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寫尼安德特人的世界

編譯/柯永亮

近年來，各國學者有關尼安德特人外貌和生活場景等的最新研究成果，推翻了之前強加在他們身上的不實之詞，改寫了有關他們的歷史定論。

他們長的什么模樣？

今天，我們已經擁有經過確認的尼安德特人骨骼化石300多具，因此科學家有把握描繪出尼安德特人和與他們關系最為密切的近親——我們的祖先智人——的相貌區別。幾年前，美國人類學家加里·索耶和維克多·迪克維克·杰克在他們撰寫的《走近人類漫長的道路——700萬年的進化畫卷》中，通過對保存完好的尼安德特人骨骼化石的分析，指出：“他們的骨骼或多或少像現代人的骨骼。最大的不同是兩者身體的比例。尼安德特人的骨盆較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寬大厚實，雙腳骨大且堅固，雙手看上去相對纖細。”

根據化石分析，尼安德特人的平均身高為1.6米，因此比最早的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顯得矮小，后者身高平均1.77米。根據各種數據估計，尼安德特人的體重在60千克至80千克。

德國人類學家弗尼杰曼·什列克，在他與什杰瓦里·苗列爾合著的《尼安德特人》（2005）中，對照現代拉普蘭人（拉普蘭人居住在挪威、瑞典和芬蘭的最北部地區，祖先是從亞洲遷徙來的）描述了冰川期居住在歐洲的尼安德特人的體態：現代拉普蘭人的小腿長為大腿長的79%，而尼安德特人的這一數據為86%。因此，尼安德特人的小腿明顯長于現代拉普蘭人的小腿，而大腿明顯短于現代拉普蘭人的大腿。

根據德國人類學家弗尼德·霍克和哈爾特穆特合著的《人類系譜》（1999）中的數據計算，尼安德特人的股骨和脛骨能承受2倍于現代人所能承受的負載。但是，根據跟腱長度判斷，尼安德特人的持久行走能力較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弱。此外，在奔跑時，尼安德特人消耗的能量要比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大。這就意味著，他們追逐獵物的能力較弱。

但是，與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比較，尼安德特人擁有異常發達的胸肌和肩肌，所以他們擁有“鋼鐵般的威武體魄”。他們的動作協調性與智人相當。

值得一提的是，尼安德特人的大腦大小個體差異很大，為1200立方厘米至1750立方厘米（平均為1400立方厘米）。他們的腦袋的確要比現代人的大，而且重。就在幾十年前，科學界一直認為尼安德特人“笨拙、拙劣”。事出有因。20世紀初，研究人員在圣沙拜爾首次發現了尼安德特人的骨架，之后不久，法國古生物學家馬塞林·布勒（Marcellin Boule）復原了這具骨架，結果展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個傴腰曲背、膝蓋彎曲、脖子較短、頭骨低斜的沒精打采的人。這讓尼安德特人背上了“愚蠢的蠻人”（dumb brutes）這個倒霉的名聲。于是，“笨手笨腳的穴居者”這一形象便深入人心了。但研究者后來發現，這具骨架的主人是一位深受嚴重風濕病折磨的老年男性，并不具代表性。實際上，尼安德特人的智力、動作靈活性和協調性與現代人相差無幾，而且他們的體魄更為強壯有力。在人類家族中，他們是智人的堂兄，算得上是天生的舉重運動員。

他們生活在何處？

顯然，從尼安德特谷地出土的殘缺不全的碎片絕不是尼安德特人唯一的遺骸和我們僅有的考古成就。1829年，荷蘭醫生、自然科學家費尼伯·薩爾什米爾里格在比利時的安吉巖洞考察時，發現一個兩三歲小孩的顱骨化石，以及幾顆其他人的牙骨化石。洞中還有一些石制工具和動物的化石，經費尼伯確認屬于洪積層的遺物（這里不是指《圣經》中的大洪水時期）。專家確信，費尼伯的這個判斷是正確的，這些遺物具有“現代人”的特征。1848年，人們在直布羅陀懸崖的石灰巖里發現了一具保存非常完整的顱骨。但是，這一次的發現沒有像人們期望的那樣得到確認，而且差一點被英、德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丟棄。直到1886年，在比利時斯尼德·奧爾巖洞發現兩具幾乎保存完整的尼安德特人的遺骸之后，這個顱骨才被認為屬于尼安德特人。

現在我們知道，最早的尼安德特人生活在歐洲。最為普遍的說法是，這些尼安德特人生活在25萬至20萬年前的歐洲（也有人認為是在30萬年前）。大約在13萬年前，出現了“典型”的尼安德特人。最古老的尼安德特人的遺址發現在克羅地亞的克拉比城市郊區以及意大利。在最后一次冰川期的初期，尼安德特人分別遷居到廣闊的亞洲各地：近東、中亞和阿爾泰山，在法國的莫斯特、西班牙東南部的庫埃瓦 -德洛斯阿維翁、以色列的基巴拉洞穴、伊拉克的沙尼達爾、克羅地亞的凡迪亞和俄羅斯的米茨瑪依斯卡亞及奧克拉德尼科瓦等地，都留下了他們的居住洞穴遺址。

尼安德特人的消亡，根據最新的數據確認為大約3.9萬年前。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這一巨變，至今尚無最后的結論。

他們吃什么東西？

考古學家經過考察尼安德特人的獵場，堅信“尼安德特人非常擅長狩獵，當冬季到來時，他們便沿著牧場中早已熟悉的小徑，埋伏起來，暗中監視、獵殺大型野牛或猛犸”。德國人類學家什列克和苗列爾在《尼安德特人》一書中寫道：“在德國的薩爾茨吉特，人們發現了86具被尼安德特人打死的北方鹿的遺骸，同時擺放著數千件石器工具，足見他們驚人的狩獵能力。”從克羅地亞的維吉巖洞找到的尼安德特人的遺骨中，研究者抽取出膠原（含主要結締組織的蛋白質）進行同位素檢測，結果表明這些人的食物主要是肉。有研究人員甚至認為，這種只依賴肉食的飲食習慣是尼安德特人消亡的原因。當歐洲冰川期到了最強烈之時，許多動物都凍死了，他們的自然對手——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因為是雜食者，度過了艱難的時期，而以肉食為主的尼安德特人則因無肉可食而餓死。

但是，由喬治·華盛頓大學專家領導的國際考察隊于2010年研究了在比利時和伊朗發現的幾顆尼安德特人的牙齒化石，發現化石上有微小的殘留植物。

2011年，《公共科學圖書館·綜合》雜志發表了德國研究人員的著作，令人信服地指出：居于歐洲不同地區的尼安德特人群體有著明顯的區別。在冰川期，生活在歐洲北部的，因植物極其匱乏，只得忍饑挨餓；而同期的歐洲南部有著十分豐富的食物，并不缺糧。

不僅如此。2012年，研究人員在曾經生活在西班牙北方的尼安德特人的牙齒化石上，發現了經過熱處理的淀粉殘留。換句話說，這些人曾經生火做飯，使植物食物更容易被吸收消化。也就是說，他們與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一樣，已經形成了加工植物的文明。

4萬年前的尼安德特人已用上“阿司匹林”

澳大利亞遺傳學家對5萬至4.2萬年前生活在比利時和西班牙的尼安德特人的牙齒表層進行了一次深入研究。他們不僅分析出了尼安德特人的飲食情況，還知道了這些山洞人治病時所用的藥物。因為尼安德特人沒有刷牙的習慣，所以在牙釉質的表層殘留著他們日常咀嚼過的食物的DNA。研究發現，生活在比利時的尼安德特人的主要食物為犀牛肉，而生活在西班牙的尼安德特人只能依靠動物吃剩的食物殘渣勉強度日。通過對尼安德特人的一顆牙齒化石的表層檢測，發現上面有許多牙齦膿腫的遺跡，還有一種水柳酸殘留物的存在。眾所周知，1898年德國化學家菲霍夫曼在弗雷德里克·熱拉爾用水楊酸與醋酐合成的乙酰水楊酸的基礎上，又進行了合成，用以治療關節炎。1899年，這種藥物由德萊塞介紹到臨床，并取名為阿司匹林，至今還廣泛應用于止疼消炎。然而，在幾萬年前，疼痛難忍的尼安德特人就懂得利用含水柳酸的柳樹皮來醫治牙疼。之前，人們一直認為民間對這種草藥的使用不會超過4000年。

那么，尼安德特人的壽命又是怎樣的呢？什列克在書中分析了近10萬年間生活在歐洲、中亞和西南亞的220具尼安德特人的骨骸，指出其中大約80%不到40歲即死亡。準確地說，有八成在二三十歲就去世了。迄今人們發現的年齡最大的尼安德特人，就是1908年在法國圣沙拜爾發現的那具骸骨的主人，他活到了大約50歲。

他們野蠻粗暴嗎？

克拉比納是克羅地亞的一個小鎮，離首都薩格勒布約50千米。1899年，在克拉比納郊區，克羅地亞考古學家德拉古吉·果爾亞羅維奇·克拉穆別爾蓋發現大約90具骸骨化石，它們的主人都在18歲左右。這些化石的年齡為13萬年，屬于后冰川期。有人推測，這里可能是尼安德特人的墓地，而參加葬禮儀式的人很可能在這里舉行食人節。從那時候起，野蠻粗暴的食人習俗成為尼安德特人不可分割的一種形象。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開始重新審視證據的年代，長期以來形成的固有看法被徹底扭轉了。僑居美國的蘇格蘭作家佐·蘭特（《被認定的科學》的作者）認為，以前的看法是“陰暗心理”的猜測。在克拉比納附近的山洞中找到的大量骸骨確實有被人吃過的特征，但絕不是野蠻食人族遺留下的痕跡，果爾亞維奇·克拉穆爾蓋做出的“他們是被集中起來吃掉的”的定論未免牽強。現在普遍認為尼安德特人不是野蠻和粗暴的，幾乎所有克拉比納骸骨化石上的損傷痕跡，都是因為自然原因。

2010年，經過11年的建設之后，在克拉比納開放了尼安德特人的展覽館。這是一座現代化的、被稱為“歐洲古代史”的展覽館。展覽館的陳列廳占據大樓的兩層，面積達1200平方米。在其中的一個展廳，人們可以看到很多著名文物的復制品：從尼安德特人的頭蓋骨到洞熊和犀牛的骸骨。在相鄰的展廳里，是世界全部居民的簡史，從宇宙大爆炸和太陽系的形成到尼安德特人和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的出現。

更吸引游客的，是一組三維的透景畫，展現了這座小鎮郊外的尼安德特人生活的畫面。這組畫面的主角是19個尼安德特人，他們分散在各處忙碌，從事各自的日常事務。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展館精選的物品均由克羅地亞著名的古生物學家雅科夫·拉頓夫奇負責確定，他用了40年時間研究克拉比納郊區的尼安德特人遺址。

他們用什么樣的勞動工具？

從約25萬年前尼安德特人出現開始，逐漸過渡到舊石器時代初期的文化——阿舍利文化（指非洲、西歐、西亞和印度的舊石器時代早期文化。因最早發現于法國亞眠市郊的圣阿舍爾而得名），又出現了“典型”的尼安德特人的文化——莫斯特文化（莫斯特文化是歐洲、西亞、中亞和東北非的舊石器時代中期文化，因最早發現于法國多爾多涅省萊塞濟附近的勒穆斯捷巖棚而得名。該文化約始于15萬年前，盛行于8萬至3.5萬年前。與該文化共存的人類化石大多數屬于尼安德特人的）。舊石器時代中期，尤其是在后冰川時期，即11.5萬年前，“典型”的尼安德特人的獨特工具——刀——出現了。如果手持石斧是兩側被加長的銳利的邊緣，那么刀僅有單邊磨快。如今北美因紐特人仍然使用類似的工具，只是刀鋒不再是石制而是金屬制。

尼安德特人的另一種很有特色的工具是燧石刮刀。這種刮刀至少有一邊是銳利的，在舊石器時代中期被廣泛利用。這種燧石刮刀有多種形狀，意味著非常適用于刮凈獸皮、獲取殘留在皮上的肉塊和獸毛、剝離樹皮、劈柴、切肉和植物等。

尼安德特人還會用木制工具。1946年，人們在薩克森的一個小鎮找到了尼安德特人用于獵捕大型野獸的木制武器。1994年年初，在德國的舍恩寧，還發現了8只專門用于投擲的鏢槍，用云杉或松樹木制成。

生活在德國哈茨山前地帶的尼安德特人利用樹脂將尖石塊粘在自己工具的頂端。樹脂是利用低溫蒸餾方法提取的樺樹皮的樹脂。為使空氣不至于滲透到溶液，需要在350℃的溫度下提取這種樹脂。

當然，尼安德特人也使用骨頭制成的工具。2013年8月，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報道稱，考古學家在法國西南部的佩羅尼和皮耶什德·艾·澤找到一些用鹿的肋骨制成的工具，被稱為“磨光器”，可用來熨平獸皮。尼安德特人制成的這種骨制工具已有5萬年歷史，早于現代人到達西歐的時間。毫無疑問，“磨光器”是尼安德特人獨立發明的，而且這樣的板狀物至今還用于鞣勻和熨平皮革。

他們懂得使用火嗎？

應用火是古人類的一種最高文化成就，正是這一事件改變了古人類的生活。學會控制火、保存火種，使得古人類在漫長的進化歷程中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

據推測，人科利用火的歷史已有150萬年。自此，火幫助古人類遷移到距離非洲遙遠的北方。同樣，如果沒有火，尼安德特人是無法在歐洲冰川期的嚴寒氣候中生存下來的。

根據已知的考古發現，在歐洲，對火的使用始于大約40萬年前的尼安德特人的群落。對尼安德特人而言，火種是他們必備的隨身之物，俄羅斯考古學家維什亞切基說，“我們看到不少尼安德特人殘留下的火的痕跡”。

美國人類學家依安·坦杰爾遜在《尼安德特人，我們祖先的爭議》中寫道：“各居民點的任何階段都留下廢物層，在同一時期，當巖洞空置時，所有的東西都被用土和碎石埋掉。在肯巴爾，掩埋的土層有1米厚，中央設有篝火堆，可以明確區分出巖洞居住土層的變化。”類似的沉積物也出現在西班牙阿伯里克羅曼尼的尼安德特人村落遺址——在海岸峭壁的巖洞里，曾經有人居住在這里長達2萬年之久（間斷性的）。

在舊石器時代中期，尼安德特人經常居住在用猛犸骨和獠牙蓋起的簡陋的小屋里，屋頂用獸皮遮蓋。這些住所的中央也發現了火的痕跡。在法國拉扎爾巖洞的一處尼安德特人的遺址中，考古人員還發現了兩個爐灶。

他們有什么樣的宗教？

在歐洲和近東的尼安德特人的墓地遺址中，死者多數側躺，雙腿縮蜷至腹部。在法國和比利時的一些尼安德特人的墓地中，可以發現使用過的涂料、赭石和血紅色白堊。但是，德國人類學家弗里杰曼·什列克指出，我們尚無法弄清這些顏色意味著什么。當我們列舉陪葬品時，就會發現尼安德特人和克羅農人的葬禮存在顯著的差別。美國人類學家達坦爾遜在書中寫道：“舊石器時代最初的葬禮通常是非常復雜的，死者被華麗的外衣裹著，在他的身邊擺放無數陪葬品。相反，在莫斯特的墓地中經常只能看到日常生活用品，比如石制工具和個別動物骨骼等。這可能是給死者提供未來生活的一切需要，但也可能是埋葬時無意落入的。更準確地說，這也可能是一種偶然。在莫斯特的墓地中找到的某些東西，很可能只是看上去像是陪葬品而已。”

在伊拉克薩里達爾巖洞的幾處尼安德特人的墓地，出現了高濃度的花粉，有人解釋為尼安德特人的“薩滿教和葬禮的證物”。無疑，尼安德特人同具有奧里尼雅克文化的克羅馬農人一樣存在某種宗教現象，已有發達的象征性的思維。須知，200萬年前的克羅馬農人的洞穴壁畫等文化產物被稱為人類文化和文明的開端，并由此推動了工具的發展和家族、社會的形成，成為現代文化和文明誕生的基礎。

長期以來，安葬死者一直被認為是現代人類特有的風俗。但近年來，紐約大學的威廉·倫杜（William Rendu）及其同事發現，一個埋有尼安德特人骸骨的坑，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至少有部分被人工改造過，以作埋葬之用。他們還注意到，同一地區的動物遺骸幾乎都被食肉動物啃咬過，但尼安德特人的骨骼卻沒有損壞，這說明他們的遺體很快就被掩埋起來了。

不久前，考古學家在西班牙東南部地區的兩個巖洞內，找到一些被鉆有直徑5毫米的孔的貝殼。這些貝殼還被涂上橙色、紅色和黃色的染料。研究者指出，這些遺物證明尼安德特人賦予貝殼和顏色以某種審美或象征意義。也許，他們將這些涂上顏色的貝殼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作為裝飾品。此外，在法國的一處尼安德特人遺址中，考古學家還找到一小團顏料，可能是尼安德特人用以涂抹身體的。

2012年，加拿大彼得伯勒大學的人類學家尤吉·莫里赫和法國考古學家維羅尼卡·馬魯朗吉在《公共科學圖書館·綜合》發表了他們有關在法國西南部尼安德特人遺址中發現的禽骨化石的研究結果，指出那些金雕骨化石上留有尼安德特人使用石器斬殺的痕跡。

此外，細心觀察從生活在舊石器時代中期的尼安德特人的遺址中挖掘出的鳥類化石，可以發現很多猛禽的骨骼上都有傷口，并且都在翅膀和腳骨上。莫里赫和馬魯朗吉據此推斷，尼安德特人不食猛禽的肉，而只是將鳥的翅膀和爪子割下來保存。顯然，這些兇猛可畏的鳥的某些部位對他們來說具有某種特定的意義，可能是一種護身符、贈品或權力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