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梧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這是一個涉及全局的重大論斷,對新時期整體經濟社會生活以及政治、文化和生態,都是戰略性、根本性的判斷。
首先應當充分肯定,十八大以來在平衡發展方面,中國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例如,5年來6000多萬人穩定脫貧;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從2012年的3.1∶1下降到2015年的2.73∶1,城鄉合計的基尼系數也有所縮??;基本社會保障制度覆蓋面擴大,從制度層面實現了全覆蓋;區域協調發展取得進展,生態環境有所改善。
同時我們也要正視,經濟高速發展過程中多年來積累的不平衡問題依然存在,且上升為新時期的主要矛盾。從廣義上講,經濟社會存在的所有問題大都可以歸納為不平衡問題,如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不平衡,在虛擬經濟中,直接融資與間接融資不平衡,再細分下去,還有M2與M0不平衡。產業結構更存在不平衡,“三去一補”都是不平衡問題。如果這樣理解不平衡,工作中幾乎所有問題都可以歸納進來。那么當前應當重點解決哪些不平衡?如果從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角度來說,從人民群眾直接感受到的不平衡問題來說,在經濟社會領域是否可以集中到以下四個不平衡。
一是城鄉發展不平衡。城鄉差別近年來有所縮小,但仍遠高于世界大多數國家。城市化率2013年以來是加快的,但仍遠低于工業化率。農業產值占比6%左右,而農村人口占比50%左右,2016年人口城市化率是57.35%,這還包括了大部分沒有享受城市基本公共服務的2億多農民工。此外城鄉的基礎設施、公共服務方面差距更大,特別是就業等公民的基本權益不平等。剛才有專家講到勞動力市場被行政分隔,最大的分隔就是城鄉勞動力市場被行政分隔。
關于城鄉發展不平衡還可以舉出很多問題,這里我想重點提出在城鄉之間大量流動的農民工問題。
國家統計局提供的數據顯示,直到2016年,農民工總量仍然是增加的,雖然增速大幅度下降,而且2016年農民工欠薪問題加大,簽訂勞動合同的人數減少。近些年來,農民工工資確實有所提高,主要得益于最低工資提高了,使農民工打工收入提高,并不是農民收入有多大提高。要進一步解決城鄉發展不平衡問題,僅提高農民工工資是很不夠的,要進一步落實城鄉居民平等的就業權利,實現同工同酬,適時推進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還要賦予農民合理的資產收益包括承包地流轉,宅基地以及住房等的資產收益。
特別是要看到“十三五”時期,新生代農民工占農民工的比重已經超過50%,他們對平衡發展的要求遠高于第一代。第一代農民工的參考系是貧窮落后的農村,而新生代農民工很多就是在城里長大的,從來沒到農村干過農活,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時候了。農民工的根本出路是農民工市民化?!白屴r民工成為歷史”“讓農民工成為中國經濟史學的一個名詞”等等一些提法早就有了,但是農民工市民化進程嚴重滯后。現在看來,2.8億農民工,其中跨地區流動的1.7億,再加上留守子女,留守老人,在中國占了很大比重,這一部分人不能合理分享經濟社會發展成果,是當前不平衡發展的重大問題。按照十九大報告精神,未來10年至少平均每年應推進2000—3000萬農民工城市化,并帶動他們的子女等直系親屬進城鎮,而不是相反去抬高進城的門檻,甚至用各種理由把農民工從城鎮清除出去。
二是區域發展不平衡。我們可以列舉很多指標來說明區域發展的不平衡。這里舉一個簡單的GPR指標,即區域的GDP占全國的GDP之比,與區域的人口占全國人口之比,這兩個“之比”之比。比值如果是1,標志人口集聚度與經濟集聚度非常均衡,但這是很難做到的,國際上把GPR數值在0.75—1.25范圍作為合理區間。
據統計,2012年在16個發達國家的323個省級區域中,比值在0.75—1.25合理區間的,占全部區域的81.4%。我國31個省市自治區中,GPR值在0.75—1.25之間的區域只有10個,占全部區域的32%;區域經濟集聚度遠高于人口集聚度的區域有6個,占全部區域數量的19%;區域經濟集聚度遠低于人口集聚度的區域15個,占全部區域數量的48%,這就造成了大量的人口流動。
三是一次分配不平衡。近20年來兩會民意調查的結果都顯示收入分配差距過大是民眾高度關切的問題。收入分配差距在2009年之后有所縮小,主要得益于農村的收入提高了,而農村的收入提高主要來源于農民工的工資提高了,農民工工資提高又主要來源于前些年各地連續多年大幅度提高了最低工資標準。所以盡管有些人抱怨說這幾年勞動力成本提高太快,但也要看到,如果不合理提高農民工等低收入勞動者的工資,中國的基尼系數早超過0.5了,社會矛盾必將更加凸顯。此外,2015年、2016年基尼系數略有回升,說明降幅并不是那么穩定。
還有一個問題,盡管城鄉合計的基尼系數縮小,但在城鎮內部和農村內部,分配差距都在擴大。據北師大中國收入分配研究院《收入分配國際比較》課題組提供的數據,城鎮基尼系數從2007年的0.34擴大到2013年的0.36;農村基尼系數從2007年的0.36擴大到2013年的0.37。說明在一次分配方面,平衡發展還面臨著十分嚴峻的局面。
四是二次分配不平衡。在一次分配差距已經很大的情況下,二次分配應該盡量縮小一次分配的差距。但是現在理論界還有爭論,歐洲福利社會搞的二次分配轉移太多了,是“福利病”,所以中國也要注意。但中國跟歐洲情況差很多,我們一次分配差距與歐美國家相差并不很大,但二次分配在縮小一次分配差距方面發揮的作用遠小于一般發達國家,不僅小于發達國家,也小于許多發展中國家。
在22個歐洲國家中,經過社會保障福利制度的調節,收入差距都明顯下降,降幅最小的是以色列,其收入差距基尼系數下降了22%,下降幅度大的是38%,平均降幅為30%。中國只下降了8%,主要是扶貧和最低生活保障起了作用。在一些職工基本社會保障項目中,比如養老保險,沒有縮小收入差距。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一些專家學者認為我們不要再提什么社會公平了,要用精算公平取代社會公平。學術上有不同觀點是正常的,但這類觀點放到平衡發展的大環境下來評判究竟對不對?我認為答案是很明確的。
落實十九大報告精神,以更平衡的發展滿足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我僅就工作著力點提一點建議。城鄉不平衡主要表現在城鎮化大大落后于工業化。加快城鎮化的著力點應該放在農民工市民化上。區域不平衡主要表現在經濟聚集度與人口聚集度的不平衡,應以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為著力點,調整中央與地方的財稅關系。十九大報告沒有再提GDP翻番指標,這對抑制過熱的地方政府GDP競爭具有重要指導意義。一次分配不平衡,應著力提高低收入勞動者工資報酬,擴大中等收入群體。二次分配不平衡,應完善稅收和社會保障制度,發揮二次分配縮小一次分配差距的作用。