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思
摘 要:當前對全球正義的討論主要分為民族主義和世界主義兩大陣營,民族主義者反對無上限的全球援助,世界主義者出于不同的立場對他們進行了批評。斯戴納(Hillel Steiner)作為世界主義者,從資源的角度出發,認為富人有義務援助窮人。在他看來,民族主義者聲稱對領土內的自然資源有所有權是不成立的。自然資源作為一種運氣并且作為一項基本人權,每個人對此都應有平等的份額。因而,資源占有超過平等份額的人應當對資源占有不足平等份額的人進行補償,這是一種正義的義務。
關鍵詞:全球正義;資源平等;領土;運氣;義務
中圖分類號:B1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7)12-0088-03
當前,民族主義和世界主義被視為研究全球正義領域的兩大基本流派,他們爭論的焦點在于:富裕國家是否應向貧窮國家源源不斷轉移財富,幫助窮人擺脫貧困。民族主義者認為社會體制才是造成貧困的根本原因,因而富裕國家對貧窮國家沒有援助的義務。斯戴納作為世界主義者從自然資源的角度出發,指出發達國家有義務援助貧窮國家。民族主義者對此并不贊同:第一,民族國家對其領土范圍內的資源具有管轄權[1];第二,資源的多少并不是致使國家富裕或貧窮的決定性因素,有些國家即使資源很缺乏卻躋身于發達國家行列,社會體制才是造成貧困的根本原因。通過對民族主義者的論證的分析,以上的兩點理由是不成立的。
一、領土權與自然資源
無論從歷史的觀點看,一個社會邊界的劃定有多么任意,但一個人民政府的一個重要角色,就是作為人民具有代表性的和有效的代理人,對自己的領土、環境完整性以及人口規模負起責任[2]80。米勒在領土權問題上基本贊成羅爾斯觀點,認為民族國家有權控制其領域內的土地。他通過對集體權利的論證方式表明人民對領土有權利,推出人民對資源有管轄權,論證如下:一是民族成員共享某些傳統文化,他們相互認可、有共同的身份認同、共同參與實踐[3],這塊土地對該群體不僅具有物質意義,還有象征意義,即該土地承載了這個群體在世代延續過程中形成的文化價值,該群體占有的土地不能被剝奪,所以集體對這塊土地擁有領土權。二是該群體的社會活動提升了土地及其資源的價值,群體對領土及其資源具有權利。三是即使我們不能因為對土地有權利就宣稱對其所包含的資源有權利,但由于沒有明確的關于資源歸屬問題有說服力地理論,所以把資源歸為占有土地的集體更好。
Margaret Moore也指出對某些族群來說,土地具有特殊的意義。例如,蘇族人民拒絕出售或者接受由于開采黑山的任何經濟補償,因為他們把黑山視為神圣的土地并想停止在黑山采礦[4]。他認為領土權是集體自我決定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生活在該區域的人能夠對如何使用土地做出選擇。Chris Armstrong則表示:運用高科技的手段獲取那些可移動的資源也并不會對民族國家的土地造成破壞[5]。土地的象征意義,它必然與斯戴納的資源平等觀沖突嗎?答案是否定的。斯戴納設計的全球基金方案通過把個體擁有平等份額資源的權利轉換為擁有平等份額資源的價值的權利,因而并不要求對領土進行拆分或贈送,只是把他們占有的超額資源轉換為資金作為租金上交給全球基金,這并不會破壞集體賦予土地的象征意義。關于論證二,以提升土地價值為基礎無法論證人民(民族)擁有完全的資源所有權是不充分的,如某些資源由于沒有被發現,它的價值沒有被提升,那么按照米勒的論證民族對于這些資源就沒有權利。論證三最為薄弱,如果不能因為對土地有權利就宣稱對其所包含的資源有權利,那么米勒把資源歸為占有土地的集體的觀點顯然是非常任意的。
“歷史的例子似乎表明:資源貧乏的國家也可以成為組織有序的社會,這方面做得非常好(例如日本),而資源非常豐富的國家可能在這方面遭遇極大的困難(如阿根廷)”[2]150。即使轉移部分財富給他們,也無法改變他們貧困的現狀。該理由能夠得到辯護嗎?假設現在政府在社區A和社區B之間建了一座體育場,A社區的人都很喜歡運動,而B社區的人都不喜歡運動,按照民族主義者的推理,A社區的人決定體育場不對B社區的人開放,并認為這是合理的,因為體育場對于B社區的人的效用不大。顯然,這種推理是有問題的,體育場作為公益品,A社區和B社區的人都有權利使用,并不能因為體育場對B社區的人的效用很少就排除群體B平等的使用權。同樣,自然資源作為大自然賜給人類的公共益品,每個人都有權利使用,不能因為貧窮國家在使用了資源之后仍未改善人民的處境就拒絕全球財富的再分配。所以,富裕國家不能基于效用原則就拒絕援助。
二、自然資源是運氣也是基本權利
既然民族國家對資源所有權的論證并不成立,那么斯戴納能夠為資源的平等分配做出辯護嗎?首先,上帝給予非常豐富的事物,供我們享受……一切東西最初都是人類共有的[6]。即自然資源是上帝創造的,是一種自然的饋贈,任何人都可以從大自然中獲取資源維持生存,此觀點幾乎不會遭到反對。其次,地球上的資源分布是隨機的,有些地區資源非常豐富,而有些地區資源卻極其匱乏。人們能夠獲得多少自然資源通常是決定他們富裕或貧窮的一個重要因素[7],發達國家在過去的兩百多年里消費了大量的資源發展成為富裕的國家,而某些國家依然非常貧困。毫無疑問,資源的占有的不平等是造成全球貧富差距的重要因素。因此,如果自然資源是一種運氣,且它對全球貧富差距確實具有影響,那么我們就有理由要求對自然資源重新分配。
首先,斯戴納主張資源的私有而不是共有,因為資源的共有容易造成對資源的破壞,而資源私有能極大地提高經濟效益。其次,他認為自由是對事物的占有[8]39,并且每個人都享有平等的自由,所以平等的自由就是對事物的平等占有,并且他占據的領域不應受到他人的侵犯。斯戴納作為左翼自由至上主義者表示個體的生活不應受到自然運氣的不利影響,贊成對自然資源進行平等分配。既然自然資源作為一種運氣,所以平等的自由就是對自然資源的平等占有,這種平等的份額作為人的基本權利不應當被侵犯,如果遭到了他人的侵犯,則能夠要求相應地補償。平等的消極自由衍生出自我所有權(個體對自己的身體和勞動擁有權利)和平等份額的資源權,因為如果我們對外在的世界沒有某些權利,擁有自我所有權也沒有意義。即資源占有超過平等份額的人應當對資源占有份額不足者進行補償,補償的額度等于超過平等份額的數量。斯戴納主張每種資源都有相應的原初價值,如果有人想使某塊土地私有化——只能他自己使用,排除剩余所有人平等使用它的權利,那么必須要求他對我們所有人損失的自由進行賠償[9]。也就是說,資源獲得者要想排除他人對資源的使用,就需要向上交租金,我們把收集租金的機構稱為全球基金。每個人對全球基金都有平等份額的價值,它被視為無條件的基本收入或無條件授予的資本,使得個體能夠自由選擇生活。但米勒視斯戴納為不可知論,因為資源的價值是無法確定的,我們再分配之前要決定資源的價值,但事實上我們只有在個體占有資源以后以及資源對其他人造成的影響才能得知資源的價格[10]。斯戴納認為米勒的反駁是不充分的,個體在上交租金給全球基金時并不會超過它本身的價值——通過自由競拍的方式來確定資源的原初價值并遵從價高者得的原則。例如我愿意為它出80英鎊的價格,她為此愿意出100英鎊的價格。在兩個人的世界中,他為了排除我的使用權必須支付我50英鎊,在20人的世界,她需要支付我們每人5英鎊[9]。這種競拍方式的優勢在于能使全球基金獲得最大的收入。
斯戴納認為自然資源不僅包括土地及其蘊藏的資源,還包括人類的遺傳基因信息,使得個體由于天賦才能處于不利地位進而導致起點的不平等,斯戴納在某種意義上繼承和修正了德沃金資源平等觀。繼承的方面表現為:把天賦納入再分配理論的范疇,因為天賦沒有體現個人責任,應當對其進行調節。斯戴納對德沃金的修正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德沃金把公民享有的“平等的關心與尊重的權利”作為公民享有的道德權利的基礎,其他命題都是由該命題推導出來,但是這一命題本身是不需要論證的。但是他的資源平等理論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實現對個人的平等關心和尊重,可以看出德沃金在這一點上是循環論證的[11]。第二,德沃金并沒有把天賦簡單地視為物質資源進行平等的分配,而是通過購買保險的方式讓個體對把無情的運氣轉變為選擇的運氣,但是它會導致“有天賦者的奴隸制”,阿內森對此的批評是:生而具有更高的天賦,這不應該是一種福源,但也不應不應該是一個禍根[12]。對此,斯戴納提出了更為完美的方案,以解決個體天賦差異問題。一方面,我們在未成年之前部分地是父母勞動的產物;另一方面,父母的遺傳基因信息是一種自然資源。兒童的天賦越高,父母向全球基金上交的稅收就越多。斯戴納的這一主張可以減少資源的不平等,它表現為:天賦高、更健康的兒童的父母可以付出更少的財富去培養他,而天資愚鈍、體質弱的兒童的父母則可以從全球基金領取資金培養他們的孩子,通過這種方式兒童的天賦差異將會被縮小。此外,這種再分配方式使得每個個體在成年生活的起點上面臨更少的不平等,實現自由選擇[8]280。斯戴納的這一主張的優勢在于:1)他把天賦視為自然資源的一部分,化解了自我所有權的倫理矛盾,為自我所有權做出了有效的辯護;2)讓兒童的父母而不是個體自己給全球基金上繳稅收,使得德沃金提出的天賦和志向難以分離的困境得到了有效解決。
為什么是資源平等而不是洛克或諾奇克式的占有。洛克首先認為地球上的所有資源由人類共享,人們為了維持生存需要從自然中獲取食物和水;其次,個體對自己的身體及其勞動具有所有權,當個體在土地加入了自己的勞動并且給他人留下足夠的和同樣好的東西[13],那么個體就對該土地擁有所有權。個體的占有如果滿足了以上兩個條件,就能不經過其他人的同意單方面地宣布對土地有權利。洛克理論的缺陷在于沒有處理無資源者的情形。諾齊克對此做出了修正:既然自然資源是大家共有的,而且數量有限,只要某人的占有能夠對其他人給予補償使他們的處境不致變壞,自我所有權也是可以得到辯護的[14]。雖然諾奇克的理論彌補了洛克的不足,但是斯戴納認為這遠遠不如他的資源平等理論。對此,舉例說明:有10個人生活在一塊10畝大小的土地上,他們每個人通過耕作能夠獲得1 000美元。現在,A生活在與其毗鄰的另一塊同樣為12畝的土地上,但這10畝土地歸他一人所有。A承包10個人生活的土地,并承諾給他們每人1 100美元,而A能因此獲得2萬美元的收入。即使A的收入和這10個人的收入相差是非常大的,但是A滿足了帕累托善,這10個人似乎也沒有理由反對這種收入差距。但是,根據斯戴納的平等份額的資源權,每個人應當占有2畝土地,這10個人本可以通過勞動能夠獲得2 000美元,但是卻只得到了1100美元的補償。雖然諾奇克的帕累托善似乎改善了他人的處境,但事實上相較于斯戴納的資源平等,諾齊克的理論仍然存在剝削和不公正。此外,諾齊克在為帕累托善進行辯護時提出:如果自我所有權沒有即使沒有使得他人的處境變好但至少沒有使他人的處境變壞,但如果增加了財富的積累,自我所有權是能夠得到辯護的。與此相似,民族主義者認為即使轉移資源給他們也不會改善其公民的處境,若發達國家使用這些資源,能極大地增加人類財富的積累。雖然這增加了人類的共同財富,但是貧窮的人/國家并沒有與他們共享財富帶來的好處。
值得注意的是斯戴納的資源平等觀是從消極自由概念推衍而出,平等的自由運用到實踐層面則體現為個體擁有平等份額的自然資源的權利,并且斯戴納認為這是人權。如果其他人侵犯了這項基本權利,那么被侵犯的人就有權利強行要求侵犯者做出相應的補償。所以富裕國家對貧窮國家的援助是出于消極的義務,而不是積極的義務。
三、斯戴納資源平等觀面臨的挑戰
森認為資源平等主義者忽略了個體對資源的轉化能力,他批評資源平等觀過于客觀,而沒有關注人的主觀能力。斯戴納將如何回應森的反駁?斯戴納對資源平等觀做了某些修正,對兒童的父母征的遺傳基因信息課稅,體質弱、天賦較差的兒童可以去全球基金中領取資金培養其后代的能力,通過這種方式可以使兒童具備類似的資源轉化能力。
可以看出,斯戴納資源平等理論旨在不僅實現資源的平等分配,而且不侵犯個體的自我所有權。但斯戴納的理論能否真正實現這種美好的愿望?我們一般認為個體的自我所有權包括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勞動。按照斯戴納的理論,如果某個人的天賦才能較高,超出了平均水平,斯戴納則主張對超出平均水平的天賦進行課稅。如果A的天賦很高,身體也比較健壯,B則相反,如果對A的父母進行課稅,以此來補償B,那么這就與自我所有權是矛盾的。因為按照一般的觀念,天賦應當為個體所有,如高智商、好視力。A的自我所有權應當包括高智商、好視力,如果對此課稅,那么個體的自我所有權是指什么呢?此事實表明斯戴納的自我所有權是自我矛盾的。因此,斯戴納基于平等自由權、自我所有權和平等份額的資源權建立起來的資源平等分配理論從根本上來說就是不穩固的。這也是他理論中的致命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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