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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論住宅問題》以當時德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為背景,是同蒲魯東主義者和資產階級在工人住宅短缺問題上改良主義觀點論戰的產物。盡管該著作是一部較為典型的政治經濟學著述,然而,該經典著作對法律起源、經濟與法律的關系、法的公平正義性等問題不乏精辟論述。以歷史唯物主義觀辯證地分析和研究這些有關法學基礎理論的論述,無疑對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和社會治理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法律起源;經濟與法律;公平正義
中圖分類號:D920.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7)12-0137-03
1872年5月至1873年1月,恩格斯完成了《論住宅問題》的寫作,其中包括三篇,分別是:《蒲魯東怎樣解決住宅問題》、《資產階級怎樣解決住宅問題》和《再論蒲魯東和住宅問題》,后來萊比錫《人民國家報》再版時,又完成了《1887年第二版序言》。此前,普魯士在“鐵血宰相”的俾斯麥領導下經歷三次王朝戰爭,①結束了德意志分裂割據的亂局后最終建立了統一的德意志帝國。這些無疑為德國整個帝國的社會發展和經濟騰飛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德國社會發展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迅速推進,工業革命推動了城市規模的膨脹,農村工人大量涌入城市,人口和資源過度集中,隨之產生了工業污染、資源緊張、交通堵塞、住宅短缺、失業和貧富懸殊加大等一系列嚴重的社會問題。
“一個古老的文明國家像這樣從工場手工業和小生產向大工業過渡,并且這個過渡還由于情況極其順利而加速的時期,多半也就是“住房短缺”的時期。一方面,大批農村工人突然被吸引到發展為工業中心的大城市里來;另一方面,這些老城市的布局已經不適合新的大工業的條件和與此相應的交通;街道在加寬,新的街道在開辟,鐵路穿過市內。正當工人成群涌入城市的時候,工人住房卻在大批拆除。于是就突然出現了工人以及以工人為主顧的小商人和小手工業者的住房短缺。”[1]恩格斯的《論住宅問題》從德國住宅問題缺乏的大背景入手,對19世紀70年代德國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解決住宅問題的主張及其錯誤觀點展開了較為系統的分析,同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關于解決住宅問題的改良主義主張及其實質展開論戰,并在這論戰過程中闡明了關于住宅商品經濟的理論原理。《論住宅問題》所討論闡釋的觀點、基礎理論和思想原理更多內容是被歸結到政治經濟學領域,作為較為典型的政治經濟學著述,闡釋了住宅商品經濟和市場經濟的一般原理,這無論是對資本主義還是對目前我國的房地產領域的良性發展都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然而,在與蒲魯東主義者論戰的過程中,恩格斯的《論住宅問題》不乏很多關于法理學基本理論的重要論述,尤其是關于法律的起源、法律的公平正義、經濟與法律關系問題的思想和觀點,這些對我們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進行法治建設有著極其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
一、法律起源問題的初步探尋
法律的起源是一個無法回避的法學基礎理論問題,法律是如何產生的?這個問題一直牽引著無數思想家和學者的興趣和探尋的好奇。1845年,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識形態》創立了歷史唯物主義,并以它為理論基礎,闡明法律根源的物質性和法律發展的規律性等一系列法學的基本原理。“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人們的想象、思維、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行動的直接產物。表現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學等語言中的精神生產也是這樣。”[2]唯物史觀認為,所有關于歷史事實和觀念以及政治、哲學和宗教的理解都無法脫離那個歷史時期物質經濟生活條件。然而,這個基本的觀念常常被人們所遺忘,才有了恩格斯對蒲魯東主義者的有力批判,即是:“人們忘記他們的法起源于他們的經濟生活條件,正如他們忘記他們自己起源于動物界一樣。”[1]蒲魯東主義者為代表的歷史唯心主義法律思想家和學者們試圖否認法律產生于物質經濟關系,將法哲學中的法律起源問題推向了歷史唯心主義的一端。歷史唯心主義的法律思想家和學者們也就不能科學地對法律起源問題進行闡釋和說明。
與之相反,恩格斯則以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為基礎對法律起源問題進行了初步的探討和研究。在《論住宅問題》中有這樣一段經典的論述:“在社會發展某個很早的階段,產生了這樣一種需要:把每天重復著的產品生產、分配和交換用一個共同規則約束起來,借以使個人服從生產和交換的共同條件。這個規則首先表現為習慣,不久便成了法律。隨著法律的產生,就必然產生出以維護法律為職責的機關——公共權力,即國家。”[1]該段著名的論述可以集中概括為如下幾點:一是人們的共同生活需要共同規則。任何社會都存在生產、分配、交換等社會經濟生活活動環節、內容和條件,而作為個人也必須得服從這種生產、分配、交換環節的一般條件,社會的生產、分配、交換等經濟活動的持續進行為共同規則的產生提供了現實客觀的前提和基礎。二是共同規則是社會經濟活動重復行為的抽象化表達。持續的生產、分配和交換行為表現為個體具體的重復行為,這些個體重復行為被抽象化為一般的行為規則,又經過天長日久的演進,最終形成了固定的行為規則模式。三是從習慣到法律,共同規則最終形成。固定的行為規則模式最先主要表現為習慣,人們長期沿襲這些習慣,經過反復共同的運用,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私有制和階級出現后,習慣最終演變為習慣法,即早期法律隨即產生。最后,作為維護法律職責的公共權力即國家在法律產生后隨即出現。雖然恩格斯對法律起源問題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論述完成的[3][4],但是,恩格斯在《論住宅問題》中以其深邃洞察力探尋著法律起源,通過上述那段簡短而深刻的論述,在馬克思主義法學思想史上初步表達了關于法律起源問題的一般規律學說。
二、關于社會經濟與法律關系的述評
恩格斯在《論住宅問題》1887年第二版序言中論述道:“大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解決住宅問題的辦法的核心就是工人擁有自己住房的所有權。”[7]恩格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再次對蒲魯東主義者將法的觀念運用于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改良主義計劃的辯護進行了揭露和駁斥。“從這種看不見國家法律和社會生產條件之間的任何聯系的觀點看來,這些國家法律必然是純粹的隨心所欲的命令,隨時可以用直接相反的東西替代。”[1]恩格斯無疑尖銳地指出了蒲魯東主義者將關于住宅問題的解決方案嚴重地脫離了當時所處的社會經濟關系條件和時代背景,并將經濟與法律的關系混淆,從而誤導了工人階級的革命思想。表面上,法律是國家意志的體現,但其還是由當時所客觀存在的特定社會關系所決定的。同時,恩格斯將《資本論》中的商品市場經濟理論運用于當時德國住宅短缺問題的研究和批判,如在《論住宅問題》中提到“資本的全部利潤取自正常工資的扣除部分,并且可以把全部剩余價值送給買主。這就是大部分德國出口商品價格低廉得令人吃驚的秘密。”[1]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在《資本論》中所指出的:“法權關系,是一種反映著經濟關系的意志關系。這種法權關系或意志關系的內容是由這種經濟關系本身決定的。”[5]法的關系是建立在一定經濟基礎上的上層建筑。這里講的“法權關系”實際上是指“法的關系”。馬克思曾經在批判黑格爾時指出了把法的體系說成是從精神產生出來的唯心主義法理學的錯誤觀點時,又闡明了法的關系根源于物質經濟生活關系。馬克思關于法的關系和經濟關系之間相互關系認為,一方面,經濟關系對法的關系有決定作用;另一方面法的關系對經濟關系有反作用,社會經濟基礎決定法,反過來,法又積極地為社會經濟關系服務。換句話說,“馬克思主義的法和經濟之間,經濟對法起支配和決定作用,法則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對經濟具有反作用。”[6]
經濟和法律的關系問題作為馬克思主義法學研究的重要內容,我們對其進行法理學解讀時,須以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又反作用于生產力,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又反作用于經濟基礎的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為基礎,并結合特定的時代背景進行分析和研究。法不是人自由意志的產物,是由經濟關系所決定的。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社會經濟關系對應的是特定的社會現象而不是法律現象,社會經濟關系是通過一系列的權利義務所表現出來的,這些義務和權利構成通過與之相關的規則所體現。參與社會經濟關系的各方獨立主體自發和自愿地形成相應的權利和義務,而法律不能違背社會經濟活動關系中所形成的規則。那么,社會經濟關系到底是如何進一步決定法律關系的呢?我們可以從馬克思主義法學的基本理論與西方自然法學所蘊含的法治理論的契合性①找到理論邏輯的活水源頭。“馬克思主義創始人法學理論同西方自然法學理論在法律來源問題上有一個基本的契合點,即法或法律絕不是國家權力執掌者可以憑借自己的意志隨意地加以制定的。”[7]社會關系因為道德規則的作用使得人們行為固化。馬克思主義法學基礎理論強調國家法律是為了固化客觀存在的社會關系,并受已有社會關系內容決定時,實際上強調了,“國家法律是由既定的社會關系中的道德規則內容所決定的。”[7]同時,道德規則內容在人們內心遵守的普遍程度往往反映了一個社會的人們對于法律的遵守狀況。總體而言,整個人類社會經濟的發展在曲折中進步,人類文明的腳步在穩態發展與革命解構兩種交替中前行。在漫漫歷史長河中,人們享受著正義帶來的安穩,同時也承受著不正義帶來的痛苦和掙扎。所以,公平正義作為法的價值的重要內容自古以來就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三、法律的公平正義價值的追求——形式與實質
自古以來,人類社會的社會安全秩序的構建離不開法的公平正義的權衡,現代社會經濟運行所普遍遵循法的公平正義的理念和價值原則,然而,法律的公平正義如何以看得見的方式實現,以及如何堅守法的公平正義的價值,始終考量著政治家和法學家的實踐智慧。在人類發展的各個歷史時期,永恒的公平正義是否客觀存在于社會現實,還是僅僅存在于人們的心中。恩格斯的《論住宅問題》在與蒲魯東主義者的論戰中,給了我們關于法的公平正義理念價值在特定時代背景下新的認識。恩格斯針對蒲魯東創建的“永恒的權利根據”概念指出其漏洞,“蒲魯東的全部學說,都是建立在從經濟現實向法學空話的這種救命的跳躍上的。每當勇敢的蒲魯東看不出經濟聯系時——這是他在一切重大問題上都要遇到的情況——他就逃到法的領域中去求助于永恒公平。”[1]作為小資產者代表的蒲魯東的“永恒公平”理念早已被“以依靠機器和已可利用的自然力來進行的社會勞動,它所生產的可以立即用來交換或消費的產品是許多人共同勞動的成果”所否定[1]。恩格斯在《論住宅問題》的第三篇“再論蒲魯東和住宅問題”中對蒲魯東主義者的代表人物之一米爾伯格更是犀利地指出他論證的錯誤。“我曾指責米爾柏格的文章按照蒲魯東的方式歪曲了經濟關系,辦法是把這種關系翻譯成法律用語。”[1]米爾伯格闡述的住宅問題的理論原則是“永恒公平”和法的權利觀念,而恩格斯站在意圖解決德國工人階級居無住所的立場對其進行了批判,并提出了根本的解決方案,“要消除這種住房短缺,只有一個方法:消滅統治階級對勞動階級的一切剝削和壓迫。”[1]恩格斯立足于當時的社會現實,立足于當時工人階級的被資產階級剝削和壓迫的現狀,提出了住宅短缺的唯一解決方法,即推翻統治階級對勞動階級的剝削和壓迫,這無疑體現著其對政治上實質公平正義的執著追求。
恩格斯在《論住宅問題》中所體現的公平正義理念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對當時時代背景下改良形式正義的法律和社會現狀的否定和抨擊。也就是說,蒲魯東主義者們用“永恒公平”等法的觀念掩蓋了在資產階級壓迫下的工人階級惡劣居住條件和住宅短缺的被剝削壓迫的社會經濟關系。正如恩格斯所言,“而這個公平則始終只是現存經濟關系的或者反映其保守方面,或者反映其革命方面的觀念化的神圣化的表現……所以,關于永恒公平的觀念不僅因時因地而變,甚至也因人而異,這種東西正如米爾柏格說過的那樣,‘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理解”[1]。這段話說明法律的公平正義性直接或間接地受到所處社會經濟關系條件的制約,它是人們對現存社會經濟關系做出肯定的或否定的評價。其次是法律的公平正義性具有較為鮮明的階級性,對于同一法律的公平正義看法,每個人有每個人或每個階級有每個階級的理解。恰如E.博登海默所指出的,“正義有著一張普羅透斯似的臉(AProteanface)。”[1]然而,我們不能因公平正義認識的困難和其高度的抽象化而陷入對公平正義的追求進行隨意的否定,畢竟,公平正義作為法律的重要價值追求,在人類理性認識的指引下,應結合對社會生產經濟關系等諸多具有確定和明確性的客觀現實,最終在人類文明社會進程中實現公平正義的美德和至善。“正義乃是一種關注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社會美德。”[8]而這樣的社會美德正好體現在人們的平等交往的社會關系之中。這種平等的交換交往關系需要在社會關系交往過程中所形成的共同的、抽象的道德規則進行普遍的規范和指引。而法律公平正義的價值也恰好在人們依據達成共識的道德規則進行交往的社會關系得以實現。
四、結論
恩格斯的《論住宅問題》的經典論述反映了當時德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中勞動人民社會生活狀況的客觀現實,是在批判和駁斥蒲魯東主義者和資產階級基于自身利益基礎上解決工人住宅短缺問題上改良主義觀點激烈論戰的產物。雖其是一部政治經濟學著述,但我們仍可以結合其具體的歷史語境對其進行法理學的解讀,揭示了法律的起源,經濟與法律的關系,以及法的公平正義價值的探討。人們在社會經濟活動關系過程中形成了交往規則,且人們服從于這些規則和交往的條件,這些規則經過人們的長期持續的反復使用,達成共識,形成習慣,隨即產生法律,而作為維護法律職責的公共權力即國家也隨之產生。國家產生后又制定相關的法律。經濟決定著法律,社會經濟關系決定了法律關系,法或法律絕不是國家權力執掌者可以憑借自己的意志隨意地加以制定的,必須與特定的時代下的客觀的社會關系現實為依據和出發點,并遵循人們在社會平等交往行為過程中所形成具有普遍公平正義觀念指引下的共同規則。歷史唯物主義辯證法是我們理解馬克思主義法學理論的一把鑰匙。馬克思、恩格斯為無產階級在革命時代所做的理論準備以及關于法的作用、法的公平正義等問題的認識是具體的、歷史的。中國當代的馬克思主義法學理論是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重要時期所發展的法治建設理論。然而,究其本質而言,都是統一于特定時代可以實現的普遍公平正義,并著眼于實現全體人類的共同幸福的最終價值目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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