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倡文
中華民族歷來注重血脈沿襲、家風傳承,身、家、國、天下在國人眼中始終是同構一體,這也使得我們這個民族能在四大古國中,唯一千年相續,文脈相傳。家風如醇醇夜雨,滴落心間潤物無聲,如風箏一線,遠行千里不忘初心。我成長在這樣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家族幾經遷徙,未知來之何處,可我的祖父卻用自己的故事把愛國情懷留在了我的血脈里,即將步入老年的我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將這樣一種情懷輸送給了兒女,這應該是祖父留給我最寶貴的家風。
祖母的苦衷
我從小由祖母撫養長大,問及祖父的事情,祖母總是語焉不詳說祖父是外出做生意,得了急病,病故的。
轉眼,我初中畢業上了師范。深秋里的一天,祖母主動說起了祖父,有一年祖父去買洋油,半路上被土匪劫了道,把他關在一個土圍子里。土匪又去劫道了,祖父手持扁擔后退兩步,猛跑兩步,扁擔支地,縱身跳上了墻頭。祖父不僅逃了出去,而且還打開門放出了其他人。
祖母說,祖父病逝在西安。去世后,有人捎信回來,信上詳細記載了埋葬祖父的地點,可是曾祖父派人去西安尋找,那片當日的墳地已經建成了工廠學校,墳頭已經無從尋起。
祖母去世后,我問父親,祖父到底長什么模樣。不擅言辭的父親說他打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長什么模樣。就這樣,祖父成為我心間的一個缺憾。
父親的回憶
2017年清明節前,父親告訴我,他聽說祖父在陜西的戶縣上軍校得了急病去世的,當時咱們這兒在那上軍校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咱們村的趙年松,另外一個是濟源水運莊的丁文德。聽丁文德說,他們那時都在西安上軍校,三個人中祖父的年齡偏大,他的年齡最小,祖父遇事總照顧他,可不幸祖父得急病去世了。祖父去世后,是他們找來蘆席埋葬了祖父,并給家里捎來信告訴了具體的埋葬地點。母親也給他講了,祖父去世后,祖母一生沒有再嫁,把父親一個人辛辛苦苦拉扯長大的事。
聽著父母的回憶,我的心中感慨萬千。祖父病逝于1940年左右的陜西戶縣,此時正是全民抗戰時刻,戶縣會有什么軍校呢?苦于沁陽與戶縣相距千里之遙,不能踏訪,心中苦悶無比。
吉光片羽
我不由想到了能不能找戶縣的文史愛好者試一試。我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加了戶縣政協文史委員會嚴妮娜女士的微信,講明了自己的情況。嚴女士非常熱心,不僅拍了幾張《戶縣志》中記載的1940年前后戶縣軍校的文字照片給我,而且還肯定地告訴我說,抗戰期間在戶縣只有黃埔軍校第七分校曾住在戶縣的牛東村。
聽著嚴女士的話我心頭一震。有了這個線索,我開始在網上搜索黃埔軍校第七分校的有關歷史資料。黃埔軍校第七分校成立于1937年12月,辦校的目的是為了快速補充在抗戰中損失巨大的下級軍官。至此,我的腦海里大致勾勒出了祖父很可能是父親出生后不久,就告別祖母和家人報名參加了黃埔第七分校于1940年元月成立的第九總隊,后編為獨立炮兵大隊,在戶縣的牛東受訓,并病逝于此,終年25歲有余。
但根據以上資料,我還是不敢確定祖父就是上的黃埔七分校。找到了陜西西安的文史愛好者白金剛,他編著有《黃埔七分校記憶》一書,我想他作為作者,應該對這方面的歷史有更多的了解。
白先生是一個小學的音樂教師,但他卻酷愛文史,把業余時間大都花在搜集西安附近的民間文史資料上。他熱情地回答著我的提問,他說,他曾看過第七分校一個學員的回憶錄,當中提到過有一個學員沒畢業就病逝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祖父。第七分校病逝和犧牲的人員應該都埋葬在現在西安翻譯學院的操場那個地方,不過早已經沒有墳頭了。
碧血丹心
隨后我又走訪了鄭州市博物館和水運莊,試圖尋找有關祖父的一切線索。但是卻沒有太多進展。我心中苦悶,無意中走進鄭州的碧沙崗公園。雨中的公園少有游人,參天的大樹、古樸的亭閣、彎彎的小道、剛剛發芽的藤蔓,在雨霧中都靜靜地肅立著,道旁那不再鮮亮的解說詞,告訴了我碧沙崗公園的由來。
原來,這里是馮玉祥為紀念北伐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陣亡將士,于1928年購地400畝建造的北伐軍烈士陵園,取“碧血丹心、血殷黃沙”之意,解放后被辟為公園。如今的公園內,還有一個紀念亭,亭中央立的漢白玉石碑,還鐫刻著馮玉祥將軍撰寫的《陣亡烈士紀念碑碑文》。
公園正在舉辦海棠展,當我置身百余盆形態各異在雨中盛開的海棠花中間時,仿佛覺得它們變成了一個個冒著敵人炮火奮勇前進的將士,那火紅的花朵就是它們那熾熱的心臟,那花朵上的雨水就是它們流動的鮮血,“冒白刃,涂肝腦……凡我中華民族,靡不引為大恥,此恥一日不雪,恐先烈之靈一日不安……”那樸實無華、力透紙背,讓人熱血沸騰的碑文,就是它們沖鋒的號角。
徘徊在海棠花中,雨水打濕了我的肩頭,我的頭腦也為之清醒,這么多為中華民族解放、獨立、崛起、復興而犧牲的仁人志士,有幾個留下名姓,又有幾個留有后代?祖父當年去上軍校,是不是也是有著他們一樣的情懷呢?雖然他不是戰死在沙場,但他的初心不也是為了報國嗎?我又何必為在第七分校名錄中找不到祖父的名字而過于糾結呢?
有人不解,問我,你的祖父早已作古,祖母也去世將近20年,你還這樣尋覓有什么意義?我想說,我這樣的努力,不僅僅是要還原祖父的生平,來盡一個孫子的義務,而且更重要的是我還要挖掘屬于我們家族的家風傳承。
祖父作為一個有文化、有愛國熱情的年輕人,拋卻嬌妻幼子,毅然從敵戰區西行,到西安去報考黃埔軍校第七分校,希望在民族解放與獨立的戰爭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最終,他雖沒能效命沙場,但他那份位卑未敢忘國憂,國難當頭、匹夫有責的報國情懷,不正是我們應該繼承的家風嗎?
我感恩我有這樣一個祖父,我雖從未與他謀面,但他的精神已在我的血脈中永遠傳承。
尋覓祖父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但祖父短暫的一生給我的心靈撞擊,灌輸給我的一種家國情懷,我想這應該是他留給我的家風吧,我已把它交給了我的兒女,相信有形的物質會泯滅,這印刻心中的家風是會代代相傳、永不消逝的。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