其政治象征意義大于年代意義[12]。黃帝紀年由于各有所宗,造成一定混亂,1912年中華民國建立后,孫中山電令各省廢除黃帝紀年,而采用公歷。浙江縉云從1998年起,對黃帝進行春秋兩祭,其把每年的重陽節作為公祭黃帝的時間,而和陜西黃陵把重陽節作為民祭不同。從當前的民俗可以看出,清明節祭祖更為符合中國人的認知和習慣。
第三,陜西的黃帝公祭活動起步早、規格高。歷史上的黃帝陵墓并非一處,黃帝祠廟也分布于各地,橋山黃帝陵在中國古代就得到官方認可,趙世超認為:“歷代王朝用規范禮制的辦法確定下來的陵廟祭祀地點具有約定俗成的意義,因而也具有唯一性。”[13]不過,明清以來的這種唯一性在當代不再唯一,出現了多地祭祀黃帝的現象。新中國建立以后,陜西最早開始祭祀黃帝,開始于1955年,河南新鄭的拜祖活動開始于1992年,三地當中,浙江縉云開始祭祀黃帝的時間最晚,從1998年才開始黃帝祭拜活動。從祭祀黃帝規格上看,陜西黃帝陵黃帝祭祀的主祭人是省長或副省長或省人大副主任,后來主祭人一般由省長擔任,也就是說陜西省黃陵縣的黃帝公祭活動一直由陜西省主辦。為了辦好黃帝祭祀典禮,陜西省還于1996年專門設立了陜西省清明公祭軒轅黃帝陵典禮籌備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后更名為陜西省公祭黃帝陵工作委員會辦公室,簡稱陜西祭陵辦。河南省新鄭市的拜祖活動不僅起步晚,祭祀規格也不如陜西,后來改為省里主辦后,才逐漸辦出了影響。黃陵、新鄭和縉云三地中,浙江縉云的祭祀規格最低,還沒有升格到省級層面。需要指出的是,黃陵、新鄭和縉云的黃帝祭典都先后進入國家非物質遺產目錄,具體來說,2006年黃陵黃帝陵祭典進入第一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8年新鄭黃帝祭典進入第二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項目,2011年5月,“縉云軒轅祭典”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三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名錄”,從非遺名錄看,黃陵、新鄭和縉云三地的黃帝祭典的地位要以陜西黃帝陵祭典地位最高。對于黃帝祭典,陜西和河南都有升格為由國家主辦的提議,由于目前學術界關于黃帝的爭論較大,這種提議短時間內不會實現,不過,陜西黃帝陵作為中華文明精神標識的作用,其價值在當代社會會日益凸顯。
禮在中國古代,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是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頭等大事,正如《左傳》所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14]在正常情況下,禮儀從來都不是單純的儀式表演,盡管今天的禮已經不復像古代那樣重要。約翰·費斯克認為:“儀式就是組織化的象征活動與典禮活動,用以界定和表現特殊的時刻、事件和變化所包含的社會與文化意味。”[15]詹姆斯·W·凱瑞把傳播分類為傳播傳遞觀和傳播儀式觀,認為:“如果傳播的傳遞觀其核心在于訊息在地理上的拓展(以控制為目的),那么傳播的儀式觀其核心則是將人們以團體或共同體的形式聚集在一起的神圣典禮。”[16]就黃帝祭典的傳播來看,其傳播兼具訊息和儀式的雙重意義,而且兩者從來也不是互相排斥的。
陜西黃陵、河南新鄭和浙江縉云的黃帝大典都經過專門設計,并在舉辦過程中不斷修改完善,目前,三地祭典先后入選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或擴展名錄,也是全國清理和規范慶典研討會論壇活動工作領導小組批準的祭祀活動,表明三地的黃帝祭典在儀程上開始固定下來。黃帝祭祀,并不僅僅是一次追思先人的行為,其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黃帝代表了中華五千年文明的肇始,對于人文始祖黃帝的認同,就是對國家和民族的認同,只有站在這個立場上來看待黃帝祭祀,才能真正理解黃帝祭典所蘊含的儀式傳播意義。
從陜西省黃陵、河南省新鄭和浙江省縉云三地的祭祀開始時間看,三地都選擇了9:50這個時間節點,以取“九五之尊”之意。皇帝又稱“九五之尊”,其由來有不同說法,一說是九是最高陽數,五居正中,以此象征帝王權威;另一說認為源自《易經》乾卦九五爻,此爻爻辭最好,以此形容帝王之相;還有一種說法認為九五:“兩字應是源自華夏遠古時代的“九部”“九州”“九井”“九門”和“五帝”以及與五帝相應的“五方神廟”[17]。祭祀黃帝時間取“九五之尊”之意,就說明是把黃帝作為中國上古時期的杰出首領來祭祀。在各地黃帝祭文中也可以看出,稱頌的主要是黃帝作為“人文初祖”的歷史功績,祭祀黃帝實際上是通過對中華民族根的追溯,以增強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
當代的黃帝祭祀中祭祀的權力象征和宗教意義淡化,祭典各項儀程主要展現了中華民族對黃帝的尊崇之情。從具體祭祀儀程看,陜西黃帝祭典主要有七項程序,即全體肅立、擊鼓鳴鐘、敬獻花籃、恭讀祭文、向黃帝像三鞠躬禮、樂舞告祭、瞻仰祭祀大殿并拜謁黃帝陵。黃帝故里拜祖大典的儀程有九項,分別是盛世禮炮、敬獻花籃、凈手上香、行施拜禮、恭讀拜文、高唱頌歌、樂舞敬拜、祈福中華、天地人和。浙江縉云重陽節公祭程序包括擊鼓撞鐘、敬上高香、敬獻花籃、主祭就位、敬獻供品、敬獻美酒、恭讀祭文、行鞠躬禮、樂舞告祭等九項儀程。從各項儀程看,整個祭典設計突出了對黃帝之“敬”,祭典要表達的不是人倫之孝,而是對于黃帝開創中華文明歷史功績的緬懷和尊崇之情。因此,不能把黃帝的祭祀看成是漢族人對自己祖先的祭祀,當代祭祀的黃帝,不是一個血緣上的祖先,而是一種文化符號,這種文化符號既可以理解成整個中華民族始祖的象征,也可以看成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象征。祭典所要表達和彰顯的是“敬”,正是這種“敬”的意識貫穿了祭典的始終。通過祭典,無論是儀式的參與者還是觀禮者,都進入典禮莊嚴肅穆的氛圍,在祭典中得到靈魂的洗禮和思想的升華。
黃帝祭典除了上述功能以外,還具有展現當代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成績、增強海內外華人民族凝聚力的重要作用。祭禮設計富有象征意義,如陜西黃陵和浙江縉云的黃帝祭典的擊鼓,擊鼓34咚,象征全國34個省、直轄市、自治區和特別行政區,鳴鐘9響,代表中華民族最高禮數,浙江縉云擊鼓也黃陵一樣,鳴鐘則為15響,代表全世界15億炎黃子孫。黃帝祭典的祭文,陜西黃陵、河南新鄭、浙江縉云并不統一,而且沒有固定格式,內容也不相同。不過,祭文除了表達追思以外,還展現了當代社會的建設成果,對于當代社會的展現,不僅是為了告慰“人文初祖”黃帝,同時亦具有現實功用。如陜西省黃陵縣2002年清明節公祭黃帝祭文中說:“爰及當代,經濟建設,綱舉目張。深化改革,擴大開放;堅持法制,民主興邦;以德治國,刑仁儉讓;中華振興,蒸蒸日上。旋看花開南國,特區建設碩果累累;更聽浪激北疆,西部開發眾志昂昂。舉國安定,堯天溢采;山川秀美,舜帝流芳。國逢盛世,民富小康;中國特色,港澳回歸,一國兩制攜手并航;惟盼金甌無缺,海峽子孫一脈炎黃。”在祭文中,不僅歌頌了當代取得的偉大成績,還表達了今后的發展愿景和盼望海峽兩岸統一的心聲,祭文接著說:“展望全球,風云激蕩,和平發展乃時代主流,富民強國系民族希望。強國為本,仍當抓緊機遇,實施科教興國戰略;富民為先,尤須面對挑戰,落實三個代表思想。冀我全民,愿我全黨,唯法是依,唯德是昌,反貪拒腐,清正貞剛,與時俱進,求新開創,五星紅旗,萬世永揚!”[18]這里無需再過多摘錄祭文的內容,可以說,黃陵、新鄭和縉云黃帝祭典的祭文內容盡管文字內容不同,但是其精神主旨是一致的,這有助于我們更好理解祭典的現實功用。
綜觀陜西黃陵、河南新鄭和浙江縉云三地的黃帝拜祭大典,可以看到,黃帝祭典逐漸規范。近年的祭典和早年相比,有了顯著進步,從儀式上看,黃帝祭典屬于古今、禮樂相結合的產物。黃陵、新鄭和縉云都沒有照搬古禮,體現了禮的損益原則,可以說,三地祭禮各具特色。不過,在參加了黃帝祭典以后,感覺祭典并非完美無缺,尚存在進一步完善空間。
第一,在祭典過程中如何更好體現參與性,需要祭典籌辦和組織者進一步考慮。加強黃帝祭典的參與性,就是不能把方隊代表或現場群眾僅僅視為觀禮者,方隊代表一般是由社會各界的代表組成,到場群眾人數一般也有限制,如何體現祭典的廣泛有序參與性,需要納入籌辦者考慮范圍。對于有的地方的祭祀方隊,需要加強組織和管理,在祭典正式開始半小時前就應該到達指定位置,排好隊伍。盡管在直播的時候方隊不是重點,并不需要全時呈現在畫面當中,但是在現場的人卻能感受這種無序。除了祭祀方隊外,還有到現場的群眾,陜西黃帝陵一般是通過手拉手的人墻把祭祀方隊和觀禮群眾隔開。前些年的黃陵祭典,是在祭典結束后才讓群眾進入軒轅廟,所以現場秩序較好,近年為了更好體現祭祀黃帝的廣泛性,沒有錯時安排祭祀方隊和當地群眾的進入,由于祭祀方隊人員從西安趕來,時間上不夠充裕,在進入軒轅廟時已經是人山人海,祭祀方隊的隊形被沖散,到達祭祀地點時已經沒有時間整齊隊伍,給人一種無序之感。其他地方的祭祀也存在這種問題,由于淪為看客,現場隨意走動、喧嘩、拍照的現象普遍存在。浙江縉云曾有群眾上香環節,但由于組織不善,效果也差強人意,環聚兩邊的觀禮群眾的秩序也需要進一步加強。
第二,要專門創作祭祀用樂,音樂要優美典雅、打動人心,力爭創作出廣泛流傳的音樂作品。在祭祀用樂方面,近年陜西、河南公祭黃帝大典都曾設計過專門的音樂,這是值得肯定的,浙江縉云由于不是由省主辦,在祭祀用樂等方面尚存在提高之處。許多祭祀用樂的設計,盡管表現和歌頌了黃帝的功績,不過在音樂的構思上并沒有更多考慮如何打動人心、把在現場之人真正帶入祭祀儀式的氛圍,如果從這些方面來衡量,各地祭祀用樂明顯存在不足。當然,要達到上述效果,也許不只是音樂可以勝任,還需要考慮建筑、雕塑因素及其祭典各個環節的精益求精。雖說如此,也不能因此放松對祭祀用樂的要求,在祭祀過程中,音樂是決定祭祀水平的重要因素之一。浙江縉云傳說是黃帝飛升之地,其祭祀用樂曾經用過梵音歌曲,現場云霧繚繞,在音樂使用上隨意性較強。
黃帝大典祭祀用樂從隨意選擇到創作專門用樂,這是黃帝祭典規范化的表現,我們常常把祭祀用樂稱之為背景音樂,實際上就存在對祭祀用樂重視不夠的問題。對于祭祀用樂的重要性,荀子《荀子·樂論》就曾有過論述,認為音樂能達到“感人深”“使人心莊”的目的[19],而這正是祭典所要達到的效果。張豈之指出:“在祭祀人文初祖的新禮中,一定要配合樂曲。樂曲是抒發人的感情,是心靈美化的藝術力量。世界上精致的、成熟的宗教,都有其獨特感人的音樂做支撐。祭陵活動不是宗教活動,更不能離開優秀歌曲做鋪墊。”[20]毫無疑問,優秀的音樂作品不僅能夠提高祭祀的品位,而且有利于民族精神的弘揚。
第三,黃帝祭祀中的樂舞獻祭等與時俱進,提倡樂舞獻祭穿現代服裝。盡管黃陵、新鄭、縉云的黃帝祭典先后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或擴展名錄,畢竟黃帝祭典并不是古禮在當代的延續,因此,沒必要在祭典設計上過多考慮古禮古樂。禮的根本原則是因時損益,所以在中國古代,每一個新王朝建立以后,往往都要制禮作樂,不同的時代理應有不同時代之禮。黃帝公祭基本采用了穿現代服裝祭祀,古裝僅僅保留在樂舞獻祭部分,有無必要一定使用古式旌旗幢幡和服裝,這個問題可以討論。不過,既然采用了現代服裝祭祀,就有必要一改徹底,使祭祀體現時代特點,不然,難免給人一種時空穿越之感。
在公祭活動中,有的地方不能正確對待中國歷史上不同民族的服裝,祭祀中過于強調漢服,這種做法有些不妥。中國歷史上的民族服裝,不同時期各有特點,先秦服裝古樸敦厚、秦漢服裝雄健莊重、隋唐服裝華麗清新、宋代服裝質樸典雅、明朝服裝繁麗華美和清新纖巧、現代服裝灑脫開放與自由前衛等,一個時代的服裝是政治結構、經濟制度和社會風尚的反映[21]。雖然平原生活的人對山新奇,看慣了高樓大廈的人偏愛古代建筑,今人對于古代的服裝難免會有所偏愛,只不過服裝的變遷有其時代的合理性,現代的新服裝,如借鑒了古代服裝元素的現代服裝,沒必要稱之為新漢服,可以歸到現代服裝的行列。眾所周知,出于節儉辦祭典的目的,許多地方的樂舞獻祭者服裝往往是循環使用的,循環使用總比租用服裝要好,市場上有的古裝由于質量低劣,毫無檔次,實在影響祭典效果。不過,為了更好體現時代性,樂舞獻祭者的服裝還是穿現代服裝為好,因為這是當代的黃帝祭祀,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祭祀方式。
另外,撰寫的黃帝祭文要不拘一格,鼓勵創新,創作出引起共鳴的優秀祭文。從創作的黃帝祭典祭文看,一般不采用現代演講文體格式,而采用四字一句的《詩經》體,或不拘體例,由于講求對仗,讀起來鏗鏘有力,富有氣勢。從眾多成功之作看,往往不囿于某種固定模式,古代祭文語言形式千變萬化,“或用韻,或無韻;或騷體,或駢體;或四言,或五言,或六言,或雜言,可謂千姿百態”[22]。為了提高祭文質量,祭祀大典祭文有時請專人撰寫,或者向海內外公開征集,都是值得提倡的做法。劉勰曾提出應用文“或全任質素,或雜用文綺”[23],考慮到恭讀的祭文不太適合書面書言,必須考慮祭文的可理解性,讓聽眾不知所云的一篇祭文,不利于有效交流情感和宣傳鼓動,也難以引起公眾共鳴。
陜西省黃陵、河南省新鄭和浙江省縉云的黃帝公祭大典,經過多年的實踐和完善,日益走向規范化,與三地的民祭相比,更好地體現了文明新風尚,彰顯了祭祀的“志意思慕之情”,是值得肯定的。從黃陵、新鄭和縉云三地黃帝祭典的歷史和現狀看,陜西省黃陵縣的黃帝大典不僅歷史悠久、起步早、規格高,而且具有其他地方祭祀所無法比擬的優勢。陵廟一體的墓制,保存較好的歷代祭祀遺跡,以及“黃帝死,葬橋山”的歷史記載,使得陜西黃陵縣成為聞名海內外的拜謁始祖之地。
河南新鄭因為歷史上黃帝居有熊的記載,被稱之為黃帝故里,自1992年以來,黃帝故里拜謁大典逐漸辦出了影響,成為中國北方地區黃帝祭祀的中心之一。浙江縉云的鼎湖山,傳說是黃帝飛升之地,縉云黃帝祭祀采用一年兩祭方式,其中每年九月九日的重陽節祭祀屬于公祭,是中國南方地區祭祀黃帝的中心。
在中國古代,對于黃帝是沒有爭議的,古史辨派興起以后,其疑古觀點使得一部分人在思想上陷入迷茫。有的學者認為將來的考古學也不能完全證明傳說時代,如果既不能證有又不能證無,那么武斷地認為傳說時代的東西都不可信、把傳說人物都歸結為神,這種認識邏輯未免不妥。不過,令人欣慰地看到,山西的陶寺遺址盡管沒有文字資料,學界卻在其歸屬上達成了廣泛共識,我們有理由相信,即便沒有文字,包括黃帝在內的古史傳說決不是面壁虛造,其包含的真實素材會被越來越多的認識。
就黃帝祭祀大典而言,不同于對血緣祖先的祭祀,黃帝作為“人文初祖”受到當代人的祭祀,既有慎終追遠、緬懷先祖的原因,更有著促進海峽兩岸早日一統的美好愿景。黃帝祭祀大典經過多年的發展,儀程日益規范和固定化,但在祭祀用樂、樂舞獻祭者服裝和祭文撰寫方面都有進一步完善空間。在黃帝祭祀上,沒必要過多拘泥于古禮古樂,只有建立符合時代特點的祭典禮儀,才能更好地發揮黃帝祭祀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 楊天宇.禮記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3] 許嘉璐.把拜祭黃帝上升為國家級拜祭[N].光明日報,2015-09-07(16).
[4] 李學勤.黃帝故里拜祖大典的特點[N].光明日報,2015-09-07(16).
[5] 李伯謙.拜祭黃帝要達成共識[N].光明日報,2015-09-07(16).
[6] 劉慶柱.國祭也是祭國[N].光明日報,2015-09-07(16).
[7] 許嘉璐.國家拜祭的力量[N].光明日報,2015-11-09(16).
[8] 方光華.對黃帝的國家祭奠到底應該在哪里[J].華夏文化,2015(4):4-5.
[9] 李桂民.“古不墓祭”再思考[N].光明日報,2016-07-11(16).
[10] 李桂民.黃帝史實與崇拜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
[11] 賈艷紅.上巳節考論[M].齊魯學刊,2015(1):59-63.
[12] 陳希亮.《辛亥革命后的黃帝紀年》指誤[J].南京社會科學,2006(4):78-80.
[13] 趙世超.黃帝陵所在地之我見[M].長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2):1-5,23.
[14]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
[15] 約翰·費斯克.關鍵概念:傳播與文化研究詞典[M].李彬,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
[16] 詹姆斯·W.凱瑞.作為文化的傳播:“儀式和社會”論文集[M].丁未,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
[17] 韓湖初.我國古代“九”“五”的豐富文化意蘊——并談皇帝為什么又稱“九五之尊”[J].湘南學院學報,2014(1):33-37.
[18] 劉寶才,何炳武.黃帝陵志[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5.
[19] 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
[20] 張豈之.心祭重于形祭[C]//黃帝陵基金會.黃帝祭祀與中華傳統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7:1-5.
[21] 王鳴.中國服裝史[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3.
[22] 莫恒全.應用寫作并不一概拒絕文學手法——劉勰哀祭文寫作理論的啟示[J].廣西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121-125.
[23] 劉勰.文心雕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