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
中央電視臺有一檔節目《鑒寶》,是請業界專家為百姓的收藏品來一次現場鑒定和估價。我尤其愛看揭曉謎底的那一段,就是每件藏品亮相后,專家經鑒定說明寶物真偽的時候。持寶人說寶貝是西周的,專家鑒定說是上周的;持寶人說下血本花兩千元買的,專家說夜市兩百元就有賣;持寶人說愿把祖傳藏品獻給國家,專家說你還是自己留著把玩吧。一分鐘前神氣活現的持寶人,立刻灰頭土臉,訕訕下不來臺。那幾位鑒寶專家好比照妖鏡,寶貝則是化作人形的小妖,一照之下,當場現形。看鑒寶節目的過程,就好像在看現代版聊齋,著實有趣。
看別人倒霉,尋自己開心是娛民的下酒菜,我也沒少跟著樂呵。只是有一點,我很郁悶,怎么我的眼光偏偏跟那些贗品的主人一樣呢?每回看見持寶人捧上寶物來,只要那物件齊整、光鮮、合眼緣,我立馬兩眼放光,跟家里人賭上一賭,這件寶貝一準兒價值連城。可是奇了怪了,我一看一個走眼,一看一個走眼,都成規律了。
打那以后,我多少落下點兒病根,看到凜然端正的東西,甚至聽到義正詞嚴的話,總感覺哪里不對,進而懷疑這絕對正確的真偽。
某天,我看劉曉慶的電視訪談,訪談的中心就是要挖出她青春常駐的秘訣。主持人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雖然您看起來很美,可是大家都知道您是青春的贗品。我細瞧那年近花甲的劉美人,依舊膚白貌美,模樣就像荒山野嶺撞上的美艷狐仙,妖氣逼人。面對發問,劉姥姥一顰一笑,一招一式,淺笑的尺度,掩口的動作,輕松繞過刁鉆問題的機敏,刀劈不著,水潑不進,招招恰到好處。
那一刻,一些自以為想明白的事情,開始出現裂紋。
我有些明白了:奠定劉曉慶今日光鮮的,并非只有嬌嫩美艷。她洞悉世事的老辣、為人處世的練達,以及緊要關頭為對方補臺的精明,猶如一件天衣無縫、毫無破綻的精美瓷器,無一處不是時間打磨、拋光的效果,這樣沒有瑕疵的完美,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諷刺的是,正值妙齡的主持人反而在劉姥姥面前露了怯,控制不住的語速、出現問題的慌張,搶話頭、抖包袱,最后繳械投降,被對方的思路推著走。
如果說,花甲之年的美艷是青春的贗品,那識別這絕對完美的唯一破綻,就是她完全沒有破綻。一如那些表面光鮮的寶貝藏品,囫圇溜光,華美莊嚴,非常偉光正,非常高大全,但多少有點兒變味。
村上春樹說:“完美的文章并不存在,就像完美的絕望并不存在一樣。”這話不如這樣演繹:“完美的人生不存在,絕對的美也同樣不存在。”生活不是秀場,百分之百的正人君子稀有,傳說中的冰雪美人也不多,多的是那些相對簡單如你我一般平凡的人,滿面風霜,一身破綻。
我們需要修習的是:一步一步地給自己松綁,對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再有執著心;對于相聚,對于健康,對于一切美好的東西,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奢望;對于別離,對于疾病,對于一切無常的東西,不要有任何逃避。最后,讓生命自己完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