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瀧,孫 鈺,郭彥麟,張保春
(北京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北京 100029)
六味地黃丸,原名地黃丸,為宋代錢乙所創。考慮到小兒為純陽之體,錢乙將《金匱要略》中的腎氣丸減去辛溫大熱的桂枝、附子,專治腎虛導致的小兒五遲五軟之癥。由于此方專為小兒所創,適用范圍窄,受眾單一,并未得到當世人的重視。其后,易水學派的醫家們獨具慧眼,對六味地黃丸給予了十足的肯定:張元素將六味地黃丸與瀉心湯、導赤散、益黃散、瀉青丸、阿膠散等列為五臟補瀉方劑;薛己大加夸贊六味地黃丸為“天一生水之劑,無有不可用者”[1](《外科樞要·治瘡瘍各癥附方》)趙獻可認同六味地黃丸為“水泛為痰之圣藥,血虛發熱之神劑”[2]。(《醫貫·先天要論上》)除此之外,這些醫家更擴大了六味地黃丸的適用群體和施治范圍,大大增加了六味地黃丸在臨床論治上的使用頻率。現筆者將通過梳理不同朝代的易水學派醫家的醫著內容和診治經驗,對六味地黃丸的發展歷史和臨床運用規律進行分析總結,以期對現在中醫臨床有所裨益。
金元時期,戰亂連年,疾病肆虐,大量的臨床病例促進了醫學理論的發展。在這一歷史背景下,涌現出大量具有豐富臨床經驗的優秀醫家,張元素正是其中之一。張元素集前代醫家之長,創立了臟腑辨證學說和藥物歸經學說。由于張元素旅居易水(今河北省易縣),故后人稱其一派為易水學派。易水學派在臨床施治上以補益為主,尤其重視“脾胃腎命”的虛損病機,開辟了內傷雜病的研究領域。作為易水學派的創始人,張元素尤為認同錢乙的方劑,并在其著作《醫學啟源》中多處引用其方。雖然錢乙在創六味地黃丸一方時,并未將六味地黃丸定性陰陽,只言補腎之用,但張元素在《醫學啟源》中點明:“腎,水也,若補其腎,熟地黃、黃柏是也。如無他證,錢氏地黃丸主之。”[3]張元素不僅強調了六味地黃丸的滋陰之性,認為六味地黃丸為補腎水的主方,并將錢乙自創的六味地黃丸與瀉心湯、導赤散、益黃散、瀉青丸、阿膠散等方列為五臟補瀉方劑,足以顯示其對六味地黃丸的重視。
腎消,即下消,李東垣在《蘭室秘藏·消渴門》中提出:“下消者,煩躁引飲,耳葉焦干,小便如膏,叔和云焦煩水易虧,此腎消也,以六味地黃丸治之。”[4]將六味地黃丸作為治療腎消的首選方劑。由此,六味地黃丸開始涉及具體的成人病證。
2.1 通補足三陰經之虛 雖然張元素和李東垣都對六味地黃丸做出了一定的認可和補充,但仍未引起當世人對六味地黃丸的重視。直至明朝薛己的推崇發揮,才使六味地黃丸被世人賞識。薛己,明代著名醫家,學宗《內經》,私淑易水,對易水學派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薛己在繼承東垣補土思想的基礎上,進一步發揮,將補脾與益腎相結合,強調后天腎命對于人體的重要性。在腎的補養上,薛己擅用六味地黃丸、八味丸分補腎陰、腎陽,這一方法對后世起到了深遠的影響,至今仍被世人所沿用。除了滋補腎陰外,薛己更將六味地黃丸的滋陰范圍擴大到肝脾腎三經。在薛己看來,六味地黃丸不僅能治療某一足陰經的虛損,更能起到足三陰經同補的作用。如薛己在治療一位鶴膝風伴經水不下的婦人時,認為此病為肝脾腎三經血虛火燥癥,治以六味地黃丸煎服即愈。究其原因,腎水匱乏則水不能涵木,肝木陰虛火旺易克伐脾土,所以薛己用六味地黃丸補腎母,故可在補腎陰的同時達到三陰同補的目的。后世趙獻可繼承了薛己的學術觀點,并在《醫貫·主客辨疑》中提出:“陰氣衰于下,則陽往湊之,故令人足下熱也。熱甚則循三陰而上逆,謂之熱厥,宜六味地黃丸主之。”[2]可見六味地黃丸
確實有通治足三陰經虛損之用。除卻足三陰經的虛損外,薛己還將六味地黃丸用于相火上擾心肺的咳嗽,臨床每多良效。六味地黃丸在醫案中出現的頻率大幅上升,逐漸成為滋補腎陰之祖方。
2.2 瀉痰逐飲之圣藥 除滋陰之效外,薛己更在《外科樞要·治瘡瘍各癥附方》中提出六味地黃丸為“水泛為痰之圣藥,血虛發熱之神劑”[1],且“無有不可用者,世所罕知”[1]。這兩句注釋足以體現薛己對六味地黃丸的贊賞推崇,亦說明薛己對六味地黃丸的理解之深刻,運用之靈活。六味地黃丸以滋陰補腎為名,然而茯苓、澤瀉卻以利水為主,雖然錢乙留下這兩味藥是出于對小兒身體特質的考慮,但后人作補腎之用時大可刪去茯苓、澤瀉二藥。為何卻將此二藥延續下來,對此薛己有其獨特的見解。薛己認為長時間的腎陰虧損必會導致腎陽的損耗,繼而引起陽虛水泛,而陰虛發熱則易煉液為痰,故需茯苓、澤瀉二藥,行利水化濕之用。后世趙獻可在《醫貫·先天要論下》中提出:“痰盛作渴者,必用六味地黃丸。”[2]趙獻可認為六味地黃丸可以“養氣滋腎,制火導水,使機關利而脾土健實”[2](《醫貫·先天要論上》),凸顯了六味地黃丸益腎利水的功用。張景岳亦十分贊同這一用法,并對此作出了解釋:“腎經之痰,水泛為痰者也,無非虛證。有以腫脹而生痰者,此水入脾經,謂之反克,臟平者,宜六味地黃丸、左歸飲之類主之……有以虛損而生痰者,此水虧金涸,精不化氣,氣不化精而然,……宜以左歸、右歸、六味、八味等丸,酌其寒熱而用之”[5]。(《景岳全書·痰飲》)今西醫學說,謂兩腎各有輸尿之管直流膀胱,其理最為古時醫界所未言。 而用藥之理,利水必先治腎, 實與彼中解剖所見,兩兩合符[6]。可見薛己視六味地黃丸為瀉痰逐飲之圣藥,確有其充分的道理。
2.3 主陰虛兼火之證 雖然六味地黃丸以滋補腎陰聞名,但并非所有腎陰虛病證的首選都為六味地黃丸。相反,六味地黃丸對于腎陰虛損的病證亦有一定的針對性。趙獻可在《醫貫·先天要論上》中一句點明六味地黃丸主治:“腎虛不能制火者,此方主之。”[2]同時詳細歸列出六味地黃丸的臨床對證:“腎虛作渴,小便淋秘,氣壅痰涎,頭目眩暈,眼花耳聾,咽燥舌痛齒痛,腰腿痿軟等癥。及腎虛發熱,自汗盜汗,便血諸血,失音。水泛為痰之圣藥,血虛發熱之神劑。又治腎陰虛弱。”[2]通過這段話可以看出,六味地黃丸對應的病證多有虛火之象,非單純腎陰虛損,尤其最后一句的“又治”二字,充分表明單純的腎陰虛弱之證并不是六味地黃丸的主要對證。所以趙獻可在《醫貫·先天要論下》中提出:“若腎虛火動,或痰盛作渴者,必用地黃丸”。[2]充分說明六味地黃丸主陰虛兼有火旺的病證。而這亦同時解釋了六味地黃丸保留茯苓、澤瀉二藥的原因,茯苓、澤瀉并非單純的補中寓瀉,而是可以在通利水飲的同時亦起到逐水泄熱的作用。正因為如此,張景岳在使用六味地黃丸的基礎上,又創出純補無瀉的左歸丸、左歸飲,用作單純腎陰虧虛證的治療。張景岳提出:“內傷虛損,脅肋疼痛者,凡房勞過度,腎虛羸弱之人,多有胸脅間隱隱作痛,此肝腎精虛,不能化氣,氣虛不能生血而然。凡人之氣血,猶源泉也,盛則流暢,少則壅滯,故氣血不虛則不滯,虛則無有不滯者。倘于此證,不知培氣血,而但知行滯通經,則愈行愈虛,鮮不殆矣。惟宜左歸飲、小營煎及大補元煎之類主之”[5]。(《景岳全書·三消干渴》)可見對于此類腎虛羸弱,氣血雙虛的患者,并不適宜有行水作用的六味地黃丸,而是更適合純補為主的左歸飲。同時對于陰中之陽虛者,亦為左歸飲主之。總而言之,六味地黃丸主要用于腎陰虛兼虛火旺的患者,并非適用于所有的腎陰虛證。若患者火象過旺,則需要加入知母、黃柏二藥以瀉火。
2.4 宜合方使用 縱觀易水學派的醫案,醫家在臨床使用六味地黃丸時,常常根據病人的主癥和兼癥,靈活合并用藥,其中尤以薛己最為擅長。薛己在臨床上最常將六味地黃丸與補中益氣湯合用,從而達到脾腎雙補,升降相通,陰陽平和的作用。對此,李中梓在《內經知要》中贊賞道:“先哲云,水為天一之元,土為萬物之母,千古而下,獨薛立齋深明此義,多以六味地黃丸壯水,為奉上之計,兼以補中益氣湯扶土,為降下之防,蓋洞窺升降之微,深達造化之旨者歟”[7]。
通過分析六味地黃丸在易水學派中的施用方法,可以發現六味地黃丸在滋補腎陰和治療腎消方面確有良效,尤其適用于兼有虛火的腎陰虛之證。同時六味地黃丸的臨床適用范圍十分廣泛,并不止局限于腎陰虛表現明顯的疾病,對于足三陰經的虛損和相火上擾心肺引致的咳嗽,皆有很好的療效[8-12]。在臨床上,即使是病機同為腎陰虧耗的患者,往往因為病程后期影響的臟腑不同,而表現出不同的病象。甚至有時會出現多臟兼有病象,或者他臟的病象掩蓋住腎的病象,對醫者產生誤導。所以在臨床如遇見陰虛征象的患者時,要溯本求源,找出最基本的病機,如果病根責之于腎,則皆可使用六味地黃丸取效。而對于痰飲水泛導致的諸病,六味地黃丸亦有良效。臨床論治腎虛痰飲的患者時,不應只從腎陽虧虛的角度考慮,而是應該通過細致審察,明確病機。對于腎陰虧虛引起的水飲化痰,可配合六味地黃丸進行治療。 除此之外,在臨床施用上,六味地黃丸多與他方同用,以達到更好的效果[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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